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S3.E7.于天河

長假結束之前, 宗銘終于回來了, 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UMBRA的專用直升機。

因為石湖農場這邊的停機坪修建申請還沒批下來,所以宗銘在機場租了一個機位,暫時将它寄存在市裏。

李維斯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活的直升機, 去機場接宗銘的時候特意跑過去看了一眼,結果發現直升機的機身上刷了一個大大的“P”,設計成飄帶狀, 還挺藝術化的。

“什麽意思啊?”李維斯困惑地問宗銘, “不是應該刷個UMBRA嗎?”

“我們是秘密團隊,名字是保密的, 你是不是傻啊?”宗銘在外頭跑了一個禮拜,仍舊神采奕奕, 钴藍色襯衫熨得筆挺。

李維斯發現他出門的時候挺講究的,在家則比較随便, 來回就那幾套家居服。

“P就是飄飄的意思啊。”宗銘說,“看領導對你好吧?直升機都以你命名了呢。”

“……”李維斯只有心掐死他,“你有病吧?讓我上天的意思嗎?”

“你都敢讓我改ID, 還不敢上天嗎?領導這就成全你!”宗銘揉他的頭發, 彎腰将他身後的小拖油瓶抱起來:“于果,想幹爹了沒?”

“沒空啊。”于果特別耿直地說,“我爸說中國小學超級厲害,每天都逼着我學中文吶,我現在已經會背唐詩三百首了唷。”

“這麽厲害啊, 你爸自己都背不全吧?”宗銘将于果往脖子上一架,對李維斯道:“拿行李,回家!”

李維斯無語凝噎,拖着宗銘的旅行箱,心塞塞地離開了自己即将上天的筆名。

回石湖農場的路上,李維斯終于知道于果的到來是怎麽回事了——如桑菡所說,于果的老爹叫于天河,是腦神經學專家,宗銘撒尿和泥的發小。

于天河博士畢業後受聘于比利時一家研究中心,後來在當地成家立業,和一名股票經紀人注冊結婚。于果是他姐姐給他捐獻的卵子,和他丈夫的精子結合以後通過代孕生出來的孩子,從血緣上說是他的外甥,從法律上講則是他的兒子。

今年年初,于天河與丈夫起訴離婚,經過半年多艱苦的談判,終于贏得了兒子百分之一百的監護權。然後,為了徹底制止前夫接近兒子,他毅然辭去了比利時研究所的職務,帶着于果回到了中國。

像他這樣的專家,自然不用發愁工作的問題,這不,他一落地就被請去參加一個醫學會議了,估計很快就能确定工作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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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天河暫時沒空管兒子,就把于果托付給了宗銘,而宗銘因為要去接直升機,又把于果托付給了李維斯。

“別說你倆有點像啊。”宗銘坐在副駕位上,看看李維斯,又看看于果,“嗯,有三分像。”

于果是二分之一混血,李維斯是四分之一混血,也許因為倆人都有點白人血統,所以乍一看有幾分相似。李維斯在觀後鏡裏看了一眼,問宗銘:“你幹嘛騙我說他是UMBRA的分析師啊?”

“他是啊。”宗銘說,“他是世界排名前八的心算大師。”

“現在是前五啦。”于果嘚瑟地說,“我在七月的比賽上打敗了上川靜子,排第五了!”

李維斯昨晚已經聽桑菡說過,但對心算這種東西沒有直觀的了解,并不知道有什麽厲害。宗銘見他一臉茫然,解釋道:“他在閃電心算方面保持着一項世界紀錄,至今沒人能打破。這麽說吧,你給他報你的身份證號,你報完他就能告訴你所有數字的乘積是多少,都不用等。”

這麽厲害啊……李維斯看向于果的眼神有了一絲敬畏。宗銘道:“他最厲害的是幾何心算,比如前面兩棟大樓,北向地腳線交叉角度,他僅憑目測就能報出來,和實際測量誤差在小數點後一位。”

“我最近在練習速度估算。”于果大概因為受西方教育的原因,完全不知道謙虛為何物,你誇他一,他能誇自己十,“剛才過去那輛車,時速大概是117,你現在是102。”

李維斯看了一眼時速表,果然是一百冒頭,不禁對于果豎了個大拇指:“厲害。”

“以後有什麽數據分析之類的活就讓他幹啦。”宗銘說,“局裏能派過來的分析師都不怎麽樣,我看不上,還不如我們自己分擔一部分,讓于果課餘時間做一部分。反正小學一年級功課也不多,他應該能應付。”

“他以後就住石湖農場嗎?”李維斯問,“他不和他爸一起住嗎?”

