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S2.E20.去污粉

趙毅剛是上午十點多離開自己的實驗室的。

和關傑一樣, 他沒有關實驗就出去了, 整整一個白天沒有回來。後來反應釜定時關機,因為內壓超過額定阈值引發報警,才驚動了隔壁實驗室的同事。

宗銘帶着李維斯趕到現場的時候, 劉隊長的人已經到了,實驗室圍起了警戒線,正等鑒證人員進場。

“一模一樣。”劉隊長一臉郁卒, 本來就不甚茂密的頭發已經快被撓禿了, “和前幾樁失蹤案一模一樣,他是倉促間自行離開實驗室的, 樓道裏的監控沒拍到任何可疑人物。”

“外面的交通監控調取了嗎?”宗銘問。

“正在調取。”劉隊長回答,“但是我懷疑沒有用, 附近沒有覆蓋監控的區域太多了,上次關傑失蹤我們就什麽都沒查到。”

宗銘在實驗室裏來回走動, 掃了一遍辦公桌上的東西,繼而走進通風櫥,看那個已經被打開的反應釜。一名科研人員正在處理釜內的藥品, 見他挂着警方的胸牌, 向他解釋道:“我會盡量不破壞現場的,這個必須要處理,否則氧化時間過長會有危險。”

宗銘點頭,示意他繼續。

李維斯順着宗銘走過的路線,模拟他的視角仔細觀察, 趙毅剛是個非常嚴謹刻板的人,藥品架上的瓶子标簽貼在相同的位置,天平兩個托盤都架在左側,一個兩升的大玻璃缸裏不知道盛着什麽液體,裏面泡了很多切成薄片的金屬。

“是鈉片。”一名科研人員向他解釋,“用來幹燥溶劑裏的微量水分。”

“他刀工真好啊,切這麽勻。”

“老趙是出了名的認真,處理什麽東西都一絲不茍。”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一絲不茍的人,卻犯了一個奇怪的錯誤……李維斯站在辦工作桌,看着桌面上攤開的實驗記錄,記錄旁邊是一個機械式定時器,定格在三十二分四十一秒。

宗銘走過來,問:“看出什麽了嗎?”

“時間不對。”李維斯說,“他實驗記錄上寫着,60℃加熱40min,投入催化劑T,升溫至90℃……但計時器在三十二分鐘時候被摁掉了,他提前八分鐘完成了這一步。”

提前八分鐘投料,對一個探索性的實驗來說,算是非常嚴重的條件變動了,這根本不符合趙毅剛嚴謹的作風。宗銘點頭,對李維斯的推斷表示贊許:“他不該犯這種錯誤,他當時一定非常急着出去,而且必須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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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麽事這麽重要?”李維斯問,“能讓一個以刻板嚴謹著稱的研究人員冒着實驗失敗的風險提前投料?”

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和前三名失蹤者一樣,趙毅剛就像被上了發條,時間到了,機關被觸發,他就這樣自動自發地讓自己失蹤了。

鑒證人員趕到的時候,齊冉也來了,帶着趙靓靓——她是在接孩子的時候接到派出所電話的,一路拉着女兒飛奔過來,母女倆都是一頭汗。

“失蹤了?怎麽可能?”齊冉難以置信地看着警戒線內的實驗室,聲音直發顫,“你們會不會是弄錯了?也許他只是出去辦點事,或者找什麽人……他有時候是這樣的,忙起來會忘記通知家裏。”

“他已經失蹤一個白天了。”所裏的保衛幹部對她說,“實驗也沒關,到現在都沒回來。”

“不會這樣的!”齊冉喃喃道,“我去找他,他一定就在所裏,他的手機還在辦公桌上,他不會走遠的……”一邊說着,一邊轉身往電梯跑去。

保衛幹部連忙帶人将她攔住,苦苦勸道:“你不要激動,別吓着孩子,咱們坐下來把事情捋清楚好嗎?”又向旁邊圍觀的一名女同事使眼色,讓她把已經有點驚吓過度的趙靓靓帶到隔壁辦公室去。

齊冉被請進了一間接待室。劉隊長讓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道:“你冷靜點兒,齊女士。你丈夫早上十點多離開研究所以後一直沒有回來,剛才保衛部已經派人把全所都搜了一遍了,證實他沒有在所裏。他的手機沒有帶走,身上沒有什麽可以定位的東西。現在我們只能期望從你這裏了解到一些信息,看能不能盡快把他找回來。”

