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一點點酸

尚研回到關景明的保姆車裏坐着。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捧在手心裏，風還是有些涼的，她頭靠着玻璃望向窗外。

劇組工作人員不停走來走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原來她很熟悉這裏的工作模式，甚至在隔這個場地兩條街的場景是她曾拍過戲的地方。

但是她已經很久沒有拍戲，或者說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鏡頭了。

很小的時候就有人說她長了一張适合被人拍的臉。

她很少拍照，但是拍出來的照片都很好看。

在無意識中，她總能找到更适合、更漂亮的角度。

後來她坐火車從恽縣來到北城，她學歷不高，找不到工作，幸好遇見了星探，帶她到劇組試鏡。

她覺得自己一輩子的好運都用在了這裏。

盡管星探分了她第一個短視頻酬勞的80%。

《我的理想國》是她拍的第二部作品。

她的經紀人帶着她去見蔣舒晉導演，她像個商品一樣被用來展覽，經紀人讓她轉個圈，或是笑一下，她整個人緊張的不行，在那個高檔的包廂裏，她甚至想到了如果導演讓她陪酒或是陪－睡，她該是怎樣的表情。

但幸好，她用上了人生的第二次運氣。

蔣舒晉導演說她的形象很适合女主。

在此之前，她被經紀人帶着面試了幾次，她感覺自己像是櫥櫃裏的陳列品，任由來來往往的人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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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把一個沒穿衣服的人突然扔在了地上，人潮擁擠，但大家都忍不住停下腳步來觀望，偶爾還要指指點點，說她的哪裏不好。

她不能反駁，甚至不能反抗。

在飯局中，她甚至會被揩油。

經紀人告訴她，這些都是一個演員必經的過程，尤其是這種沒權沒勢的小演員。

如果有一天，你混成了一線演員，或者說你變紅了，經紀人給她列了一個當紅的演員。

“如果你能夠混到xxx那個地步，到時候滿是對你阿谀奉承的人，現在忍一忍就好了。”

這話尚研一直記得。

但她在紅了以後，依舊是兢兢業業的做着自己的事。

演戲是上天給她的獎勵，她不是科班出身，沒學過表演，一步步都是自己慢慢摸索來的，野路子出身最後能上到高位，她比任何人都珍惜，也更加如履薄冰。

尚研靠在玻璃上假寐，如果眯着眼睛仔細往外瞧，能夠看到正在拍戲的場景。

關景明穿着師尊的衣服，佩着一把劍，一身正氣。

他是技巧型的演員，或者說，正在拍攝的這個場景裏，除了不重要的群演以外，全都是科班出身，甚至在群演中都夾雜着幾個名校表演系畢業的人。

科班出身在這個圈子裏也成為了衡量演技的一個小标準。

尚研的腦子也混沌。

一會兒是十八歲的場景，一會兒是二十歲的場景，一會兒是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交雜在一起，她總覺得這現實也雲裏霧裏，看不真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門被打開，一陣風吹了進來。

尚研哆嗦了下，只是偏過頭，眼睛卻未睜開。

關景明匆忙關上了車門。

尚研低聲問：“拍完了？”

關景明把佩劍放在車後邊的座椅上，低低應了聲嗯。

“你餓了嗎？”關景明問。

“沒有。”尚研搖頭，緩緩睜開眼睛，倏爾笑道：“今天是情人節哎。”

關景明從未過過這種節日，所以他皺眉，“然後呢？”

尚研看向他，“要一起過嗎？”

關景明遲疑了兩秒，爾後揚起一抹笑，“好啊。”

他蹲在尚研身邊，給她蓋了一個小毯子，手慢慢的撫上尚研的手，兩人的手有着明顯的色差，他輕輕捏了下尚研的手指，溫聲道：“你再睡會兒，我們晚上去外面吃飯。”

“不啦。”尚研說：“我晚上有點事。”

“嗯？”關景明皺了下眉。

尚研的手撫向了自己的肚子，眉眼淺淺的笑，“今天應該是寶寶的預産期。”

關景明沉默，良久後，他說：“我晚上陪你去吧。”

尚研給未成型的孩子立了個衣冠冢，在西山的墓園裏。

很小的一塊地方，裏面埋得是尚研在剛知道懷孕後給寶寶買的、做的衣服，也就幾件。

關景明幫着她安葬的。

尚研靠在車窗上，聲音涼薄，“我想自己去。”

關景明望着她的側臉，此刻已近傍晚，燦爛的紅霞照在她的臉上，能夠看到她細致的毛孔。

關景明的心底隐隐有着不安。

幾秒後，尚研回過頭來，她忽然伸手揪過關景明的衣領，目不轉睛的望着關景明的眼睛。

猝不及防的，她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下。

關景明的心跳在瞬間停了下。

爾後她又揚起一抹笑意，她纖瘦的胳膊抱着關景明的脖子，吻在他的唇上。

關景明的唇很溫暖，和她薄涼的唇溫有着明顯差距。

他們明明離得這麽近，但又這麽遠。

中間似有一道銀河給隔開了所有。

關景明回應着她的唇，他小心翼翼的在尚研的背上摩挲。

一吻結束。

尚研低聲說：“春天結束了啊。”

