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Tree31 推心置腹

那是我這輩子最丢人的時刻。

但我也收獲了最好的朋友。

——《丁晟嵘的日記》

丁晟嵘握着電話的手一緊。

“晟嵘啊， 喂，聽得見嗎，丁晟嵘？”

“伯母， 聽得見， 我……”

“聽得見這麽慢的哦， 是不是故意不接電話啊？”

“伯母， 不是， 我現在……”

“你最近什麽情況啊，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啊？”

牛寶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坐在他旁邊的肖安很拍了一下他， 牛寶寶趕緊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丁晟嵘局促道，“伯母，我沒有， 不是……”

“那你怎麽回事， 你上個月打回來的錢也太少了吧？這麽點錢你想餓死你奶奶啊。”

“我換工作了，現在一個月只有這麽多……”

“換工作了？！什麽情況啊， 不是幹的好好的嗎！”

“嗯，我被老板開除了。”

“開除？！丁晟嵘你現在膽子大了啊，這才出去多久， 都鬧到要開除你了！”

“原因很複雜，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什麽大事能開除你！？”

丁晟嵘不知道怎麽解釋， 趙秀繼續噼裏啪啦的發問，“那你現在在做什麽，九龍城那種地方， 一個月才500？”

“包吃住的……”

“什麽工作？”

“是……電競。”

“什麽玩意兒？”

“電競。”

“我聽不懂，你說細點。”

丁晟嵘深吸一口氣，道“就是有些游戲會舉辦比賽，打比賽能賺錢。”

“一個月500能賺什麽錢！”

“現在剛開始訓練，還沒開始，等以後就有錢了……”

趙秀在電話裏哭喪，“你怎麽現在這麽不務正業啊！哎喲虧了我和你伯伯還這麽操心你，你這什麽【哔】玩意在外面打游戲喲，完了老丁家要落寞了喲！”

她嗓門太大，震的手機都在顫抖，丁晟嵘感覺自己腦子裏面的所有細胞都跟着她的聲音抖動，顫的他頭疼的厲害。

“什麽情況？”丁正建接過電話，“你伯母說你在外面就知道打游戲？”

“不是，這是個職業……”丁晟嵘不知道怎麽和他解釋，只想趕緊挂了電話。他站在櫃子旁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的隊友們就坐在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每個人都能把他電話裏的內容聽的清清楚楚。

他從小到大，從沒覺得這麽丢人過。

“什麽P東西，打游戲能叫職業嗎？”丁正建呵斥道，“趕緊找份正經工作！”

趙秀在一旁說話，聲音也傳進了電話裏，“更何況這做的什麽事情，一個月才500，錢也太少了。”

“我暫時沒有換的打算。”丁晟嵘道，“我現在還有事情忙，我……”

“忙什麽忙，忙着打游戲嗎？廢物！”丁正建罵了一聲，“什麽東西，忙個P！”

丁晟嵘沒有說話。

“賴家小子也換工作了？”

“是。”

“賺的多嗎？”

“不清楚。”

“反正肯定比你打游戲的廢物賺的多！”

“……”

丁晟嵘忍不住了，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他紅着臉，梗着脖子道，“我初中畢業，高中沒讀完就退學了，對我就是個廢物，我沒有文化，我能做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只能做個廢物！”

他一說到退學的事情，丁正建和趙秀下意識的就有些心虛。

丁正建結結巴巴道，“這這……這不是一碼事！”

丁晟嵘抿着嘴，沒開口，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哭腔。

丁正建說不出話，趙秀繼續接過電話， “反正你自己看着辦！500塊錢一個月在九龍那種地方能做什麽，伯伯伯母還不是為你好！”

“我會把錢都寄回去的，我們包吃住，我每個月的500塊錢都會寄回去。”