“又是失蹤案,終于輪到他了……”齊冉悲痛地閉上了眼睛,漸漸蜷縮在自己的膝蓋上,肩頭微微聳動,聲音因為啜泣而時斷時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們不會放過他的,組委會發布那條公告以後我就勸過他,讓他自動棄權,退出評選,他就是不同意。他說他身正不怕影子斜,熬了這麽多年為什麽要放棄。我說不動他,只能勸他小心點兒,盡量不要落單……他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的右眼就一直跳,我跟他說今天別一個人待着,最好叫兩個學生過來和他一起做實驗。他笑我多疑,就是不聽我的,就是不聽……”

她有些語無倫次,絮絮叨叨反複說着一些車轱辘話,但意思基本上表達明确了。劉隊長看了一眼旁邊的記錄員,搖了搖頭,對齊冉說:“你先休息吧,等你平靜一點兒我們再談今天的事。請你放心,市裏已經把這個案子列為重點大案了,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偵破,争取盡快讓趙研究員回到你和孩子身邊。”

齊冉情緒失控,哭了足有半個小時才慢慢平靜了些,淚眼朦胧地靠在沙發靠背上,眼神呆滞,面無血色。

李維斯發現她最近憔悴得非常厲害,上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神采奕奕,溫婉秀麗的,現在臉上的皮膚卻仿佛失水的花朵一樣,枯萎而蒼白,露出這個年紀的女人努力掩藏的老态。

她最近過得很不好嗎?因為輿論壓力太大?還是和丈夫發生了什麽分歧?抑或……在謀劃什麽更加詭異的計劃?

李維斯總覺得趙毅剛失蹤事件有些奇怪——它發生的時機太微妙了,社會輿論正在風口浪尖,警方才開始深入調查他們夫妻倆。現在當事人忽然失蹤,讓整個案情變得撲朔迷離。

會不會……趙毅剛是故意失蹤,擾亂視線的?

李維斯觀察着齊冉,希望從她臉上看出點表演的痕跡來,可惜他并沒有影視劇裏分析大師那樣的眼力,完全看不出她的悲痛是不是發自內心。

之後一個多小時,劉隊長陸陸續續又問了齊冉一些問題,但因為齊冉情緒很差,經常說着說着就哭起來了,所以談話并沒有什麽進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趙毅剛失蹤之前沒有任何異狀,和平時一模一樣。

深夜,李維斯和宗銘駕車回石湖農場。

車子行駛在靜谧的省道上,李維斯問宗銘:“你覺得趙毅剛是真的失蹤了嗎?”

宗銘反問:“你說呢?”

“我不知道。“李維斯實事求是地說,“我覺得他有可能失蹤了,也有可能沒失蹤——假設我們之前的推斷是錯的,失蹤案的兇手另有其人,那他可能是真的被綁架了。但如果我們的推測是對的,趙毅剛就是兇手,那他選在在這個節骨眼上把自己藏起來,不是很明智的選擇嗎?既可以洗清嫌疑,又可以贏得同情,反正離評選只有幾天了,到時候他假裝逃出來,就可以順理成章拿到獎勵了。”

宗銘不置可否,抱着雙臂坐在副駕位上,面孔隐藏在陰影裏,良久才低聲道:“我有另外一個假設。”

李維斯有些意外:“什麽假設?”

宗銘看着車窗外黑黢黢的樹影,問:“你還記得王浩案嗎?”

“記得。”李維斯說,不解地問,“王浩案和這件失蹤案有關嗎?”

宗銘搖了搖頭,道:“我問你,為什麽白小雷的人在案發伊始就确定那件案子有兩個兇手?”

“因為屍體身上的痕跡表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行為方式。”李維斯想起懸疑論壇上阿爾法大神的分析,說道,“受害者死于暴力毆打,但死後屍體被非常精細地處理過,還包了白棉布,所以他們推測一名性格暴戾的兇手負責殺人,另一名性格缜密的兇手負責處理屍體以及抛屍。”

“因為矛盾。”宗銘言簡意赅地說,“因為他們在偵察案件的時候發現了行為模式的矛盾。”

李維斯若有所悟:“你是說,失蹤案裏也存在這樣的矛盾?”

宗明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抛出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麽在趙毅剛那條訪談發布出來以後,所有的輿論都是偏向于他的?”

“因為……他以往的口碑?他過去的為人?”李維斯試着分析,“因為他的性格?”

