27 黑天鵝
“去哪兒啊?一個多月沒見聯系,今天突然找我。”
雖然陸明舟完全沒有表露出不滿的情緒,但天童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他确實不太會跟人維系關系。
“到了就知道了。”避重就輕地答道。
陸明舟挑眉一笑,胳膊肘撐着車窗沿,臉悠閑地搭放在手掌上。
“你确實比之前自然多了。”
嗯?怎麽好像有點兒小失落?天童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因為七八月份氣溫高一些,我多少能舒服點。”
“嗯,很難受吧,這種體質。”
“還好,能撐住。”
陸明舟從後視鏡裏肆無忌憚的看着那雙好看恬靜的眉眼,應該很辛苦,這些年只能自己面對。
開了四十多分鐘,到了一個爛尾了很多年的商業樓盤項目,黑洞洞的沒安裝玻璃的窗口子,像一個個巨獸的大嘴,灰黑色的混凝土透着一種末世的蕭瑟,高處不知道哪兒挂着個大塑料布在陣風中被吹得呼呼直響,陸明舟下了車,看着眼前這陰森森的廢棄樓盤,訝異的眉梢快飛到天上去了。
“這約會地點,選的很有特點。”
天童收了車鑰匙,雙手插兜低頭無奈笑了笑,他其實也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麽,不過估計是很嚴重了,不然閻王不會找到他頭上,不過有陸明舟在身邊,莫名的有點兒安心。
爛尾樓裏潮氣重,即使已經是夏日了,也是陰涼,天童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是生理反應,感覺身體裏那點兒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熱乎勁兒正以光速流失。
他四下看了看,這樓裏連鬼都沒幾個。
看着天童無意識流露出的不安,陸明舟自然地拉住了天童的胳膊彎兒,天童腳步一滞,走在前面的陸明舟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四目相接,天童軟軟一笑,乖乖跟着走。
“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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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其實當他們來到這棟爛尾樓的那一刻,陸明舟心下就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他知道天童不說并不是故作神秘,只是因為他也沒見到,不好說。等兩個人掀開那一層層破舊布滿髒污的白色塑料布,看見後面那副場景,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
“閻王讓我來的。”
“媽的。”
屍腐味,混雜着刺鼻的福爾馬林藥水味,地上蠕動着白色蛆蟲。
見識過各種死法的天童,此刻也有些忍不住嘔吐的生理反應。
“蘇炀,帶着人,現場勘查的,還有法醫,到城北濱海商場的爛尾樓來,馬上。”陸明舟的語氣異常嚴肅,即使蘇炀心下疑惑叢生,但卻什麽都沒問。
“我們先下去,不要破壞現場。”
陸明舟拽着臉色鐵青的天童,一聲不吭地大步往外走。
重新回到晚霞與夜風,晚高峰的汽車引擎聲和歸家的人聲鼎沸中,陸明舟靠着車轱辘蹲下,皺着臉抽出根煙點上,一口下去大半根,一口煙在身體裏踏踏實實地轉了一整圈,才被他緩緩吐了出來。這一下子,整個人才有了活着的實感,他才發現自己出了一後脊梁的冷汗。
“你還好吧?”陸明舟擡頭看着站在他身邊的天童,只見天童咬着手指頭,眼神裏再次出現他熟悉的那種緊張和慌亂。
陸明舟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有種不一樣的脆弱,那不是現代人的矯情病,而是他身體裏精神上有着某種支柱,就好像氏族需要圖騰,需要祠堂一樣,這個東西保證着他的完整,而且是他一手為自己建立起來的,這可能就是他的導師所說的,人格失調?
