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S1.E12.舊相識

夜幕低垂,石湖農場。

李維斯在混亂的噩夢中驚醒,呼地坐起身來,懵然看着露臺上随風輕舞的白紗簾,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瘋子額頭的血洞,以及王建僵卧于地的屍體。

幾點了?李維斯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發現時針已經指向深夜十點。

八個小時了,離王浩父子的慘案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八個小時,他仍舊沒能從死亡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從來沒有離死亡這麽近過,當年外公過世,他也只不過被母親拖着手,在ICU門外遠遠看了一眼而已。

果然,有些事情經歷過以後才知道有多可怕。

“嗚嗚!”巴頓拱開房門跑了進來,立起前爪趴在他身上,親昵地蹭來蹭去。

唔,該放飯了……李維斯振作了一下,帶着巴頓往樓下走去。

他和宗銘是在命案發生後直接從現場回來的。瘋子被王浩一槍爆頭當場死亡,王建也重傷不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炸藥沒有爆炸,所有人質安全獲救。

王浩被石湖鎮派出所的人帶走了,臨走前白小雷征詢過宗銘的意見,宗銘沒有拿出那張僞造的逮捕令,在王建家門口沉默地抽完一根煙,帶着李維斯回了石湖農場。

整個下午,他們待在各自的領地裏,沒有任何交流。李維斯一回來就把自己丢在床上睡了過去,要不是被噩夢驚醒,很可能睡到明天早上。

廚房的燈亮着,李維斯推門進去,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流理臺前,正低頭擺弄着一臺精致的壓面機。

宗銘穿着家常T恤、運動褲,拖着墨綠色格子拖鞋,修長的手指将面粉和溫水兌進入料口。他身後的竈臺上,琺琅鍋裏煮着什麽東西,蒸汽氤氲。他額頭微微出了點兒汗,耳後的紋身若隐若現,整個人有一種矛盾的性感,懶散,卻又充滿蟄伏的危險。

“醒啦?”宗銘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抽了一把主廚刀,将壓出來的面片切成方塊,“起來吃點東西再睡,不然半夜該餓醒了。”

李維斯這才明白巴頓是他專程打發上來叫自己的,雖然完全沒有胃口,還是很領情地坐到了他對面:“你還好嗎?腿怎麽樣?”

“唔,沒事吧,大概。”宗銘将火關小了一點兒,從冰箱裏拿出一個大碗,問,“吃過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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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裏是切碎的藕丁,拌了芙蓉蛋、香蔥和姜末,看上去像是某種餡料,李維斯看看他壓好的面片,問:“這是……馄饨?”藕丁餡兒的馄饨他還沒見過,以往家裏餐館都是做鮮肉或者蝦餡兒的。

“是扁食。”宗銘拿起一個面片,将餡料包起來,捏成一個漂亮的燕子形狀,“本地特色,和馄饨有點像,但又不太一樣。”

包法似乎是不太一樣,李維斯洗了手,學着他的樣子包了幾個,漸漸上手了。宗銘便全部交給了他,自己去攤蛋皮。

廚房裏平靜而安逸,空氣裏彌漫着菌菇湯鮮甜的香味,煎鍋裏的蛋液發出輕微的滋滋聲,李維斯專注于手中的食物,腦海裏那些血腥的陰影漸漸變得模糊而遙遠。

窗戶忽然響了一聲,一個輕快的腳步一躍而入,是隆美爾回來了。它照例叼着一只松鼠作為禮物,比上次那只更大些,尾巴還在動。

“嗚嗚!”巴頓立刻跳起來讨好地搖尾巴。然而隆美爾看到宗銘在,便不太理它,叼着松鼠跳下流理臺,蹲在宗銘腳下。

“回來啦。”宗銘用腳尖摸了摸它的腦袋。隆美爾非常受用的樣子,喉嚨裏發出撒嬌的咕嚕聲,将口中的松鼠吐在他腳邊,對他叫:“咪!”

“給我的嗎?”宗銘彎腰看了看松鼠,對隆美爾眨眨眼,向李維斯那邊努努嘴。

隆美爾很不情願的樣子,但還是很聽話地叼起了松鼠,走到李維斯身邊放下,沒好氣地叫:“喵嗚!”

“欸?”李維斯看看宗銘,又看看隆美爾,有點受寵若驚,“送給我了?”

“咪。”隆美爾一臉“真拿你們沒辦法”的表情,将松鼠推到他兩腳間,示意他玩。

李維斯沉郁的心情因為這可愛的插曲而變得輕快起來,彎腰撿起那只松鼠,對隆美爾道:“謝謝啦。”

“咪。”隆美爾冷漠地抖了抖胡子,轉身跑走,蹲到了宗銘腳下。

宗銘将攤好的蛋皮盛在盤子裏,眼角的餘光掃過李維斯,見他一手捏着松鼠,一手繞着它的長尾巴,眉峰微微一挑,嘴角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微笑,從櫥櫃裏拿出一個空的麥片盒子遞過去:“裝在裏面。”

“呃。”李維斯接過盒子,問,“可以放生嗎?”