“因為他說的都是真話。”宗銘說,“他确實是一個踏踏實實,一直安安心心坐冷板凳的科研人員,他從來沒搞過歪門邪道,從來不巴結領導,他情商很低,為人很清高,在學術成果上非常站得住腳。”

李維斯連連點頭。宗銘接着說:“如果換了關傑、韓博濤,甚至是焦月然,這個訪談都不會有這麽好的說服力。那麽問題來了,一個這樣清高的、連曲意逢迎都不屑于做的人,有什麽動機為了區區一個青年科學家評選就一改過去十幾年的作風,做出綁架競争者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

李維斯恍然:“這就是你所說的矛盾?”

“是的,性格和行為模式的矛盾。”宗銘說,“其實之前我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我覺得趙毅剛不像是一個性格極端,思維缜密的人,他做事完全是憑沖動的,有一種科研人員特有的不谙世事的耿直……但因為超級腦多多少少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所以我沒有太在意這一點。但今天趙毅剛失蹤了,我開始從另一個角度考慮這件事情——會不會這件案子和王浩案一樣,有兩個嫌疑人,而趙毅剛和那個瘋子一樣,是從犯,是被控制和利用的那一個,因為真正的主犯意識到自己有暴露的危險,就把他清理掉了。”

“就像王浩想要清理掉瘋子那樣?”

“是的。”

“那麽主犯會是誰呢?”李維斯怔怔說,腦海中閃過一個匪夷所思而又清晰無比的面孔,“齊冉?”

宗銘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說:“我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可是為什麽?”李維斯喃喃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了幫助趙毅剛嗎?就像幫助趙靓靓拿全校第一那樣?這也太瘋狂了吧?為了幫助自己的丈夫,連他本人都要綁架嗎?那她最後能得到什麽?她又不能當選青年科學家,趙毅剛失蹤了,她一切的謀劃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這個假設太過大膽,在理不順行為邏輯之前,我不能貿然告訴劉隊長。”宗銘說,“齊冉身上還有很多疑點——趙靓靓成績提上去以後,她為什麽沒有重返職場?成為全職太太以後,她還有沒有其他社交圈?她經常聯系的那些同學家長、她的媽媽友們,會不會有人為她提供藏匿人質的地點?”

李維斯點頭:“那我們接下來還要繼續之前的調查?”

“對。”宗銘說,“地産公司肯定隐瞞了什麽,我們明天找找那個她送過紅包的同事,他們關系應該不錯,也許能說出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

說話間石湖農場已經到了,李維斯将車子停進車庫,問宗銘:“要吃宵夜嗎?我看你晚上盒飯沒怎麽動。”

“不了,沒胃口,複健完喝個牛奶就行了。”宗銘現在特別自覺,已經不需要東廠督辦就能完成每日複健工作了。

李維斯甚感安慰,回房間換了衣服陪他去鍛煉,照舊坐在劃船機上拉了半個多小時。

忙碌一天,劇烈的運動反而讓人覺得放松,宗銘大汗淋漓,撸了一把頭上的汗珠,自拍,發照片給桑國庭,洋洋得意地道:“最近局座都開始表揚我了,誇我複健積極,自拍也拍得越來越好了。”

“因為美圖秀秀吧?”李維斯也是一身汗,脫了背心湊過去看,“你太變态了,居然開美圖十級,把自己P得像融化了一樣你不膈應嗎?”

“你太讨厭了。”宗銘收起手機,生怕他看見自己的桌面——就是那張P成犯罪現場的睡覺圖——不高興地斥道,“我就讨厭你們這些會說方言的外國人,埋汰起人來特別生動。我本來就長這麽帥,有什麽可膈應的?”

李維斯嘿嘿笑,沒忍心再埋汰他。其實宗銘長得特別帥氣,不是花美男那種小氣巴拉的精致,而是總體感覺,從五官到身材到氣質……一種極為獨特的充滿矛盾的帥氣——他非常成熟,但偶爾又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面,辦事老辣,日常待人接物又非常風趣溫和,出手闊綽,但不會讓你覺得跋扈。

和這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不一定特別溫馨,但一定不會寂寞,他能讓你的每一天都過得與衆不同,能讓你和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充滿不同尋常的樂趣。

手機響了,桑菡在UMBRA上呼叫小組,李維斯要接通,宗銘沖他擺手:“別別,去洗澡換衣服,穿上西裝再和他開會。”

“……”李維斯一頭黑線,被宗銘強行拉進淋浴間,洗白白上樓去換衣服。

一刻鐘後,領導和助理衣冠楚楚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開了UMBAR。

“……”桑菡看見他們倆的模樣,仿佛見了鬼,“你們有病啊?大半夜為什麽穿着西裝打着領帶?”