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天童突然覺得身體裏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人氣兒,就這麽擊散了,一下子,逐漸明朗的兩個世界的邊界,突然之間又模糊了。
他的精神世界一直是這樣的,潰散,拼湊,就好像某種不斷裂變的物質,他需要每時每刻緊繃住,把那些散亂的碎片整合在一起。
突然,那些散亂在凝滞的白霧中的碎片,像被磁鐵吸引住一樣,向着同一個方向急速翻滾聚合。
他猛吸一口氣,滿眼驚恐地看向陸明舟,對方眼神中的鎮定,以及那握住他腳踝的大手,瞬間把他拉回了人世間,繁雜的鼎沸聲争先恐後的敲擊着他的耳膜。
我還活着。
晚高峰街上擁堵的厲害,可是等了一會兒,直到暮色彌漫,華燈初上,才把蘇炀他們等來。
“什麽情況?你倆出來浪還能浪出命案?三次元版名偵探柯南嗎?”蘇炀一下車就是一陣嘴炮。
“從那兒上去,三層,一堆白塑料布後面。”陸明舟指揮着現場勘查的先上去,随後才低聲對蘇炀說:“他叫我來的原因就是這個。”
蘇炀回頭看了看低着頭一言不發,仿佛在思考着什麽的天童,抹了一把腦門上的熱汗,“什麽情況,很嚴重?”
“怎麽說,你喜歡先鋒藝術嗎?”
“啊?”
“哎算了,上去你就知道了。”說着推了蘇炀一把,示意他先走。
“你……”他走到天童面前,試探地開口。
“請讓我上去,我也算是現場第一目擊者。”這時他已經鎮定下來了,眼神中沉靜如水,陸明舟緩緩點了點頭,打算牽着他走,天童微笑着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沒事的,我得跟黑白無常交流的,碰着你看不見他們。”
陸明舟依舊對自己的這個功效覺得新奇無比。
再次掀開那些塑料布,剛剛那種窒息感沒再出現,可能是因為人多的關系,天童直視着眼前那就屍體,他雖然見過無數鬼魂,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真實的死人。
那是一具姿勢奇妙而詭異的屍體,頭微微仰着,烏黑長發被仔細的梳理成了一個高高的丸子頭,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眼睛周圍是濃重的黑色眼影,一直向上延伸到太陽穴直入發鬓,皮膚由于血液流盡,已經變成毫無生氣的黑白色,烈焰紅唇在這樣黑白對照的臉上分外妖異。
脖子修長,直愣愣的伸着,四肢被擺成了芭蕾舞的形狀,兩只胳膊高高舉起,手腕在頭頂的位置被綁住,吊在天花板上,兩條腿交叉而立,足尖繃緊,身上還煞有介事的穿上了一條黑色的小天鵝舞裙,和一雙淡粉色的芭蕾舞鞋。
“一只舞動的黑天鵝。”天童呓語一般輕聲道。
如果不是那濃重的屍臭味,灰白的皮膚,和那在眼珠上蠕動着的白色蛆蟲,在警員們高亮度的手電筒下,猛眼一看,你會以為這是一個等人高的牽線木偶,僵硬着,在舞臺上努力而又優雅的舞動着。
在屍體後面的混凝土牆上,畫着一朵巨大的黑玫瑰,黑玫瑰花心中一個人雙手交叉捧着臉,神情痛苦悲切,黑發黑衣黑玫瑰,只有嘴唇是鮮豔的血紅色,與前面的“木偶”遙相呼應。由于過度追求俯視透視,那畫的臉部極大,身體逐漸縮小藏入花瓣之中,這讓畫面極具視覺沖擊力,這個悲戚的人仿佛要自那朵花裏破牆而出一般。
“這是他的作品,他的藝術,破繭而出的痛苦。”
陸明舟聽着,突然覺得有一絲不對勁,他猛地一把扯過天童,只見對方眼神果然有幾分渙散。
“喂!”陸明舟加重手上的力道,天童的眼睛才慢慢恢複焦距,從險些淪陷其中的精神世界中走出來。
“不許再做這個事。”陸明舟語氣很是鄭重地說道。
“陸隊,”這時法醫李慶冉走了過來,摘掉口罩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一臉嚴肅的說:“你這發現的至少是三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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