“明天再放。”宗銘指了指隆美爾,“否則它會不高興。不高興的時候,它就會講普通話。”

李維斯恍然——隆美爾正常是叫“咪”的,如果像普通貓一樣叫“喵嗚”,那就是很不開心的意思了。

這小東西,真有意思。

将松鼠放進紙盒子,擺在窗臺上,李維斯洗了手,包完了剩下的扁食。宗銘取了兩個大海碗,在碗底鋪上切成細絲的蛋皮、海帶和黃花菜,又撒上木耳、榨菜和蝦米,将熬好的菌菇湯澆在上面,點上兩滴麻油,濃郁而豐富的香氣立刻在餐廳裏彌漫開來。

溫暖而美味的食物永遠是對吃貨最大的安慰,李維斯不由自主舒展眉心,深深嗅了嗅那鮮甜的香氣。

宗銘關火,撈起煮好的扁食放進湯裏,往他面前一推,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道:“吃吧。”

李維斯只覺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從後脊背一路蹿上天靈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耳朵尖莫名紅了,掩飾地撓了撓頭,道:“謝謝。”

這感覺……怎麽似曾相識……李維斯有點走神,作為一個從小就沒有爸爸的孩子,這種男性化的,帶一點捉弄,又帶一點寵溺的動作,好像從來沒有人對他做過,但當宗銘的手拂過他的發頂,他又有一種特別微妙的,熟悉的感覺。

奇怪。

也許是真的餓了,也許是宗銘的手藝實在太好,李維斯忽然胃口大開,将一海碗的扁食吃了個幹淨,還有點意猶未盡。

宗銘看着他吃貨特有的渴望的眼神,将自己碗裏的最後一個扁食吞下肚,說:“想吃下回再做,太晚了,不宜吃太飽。”

李維斯不好意思地道:“我來刷碗吧,你休息一會兒。”

宗銘沒有客氣,将碗一推,便橫在餐椅上點了根煙。隆美爾本來如奸妃般倚在他腿上,嗅到空氣中的煙草味,立刻發出一聲不滿的“普通話”——“喵嗚”——跳出窗戶不見影蹤。

李維斯将碗盤放進洗碗機,站在水槽邊清洗琺琅鍋,忽然意識到今晚這餐竟然是全素的,一絲葷腥也無,怪不得他居然能吃得下那麽大一碗——剛剛見了血,但凡有一點兒葷腥,他都能當場吐出來。

宗銘實在是一個非常體貼的“未婚夫”。

“好點了嗎?”宗銘抽完一根煙,聲音有點沙,但溫暖平和。

李維斯心裏一暖,點了點頭。宗銘嘆了口氣,道:“怪我,今天不該帶你進現場,讓你看見那種場面。”

也許剛剛吃飽,神經因為充足的能量而變得堅強,李維斯已經能平靜地回憶當時的場面了,搖了搖頭,将琺琅鍋擺在瀝水籃裏,坐到宗銘對面:“突發事件,誰也沒想到他會忽然搶槍。”想到王浩奪槍前那一幕,疑惑地問,“那時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是我的錯覺對不對?時空忽然靜止了,所有人的意識都被抽離了幾秒,所以他才能從白小雷手裏搶到那把槍。”

宗銘沉默,李維斯追問:“是你做的嗎?那天你回來的時候,好像也發生過一樣的事情,你就是那樣暫停了時間,把王建丢了出去……所以今天你是故意制造機會讓王浩殺了那個瘋子?”

“不。”宗銘否認了,“首先今天确實是個意外,我沒想到他會那麽做。其次,時空凝滞不是我造成的,是王浩在發力,只有制造者才不受凝滞的影響。”

時空凝滞?李維斯乍聽到這個玄幻的詞兒,震驚地看着宗銘:“這一切都是真的?時空凝滞、超自然案件、結界……”

宗銘扶額:“沒有結界,你感受到的夢魇,應該是超自然力運行時造成的空間粒子波動,影響了你腦部的電器性震動。”

“……”李維斯被這些高深莫測的科學名詞弄暈了,“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聽着。”宗銘認真看着他,道,“我隸屬刑事偵查局超自然案件稽查處,專門負責全國範圍內不正常刑事案件的調查,所以你過去兩天內經歷過的,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象,都是正常的,明白了嗎?”

李維斯艱難地消化了一下,将他這句話轉譯成了“我不太正常,所以你跟在我身邊遇到不正常的事情才是正常的”。

請問現在撤回結婚申請還來得及嗎?

“你慢慢就習慣了。”宗銘同情地說,“畢竟我們結婚離婚得折騰好幾個月,你想開點吧。”

“等、等等!”李維斯忽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問,“你為什麽要同意和我假結婚?你是執法人員,對待這種事怎麽會這麽草率?只是因為佳玉姐的請求嗎?”

宗銘看着他,不說話,少頃忽然露出一個內容豐富的微笑,從冰箱上取下那張留言帖,在最下面寫了一行字。

“Perrey.Reeves。”李維斯默念着那行字,“Ming.Zong。”

兩個截然不同的簽名,第一個是李維斯的名字,和他本人的筆跡惟妙惟肖。第二個顯然是宗銘的英文名,和他以往的字跡一樣,潦草而峻拔。

李維斯覺得自己心跳莫名有點兒快,看着宗銘的臉,意識有些奇怪的恍惚:“我……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宗銘打了個響指,站起身來,再次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太晚了,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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