關景明皺眉問：“什麽意思？”

尚研笑了下，沒說話。

她松開關景明，繼續靠在玻璃上。

她看到了宋清漪，走在程逸身側，男孩兒的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她捂着臉往後退了半步。

兩人在打鬧。

這麽多年來，阿清眼睛中的光好似從未消失過。

尚研閉了閉眼睛，爾後起身，把腿上的小毯子疊好，她疊的毯子十分整齊。

關景明問：“你去哪兒？”

“去外面看看。”尚研沖着他笑了一下，“一起嗎？”

關景明點了點頭。

傍晚的風帶着涼意，關景明下車之後又回到車上拿了件衣服，一路小跑追上尚研的腳步，把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尚研卻頓了一下，下意識想脫掉外套，卻在瞬間停下動作，爾後把外套穿上。

這是關景明的外套，有他的味道。

簡單的檸檬香味，是他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

關景明走在她的身側，偏過頭看她，夕陽餘晖灑在她身上，風吹過她的碎發，一切都顯得恬靜美好。

尚研和他在片場繞了一圈，有不少打量的眼神遞過來，尚研卻只是笑。

忽然，她在一個定點停了下來。

她望着某一個方向，關景明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是宋清漪和程逸。

關景明雖在圈子裏是一股清流，但并不代表不看新聞。

他皺了下眉，伸手在尚研眼前晃了晃，低聲勸，“別看了。”

尚研低聲開口，“你覺不覺得，阿清如果要是顏色的話，一定是純白的。”

“不認識。”關景明說：“沒相處過，不作評價。”

尚研扭頭看向他，那雙好看的鹿眼沖着他眨了眨，“我和阿清的眼睛其實很像的。”

關景明皺眉，“有嗎？”

他認真的盯着尚研的眼睛看，幾秒之後開口，“不一樣。”

“是嗎？”尚研說：“以前奶奶和陳铎都說我和阿清的眼睛很像。”

“你的眼尾總是向上揚的。”關景明說：“她的大概是這樣。”

關景明對着自己的眼睛比劃了下。

尚研問：“那你喜歡什麽眼睛呢？”

“你的。”關景明毫不猶豫的說。

他想起第一次在片場看到尚研那雙眼睛的場景。

那時候的她二十歲，她是女主角，他剛畢業在劇組跑龍套，她笑着和每一個人打招呼，态度謙遜。

炎熱的夏天，主角們都有空調休息室，群演們只能三五成群的聚在陰涼地，拿一把扇子給自己扇，只能起到微弱的作用。

他去上衛生間，出來後聽到尚研和助理說，去給群演們買冰吧，在這裏剛拐彎的地方有家冰很好吃，我昨天剛吃過，還蠻解暑的。

助理抱怨，“妍姐你這個月的生活費都沒多少了啊。”

尚研笑着拍拍她的胳膊，“沒關系啊，又不是缺這一杯冰錢。”

“大家出來混生活，都不容易。”

那個時候，他就見過尚研的笑。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眸中流光溢彩。

他不小心被尚研發現。

原以為她會說些什麽呵斥他偷聽的話，未料想她只是笑。

和他溫聲道：“加油呀。”

在這個行業裏，他看多了捧高踩低，看多了兩面三刀，看多了人前一套背後一套。

那會兒，他看着尚研的背影，定定的發了很久的呆。

他想，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一雙眼睛。

又是一陣晚風起，尚研看着宋清漪和程逸走遠。

她和關景明往回走，走到保姆車前，尚研說：“我不上去了。”

然後她脫下外套遞給關景明，關景明卻又披回到她身上，低頭給她穿上，沉着聲音說：“晚上早點回家，然後給我打電話。”

“好。”尚研任由他動作。

餘晖灑在他的側臉，“你一個人回去嗎？”

“還有凝姐。”尚研說：“她已經在外邊等我了。”

凝姐是她以前的助理，自她退圈後也就跟着一起退了，還常聯系，關景明也見過幾次。

見她堅定，關景明這才放心了些。

如今五點多，尚研的飛機是八點半起飛，從這邊到機場開車需要一個小時，坐專車需兩個小時。

關景明其實想送她，但尚研說凝姐已經在外邊等她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尚研離開。

尚研穿着他黑色的外套，下擺垂到了大腿，剛剛還給她拉上的拉鏈，一轉眼就被她自己給拉了開來。

她回過頭來喊，“關景明。”

關景明半眯着眼應，“嗯？”

尚研前襟的花格子衫被風吹過，随風飛舞，漂亮的像只春天裏的花蝴蝶。

她朝着關景明輕輕揮手，笑得恣意，“再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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