“哦,忘了手帕了,你稍等。”宗銘扯了一張面巾紙,疊起來塞進李維斯胸口的衣袋裏,“這樣是不是正式多了?”

李維斯死命咬着後槽牙才沒爆笑出聲,也抽了一張面巾紙疊好塞宗銘兜裏,向桑菡招手:“你怎麽穿着睡衣就來開會了?太不像話了,去換個校服來。”

“對。”宗銘在添油加醋地說,“去把公安大學标配的禮服穿上,要不然我們穿這麽帥多虧得慌?”

桑菡整個人就是個大寫的“What the fuck”,扶額道:“你們夠了!”

宗銘和李維斯并排嘿嘿笑,桑菡拿起一包白白的東西質問宗銘:“你幹嘛給我寄這個?一塊五一包的去污粉,你還寄了個平郵到付!我今天下午騎着自行車跑了兩公裏去郵局領的!這年頭誰還寄平郵啊?居然還要身份證才能取,所以我跑了兩遍!”

小朋友無比悲憤地将去污粉拍在攝像頭上,吼道:“為了你這包去污粉我花了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你這個神經病!”

“噗哈哈哈哈哈……”宗銘笑瘋了,拍着大腿道,“我都是為你好,你這個死宅太缺乏鍛煉了,思想又太污,我代替你爹教育教育你。”

李維斯匪夷所思地看着一臉雞血的宗銘,不敢相信作為處長他竟然給自己的信息員寄了一包一塊五的去污粉!

他得是有多閑多幼稚啊!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工整的西裝,李維斯悲哀地發現自己也是夠閑夠幼稚的。

這奇葩的編外調查一處還能不能好了……

桑菡對着鏡頭控訴了十分鐘,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指着宗銘道:“你再敢這麽玩我,我就把你以前讓我幹的那些破事兒告訴我爸,你完蛋了!”

宗銘雙手合十,道:“開個玩笑,沒有下次。”

桑菡哼了一聲,道:“說正事,第九基金的資料我爸批下來了,我傳上來你們慢慢看。胡查理今天下午從美國回來,我正在監控他,如果他來西堰市,我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宗銘點頭道:“知道了,你再查查齊冉,把她辭職到現在網絡上的一切活動整理出來。”

“你懷疑趙毅剛失蹤是她策劃的?”桑菡消息靈通,思維缜密,一句話已經把什麽都猜出來了。

“對。”宗銘和他配合默契,多餘的話都不用說,“盡快,青年科學家評選只有幾天了,我怕到時候還會出大事。”

“明白。”

挂斷通訊,宗銘伸個懶腰,一邊喝牛奶一邊上樓:“我睡去了,你看完資料也早點兒睡,明天事情還多着呢。”

“哦。”李維斯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違和感都要突破天際了——他只穿了西裝,沒穿西褲,下面是睡褲和拖鞋,看上去要多怪有多怪。

這貨太能作妖了……

李維斯回到房間,将西裝襯衫脫下來挂進衣櫃,換上睡衣躺床上看資料,才打開UMBRA,桑菡發來密談。

【哥哥,你在懸疑論壇的ID是不是叫‘岱宗如何’?】

【呃?是啊,怎麽了?】

【你是不是和別人共用一個賬號?】

這種事是瞞不過桑菡這種大神的,李維斯猶豫了一下,承認了:【是的,和一個朋友共用的。】

【是不是上次日了我的那個小黑客?】

李維斯有點頭大,委婉地道:【她當時不知道是你,而且她還是你的粉絲呢,她老跟我說阿爾法大神可厲害了,她要給你生猴子。】

桑菡在那頭沉默了五秒,發過來一串感嘆號:【她?她是個女孩子?!!】

【是啊。】應該是吧?

【……】桑菡貌似心情有點複雜,發了一個驚呆的表情然後下線了。

李維斯注意到他這次用的也是歐米伽姑娘專用表情——她從宮鬥游戲裏摳下來的劉賢妃驚呆臉。

總覺得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在慢慢滋生着……李維斯躺在枕頭上,産生了“我是不是當了紅娘”的錯覺。

好吧,也許不是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 桑菡:他們都有神經病吧?開個會穿得像要結婚一樣,單身狗還有沒有活路了?

貓叔:是你讓他們注意儀表的。

桑菡:……不管,反正我要脫單!

貓叔:讓我掐指算算……你還是再等等吧。

桑菡:仇恨地吃起了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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