“他爸有意接一份西堰市這邊醫院的工作,暫時會住在石湖農場。”宗銘說,“回家得把客房打掃出來,你隔壁那間給于果住,樓梯對面那間給于天河住。他過幾天開完會就回來。”

很快,李維斯發現宗銘這樁生意做得很值,只出了兩間屋子,就得了一個免費的數據分析師。于果的腦子那叫一個好使,那麽厚一本報表,他一上午就能理完,還能把頭頭道道都給你說一遍。

李維斯問宗銘這孩子是天生這麽厲害,還是也被超級腦感染了,宗銘說:“他的智商只是中等偏上,但從小對數字敏感。他爸是腦神經學方面的專家,前些年致力于研究如何突破腦力極限,所以刻意對他進行了一些針對性訓練,讓他把這方面的天分充分發揮出來。”

“這麽厲害啊……”李維斯不禁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高人肅然起敬。

宗銘卻嗤笑一聲,道:“兒子再會算也沒用,他本人是個數死早,到現在連自己的身份證號都背不下來。”

一周後,傳說中的數死早腦神經學專家終于莅臨石湖農場。

李維斯因為于果說他很能打架,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科學怪人,結果一見面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于天河身高與他相仿,比他骨架略窄一些,皮膚蒼白,身材消瘦,戴一副黑框眼鏡,穿着一本正經的三件套西裝,仿佛從哪個漫畫裏走出來的執事。

不過他一開口那天生的極品範兒就撲面而來:“這麽髒!你們是怎麽住在這種地方幾個月還沒死的?”

李維斯滿頭黑線,石湖農場地方太大,他一般十天半個月才打掃一次,但因為住的人少,即使不打掃也沒什麽垃圾,最多就是些灰塵而已。

地球整個就是個土球,有點灰塵怕什麽呢?

然而于天河顯然并不這麽想,将行李箱往臺階上一放,便對宗銘道:“雇個清潔工,再雇個園丁,你看你這花園都成什麽了?廚子免了,你做的比他們好吃……你的直升機是不是要雇個駕駛員?家裏除了你誰還有直升機執照?”

宗銘白他一眼,嘲道:“就你會花錢!雇人不要發工資啊?”

于天河道:“誰錢多誰發。”

宗銘道:“我現在要結婚了,婚後資産和伴侶分享,直接砍一半,所以還是你錢多。”

“我剛離婚,還要給前夫付贍養費,我沒錢。”

“你連數都數不清,知道自己有錢沒錢?”宗銘直接回頭問于果:“你爸離婚的時候個人資産折合現金有多少?”

于果特別耿直地伸出雙手,曲起一根手指。宗銘秒懂:“你們兩個人,我們也是兩個人,一人一半,公平公正。”

李維斯見過鬥富的,還沒見過這麽鬥富的,果然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窮人了……看看宗銘,又看看于天河:“那到底雇不雇?”

“雇吧。”宗銘說,“家裏人多了,還有個孩子要照顧,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你去同城招聘發個廣告,雇個清潔工、園丁、廚子,飯我們可以換着做,但得有人采購和善後……唔,暫時就這麽多吧。”

“你錢多燒的啊?”于天河冷冷道,“我養不起三個人。”對李維斯說:“你直接就說招個管家,按市面一倍半薪資,要求會打掃衛生、修剪花木、洗衣做飯。”

宗銘嘲道:“把開直升機也算上吧,保不齊真有人全會。”

李維斯望天,索性真這麽寫了,發了出去。

于天河摸摸自己兒子的小腦袋,這才騰出工夫和李維斯認識:“你好Revees,他們倆應該已經向你提過我了吧?有于果這臭小子,估計你連我的社保號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什麽了。”

于果就是個八卦機,待在石湖農場一周,已經把自己家大大小小所有的事都給李維斯講了一遍,李維斯現在連他爹地右腳長過灰指甲都知道了!