趙秀見他鐵了心，而且一個月統共就500——雖然趙秀對他這個工資持懷疑态度，總覺得丁晟嵘在騙他，他不可能一個月只有這麽點錢。但是既然丁晟嵘每個月還能交上500，雖然比之前2000少了不少，但在榮縣這種地方也挺湊活了，趙秀也不想逼的太狠，萬一出了什麽事，丁善非得跟她們兩拼命。

“總之你自己看着辦，你最好盡快換工作，你要是一直願意這麽當個……就打游戲打下去，你別到時候埋怨伯伯伯母沒勸你沒管你。”

丁晟嵘道，“我不用你們管。”

趙秀啐了他一口，“沒良心的。”

丁晟嵘挂了電話，把手機鎖回櫃子裏。

戰隊的人知趣的裝作什麽也沒聽見，各自對着電腦敲敲打打。

丁晟嵘回到座位，試着集中注意力在屏幕上，可是不一會兒就宣告失敗。

一直磨到了二十分鐘後，難得在基地的李志遠過來提醒他們可以吃飯了，牛寶寶幾人歡呼着站起來跑去吃飯，丁晟嵘跟在他們後面，拿了一盒飯，離開了餐廳，默默的走到了陽臺上。

飯沒吃兩口，另一個人也走到他旁邊，把盒飯也放在方形的欄杆上，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抓着饅頭。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陳亞安咽下口裏的饅頭，道，“樓高還是好，看的遠。”

丁晟嵘順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星星點點的燈光在夜晚彙聚在一起，充斥着整個磅礴的世界。

“挺好的。”他接話。

“我在九龍待了十年。”陳亞安吹着風，有些惬意的眯着眼睛，“但是我覺得，我對這個城市始終很陌生。”

丁晟嵘靜靜的聽着。

“我正兒八經上班的時候，工資其實也不算低，能在中心區附近租個小的裝修過的一室一廳，能去各種價格高檔但實際上味道一般的牛排店咖啡店冷飲店吃東西，我去過挺多地方，但是依舊覺得九龍城很陌生。”

“某天早上我從小區門口出來，走在路上，突然覺得每天閉着眼睛都能走的路很陌生，樹木很陌生，樓房很陌生，過路的人也很陌生……我突然意識到，我很孤獨。”

“我為這個城市奉獻了自己的青春，但在這個城市裏，我什麽也沒有得到。這裏沒有什麽是屬于我的，我生活在這裏，卻跟這裏格格不入。”

陳亞安又咬了一口饅頭，咽了下去，“于是我跟我媽說，我要辭職，我媽說，那行，你回來考公務員吧。”

說到這裏，陳亞安笑了一下，“考公務員是不可能考公務員的，這輩子都不會考公務員的。但是我回老家又能做什麽呢？所以我就想，反正都這樣了，與其渾渾噩噩一輩子，不如做點開心的事情。”

丁晟嵘道，“所以你做了教練。”

“對啊。我做了教練，然後我爸媽和我鬧，他們甚至去我公司鬧，說是不是你們游戲公司害人，讓我好好的兒子迷戀上打游戲了……”

“那時候我特別尴尬，無地自容，很長一段時間走在外面都覺得擡不起頭來，好像全世界都在看着我嘲笑我……我爸媽這麽鬧倒是覺得解氣了，可他們不知道，我是因為喜歡打游戲才去的游戲公司。”

丁晟嵘繼續沉默。

“我和他們解釋，他們不聽，就覺得，我這一輩子是廢了。”陳亞安笑了笑，“可我不信。”

陳亞安轉頭看向丁晟嵘，“人一輩子，總歸會做很多，讓別人無法理解的事情。那些無法理解，可能來自于他們閉塞的思想，來自于他們險惡的內心，來自于他們過度的關愛……但是沒有關系，你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

“你過自己的人生，他們無法理解，就讓他們鬧，如果他們是真的關心裏，你努力有成效，他們會為你高興，如果只是想落井下石，那就給他們看看，知道自己有多蠢。”

陳亞安拍拍丁晟嵘的肩膀，“除了行動，我們沒有辦法用其他方式來改變別人的看法。”