“您好于先生。”李維斯感覺他身上有一種高知人士特有的強大氣場,和宗銘這種虎踞龍盤的感覺不太一樣,但也挺壓人的,不知不覺使用了敬語。

“叫我于哥,或者于博士,于醫生,都行。”于天河說,“我比宗銘大一歲,你就算是我弟妹了。”

李維斯汗流浃背:“您叫我李維斯或者小李就行。”

宗銘幫于天河把行李放到收拾好的房間,讓李維斯把他的車開進來。于天河一看就不是個低調的人,車子是阿斯頓馬丁頂級轎跑,最新版,上市不到三個月,估計是回中國新買的。

看着自己的小熊貓夾在奔馳和阿斯頓馬丁中間,李維斯有點淡淡的憂桑……

中午給于天河接風洗塵,宗銘親自上陣,包了蘆筍蝦仁和香菇青菜兩種餡兒的餃子,李維斯炒了兩個熱菜,拌了兩個涼菜,弄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餐廳的餐桌終于派上用場了,四人圍坐,大快朵頤。于果不會用筷子,拿着叉子搗水餃,看得宗銘直吸氣:“早知道你這麽吃,我何苦費勁巴拉把餡兒包進皮兒裏呢?直接給你煮一鍋肉菜一鍋面皮湯不就行了?”

于天河看着兒子嘆氣:“動手能力太差,怎麽也學不會用筷子,等管家來了給教一下吧,我是沒轍了。”

于是管家現在還得有育兒功能了……李維斯掏出手機看了看,可惜并沒有人來應聘。

“你工作敲定了嗎?以後就留在西堰市了?”吃得差不多了,宗銘問于天河。

“沒有。”于天河說,“先在這邊一家醫院待兩個月,當顧問吧,習慣一下國內的工作方式。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有沒有興趣研究超級腦?”宗銘問,“刑事偵查局正在牽頭搞這方面的課題,你去挺合适的。”

于天河冷笑道:“拐了我兒子還不夠麽,還想把我也拉進來?算了吧,你們那種課題我不感興趣,我的理想是造福大衆,不是研究什麽詭谲的刑事案件。”

正說着,手機響了,他拿起來聽了半分鐘,說:“我這就趕過去。”

“什麽事啊,要出去嗎?”宗銘問。

于天河道:“是醫院,一個病人忽然死了。”

“有什麽異常嗎?為什麽要你過去?”

于天河皺眉道:“五年前他們收治了一名很罕見的神經元膠質瘤患者,當時手術很成功,現在術後存活時間馬上五年了,即将刷新世界紀錄,昨晚人忽然死了。”頓了一下,道:“是被謀殺的。”

宗銘“哦”了一聲,笑道:“看來你也得研究詭谲的刑事案件了啊?”

于天河被打臉,嘴角一抽,站起身來:“我去現場看看,他們說病人先要送去法醫那邊做解剖,醫院這邊的病理解剖最好一起做了,雙方要聯動一下……這叫個什麽事兒啊,那麽罕見的腦瘤活了快五年,昨晚居然被人勒死了。”

“現場在哪兒?”宗銘問,“要不要我送你過去,這邊路你不熟。”

“不用,我看導航吧。”于天河說,“就在鄰市,開車兩個小時就到。”

一聽“鄰市”二字,李維斯心裏忽然咯噔一下,下意識問:“死者叫什麽名字?”

“孫萌。”于天河說,“二十五歲一個女孩兒,還很年輕呢。”

李維斯震驚萬分,昨天晚上八點多孫萌還更新了新章節,怎麽可能被勒死,抱着一線希望問:“現場在哪兒?”

“東豐儀表廠福利區……”

“37棟四單元201?”李維斯難以置信地接道。

于天河詫異:“你怎麽知道?”

“我認識她。”這種時候李維斯也顧不得掉馬甲了,對宗銘說,“她是我一個網站的作者,我一周前才見過她!”

兩個小時後,李維斯跟宗銘、于天河到達孫萌的出租屋。

八天前還整潔溫馨的小屋現在十分淩亂,茶幾上是幹涸的茶漬,盛冬棗的盤子似乎被打翻過,地上滾落着一些大棗。孫萌死在廚房裏,俯趴在地上,身下壓着一根數據線。

她就是被這根數據線勒死的。

“宗處,您怎麽來了?”負責兇案的刑警竟然是個熟人,原先石湖鎮派出所的白小雷。

宗銘和他握了握手:“送于醫生過來的……你怎麽在這兒?”

“調職,這個月才剛調過來。”白小雷解釋道。

“高升了啊。”宗銘拍拍他肩膀,又問,“這案子什麽情況啊?”

白小雷道:“謀殺,死者叫孫萌,單身女孩兒,昨天晚上被人潛入屋子勒死了。”

“誰報的警?”

“匿名網絡電話。”白小雷說,“我們的人正在查。”

宗銘環顧四周,皺眉道:“确定這裏是第一現場?”