陳亞安迅速扒完飯盒裏的飯，留下了陽臺給丁晟嵘一個人。

丁晟嵘望着川流不息的高架橋，發起了呆。

陳躍燃進了陽臺，擡手往丁晟嵘懷裏塞了個梨子。

丁晟嵘望了望梨子，又擡頭看了看他。

陳躍燃沒好氣道，“吃剩了一個，吃不下了，不如給你。”

丁晟嵘笑了，“我沒事了，剛剛亞安哥找我說了會話，我已經想開了。”

陳躍燃炸毛道，“我沒關心你。”

“嗯。”

“陳教練跟你說他的事了？”

“說了一點，說他也算是不聽話，背着家裏人跑出來做教練的。”

陳躍燃低着頭，踢着陽臺上不知道哪裏來的小碎石頭，“其實我也是。”

“你也是？”

“背着家裏跑出來的。”陳躍燃道，“牛寶寶一直好奇我和陳哥是不是親戚，其實不是，碰巧一個姓而已。但是最開始跑出來，又被YGOD趕出來後無家可歸，确實是陳哥收留的我。”

“我家裏就我和我媽，我想打游戲他不讓，我就攢了500塊錢跑出來了，正好碰見YGOD招新人，我就去試了試，運氣很好，進了他們青訓營，後來被選上了一隊替補，我以為自己春天來了。”

陳躍燃道，“結果那邊教練根本不想換人，我知道他想穩，但對于職業選手來說，沒機會打比賽意味着沒機會出頭，我對獎金代言什麽的不感興趣，我就想打比賽，給我媽證明我可以。”

“我坐了快半個賽季的替補席，結果還是沒有機會，後來他們說讓我試着去YGOD的二隊，但是我準備二隊選拔比賽的時候才知道一隊換人了，換的AD。他們就不想給我機會。”

“我去和他們理論，他們嫌煩。後來二隊選拔賽的時候我生了病發揮失誤沒進去，他們直接給我丢出來了，還給了我一筆違約金。”

陳躍燃趴在欄杆上，“其實戰隊裏，大家都不容易。你知道牛寶寶嗎，別看他平日裏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其實他也不容易，他爸媽都是村裏的小學老師，還算有點文化的，聽說牛寶寶要出來做職業選手，差點沒給他腿打斷。”

“你知道，做這一行真的很累，你甚至不敢說這是自己的夢想。因為別人會嘲諷裏，說你的夢想就是打游戲啊。”

丁晟嵘道，“那你害怕嗎？”

“害怕什麽？”

“害怕被人這麽說。”

“切。”陳躍燃滿不在乎道，“我，這輩子，沒怕過什麽。唯一要說怕的，就是我的寶貝鍵盤被弄壞了。”

“鍵盤？”

“就是那次坐火車，你幫我擡箱子，那裏面就是我的鍵盤。你當時推的那麽粗魯，我回去後檢查了好久鍵盤有沒有壞。”

丁晟嵘想起了他桌面上和別人不一樣的鍵盤，原來如此。

“你也不能害怕。”陳躍燃道，“你是我的輔助，你得保護我，所以你不能害怕，會拖累我的腳步。”

丁晟嵘笑了，“嗯，我不害怕，謝謝你。”

兩人吹了會風，丁晟嵘捏着手裏的梨子，突然道，“你知道嗎，在我們老家，送禮是不能送梨的，結婚不行，朋友也不行，因為梨是離的意思，說兩個人會分離。”

“離了正好。”陳躍燃冷笑一聲，“你輔助爛死了，一點也不想跟你做搭檔。”

他口不對心的樣子讓丁晟嵘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笑笑，趕緊下去練英雄！到時候比賽你保不住我我就戳死你！”

陳躍燃生氣的跑回了屋子，丁晟嵘望着梨子上未幹的水珠，笑着咬了一口。

皮很澀，但果肉挺甜的，好吃。

作者有話要說：  只要有趙秀，這章字數就絕對超标，這算不算我對她森森的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