“是,兇手可能整理過。”白小雷道,“茶杯和果盤原本是傾倒的,現在被扶起來了,但茶漬沒擦,水果也沒有撿起來。”

現場有點淩亂,仿佛發生過什麽争執,但又不像殊死搏鬥那樣激烈,按理如果孫萌受到生命威脅,奮力反抗的話不會只造成這麽點兒混亂。而兇手如果想要整理現場的話,也不會只扶個杯子盤子,而對其他東西都視若無睹。

連李維斯這樣的門外漢都覺得現場有點詭異。

法醫很快過來了,證明孫萌死于昨晚九點到十點之間,這就和她更新的時間對上了,也就是說,她發完新章不久就遇害了。

殺她的會是誰呢?李維斯第一個想到的是她那個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前男友。果不其然,當白小雷敲開對面鄰居房門的時候,老太太說:“昨晚是有個年輕人來找過她,八點多快九點的時候吧,小孫不給他開門,他就一直敲,還踹,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沒聲了,我還以為他走了。”

白小雷從證物箱裏拿了孫萌的手機,打開相冊翻給老太太看,翻到前男友的時候老太太認出來了:“就是他,我從貓眼裏看見的。”

白小雷打開孫萌的通訊記錄,連着回撥了兩個都是快遞,想了想,打開黑名單,裏面存着一個叫“常曉東”的人的電話。

白小雷用自己的手機撥了常曉東的電話,那頭響了一會兒,挂斷了,再打便是關機。

“這人有問題。”白小雷立刻叫人去查這個常曉東,拿他的身份證照片和孫萌相機裏的照片一對,确定他就是孫萌的前男友。

幾個刑警出發去找常曉東了,白小雷帶人去走訪其他鄰居,詢問小區保安。李維斯告訴他自己和死者認識,于是跟着他一起去了。

這種破舊的老福利區,平時連小偷都很少光顧,物業公司圖便宜請了六個退休老頭當保安,加起來都有四百歲了,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

“我們就是那麥田裏的稻草人,擺在那兒吓人的。”老保安們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反正人老了也沒什麽瞌睡,就過來值班賺點錢呗,論耐性我們比年輕人還強些,一坐就是一天,小毛賊看見我們在都不敢進來。”

小區倒是也按要求裝了監控,然而早在幾個月前就壞了,也沒人報修,于是根本找不到昨晚進來小區的陌生人。

一圈轉下來,基本沒什麽收獲。李維斯跟白小雷回到現場,孫萌的屍體已經被運走了,現場勘驗完畢,鑒證人員正在收拾工具準備離開。宗銘沉默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着,右手在空氣中緩慢地擡起又放下,仿佛在模拟與人互動的場景。

“于醫生呢?”李維斯問。

“和法醫去殡儀館的解剖室了。”宗銘停了下來,問白小雷:“有什麽發現嗎?”

“沒有,保安什麽也沒看見,小區也沒有監控。”白小雷道,“先把那個常曉東叫來問問吧,他應該是受害者臨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了。”

宗銘問:“人找着了嗎?”

白小雷打電話給查人的刑警,那邊回道:“常曉東好像跑了,家裏沒人,公司說他今天沒上班,他的車也不見了,我們正在查高速公路ETC記錄。”

“跑了?”白小雷眼睛一亮,“趕緊查,把他給我找出來!”

挂斷電話,白小雷有點興奮:“門鎖沒有破壞的痕跡,兇手要麽有鑰匙,要麽是死者的熟人,前男友嫌疑最大。現在他又跑了,我看他一準和這案子有關!”

宗銘點了點頭,眉頭卻仍舊皺着,拍拍白小雷的肩膀:“小白,這件案子我要跟進一下,一來于醫生那邊需要一些信息,二來死者和我表弟有點關系,你看有沒有什麽不方便的?”

“沒有沒有。”白小雷忙道,“歡迎指導。”

“那行,回頭我讓人走程序。”

從現場出來,宗銘将李維斯叫到車上,問:“你跟孫萌很熟嗎?”

李維斯道:“說不上,看她的文很長時間了,但真人也就見過一面。”

“你之前是不是有什麽話沒說?”宗銘直覺十分敏銳,“現在沒人了,說吧。”

李維斯想了想,道:“我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她最近一段時間的情況有點奇怪,總讓我想起超級腦。”将那天跟孫萌見面時的情況給宗銘敘述了一遍,道:“她後來去看過醫生,說沒查出什麽來,所以懷疑自己只是拖延症而已。但我覺得這事兒有點怪,人真的能因為寫了太多陰暗的東西導致身體抵觸,無法寫作嗎?”

宗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沉默了一會兒,道:“她不是常曉東殺的,現場最少進去過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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