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鄉遇故知（1）

朔月初升，北方的月色總是帶着清冷的寒光，完全沒有南方“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婉約，唯有這寒光凄凄的白色月光傾灑地面，照應着那條小路遠處走來的兩個身影。

“是他們麽？”離沐天連忙拉了拉雲雪晴和陸潇青，他們所在的山丘距離那條小路不近，因而此時四人一起探頭張望，也只能看到那邊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下甚至連衣衫也辨別不清，更別說樣貌了。

依稀望見那身材高挑俊挺的男子似乎是穿了一件白色長衫，在暗夜中十分明顯。雲雪晴不由得皺眉，心想霸刀堂弄出這樣大的動靜，想必這男子該知道他們追殺自己吧，倘若知道，卻又不去躲避，甚至夜行而穿白衣，當真是自負至極。

轉而她又去看那身材矮小的女子，那女子小巧玲珑，身高只到男子的肩膀，似乎年紀不大，還真是十四五歲的樣子，雖然看不清她的衣着，卻依稀可辨她這一路走來，是挽着身邊男子的手臂，确切地說不是挽，而是扯着，像是害怕走夜路的小女孩一般，依賴着身邊的人。

她便這樣盯着那一男一女走入霸刀堂弟子的埋伏圈，意料之中的，遠處一聲大喝，那持刀的彪形大漢與手下兄弟再次現身，站成一個弧形，将這對男女圍在當中。

距離遠的緣故，四人只看見那一群人站着不動，似乎在說話，卻聽不清說些什麽，只有那小女孩的聲線較高，隐約聽見幾個詞，似乎是什麽“姐姐”、“姐夫”。

沒說幾句話，雙方便動起手來，但見一抹白影在這十來個霸刀堂弟子當中穿梭，身法快極。他身邊那小女孩似乎不太會武功，或者只會些許皮毛，此時更是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不時驚叫，那白衣男子也當真身手不凡，一手執劍進攻，另一手半拖半抱着那小女孩輾轉騰挪，敵人竟也絲毫近不得身。

雲雪晴看了片刻，暗暗放下心來，這白衣男子的功夫比她想象得要高出許多，看來不需要己方人出手他便能解決掉這一幹霸刀堂弟子，如今想來把陸潇青他們都折騰到這裏來倒是多慮了。

然而，她剛要向其他三人表示自己興師動衆了，卻扭頭見到陸潇青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群纏鬥中的人，左手緊緊握住劍柄，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人激動不已的事般，連呼吸也不太平穩了。

“陸大哥？”雲雪晴低低喚了一聲。

陸潇青甚至都沒有分神看她一眼，只是右手握住劍柄，咬牙道出一個字：“上！”言罷竟也不等其餘三人，而是飛身便向那霸刀堂弟子的包圍圈略去。

雲雪晴、離沐天、陌言三人一陣錯愕，一貫淡然沉穩的陸潇青今日是怎麽了？明明看情形已經不需要己方人出手了啊！三人對望一眼，想要呼喚陸潇青已來不及，只好也紛紛現身，沖上前去。

陸潇青确實不淡定了，因為他看到那白衣男子使出的劍法赫然竟是昆侖派的絕學，與自己的劍法如出一轍，突然間，一個早已埋藏在他心底的身影一閃而過。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霸刀堂弟子看到雲雪晴和離沐天，恨得咬牙切齒，一場酣鬥下來，霸刀堂弟子徹底不敵，個個咬牙切齒。

“天池派弟子雲雪晴。”雲雪晴心中清楚此事是因自己而起，離沐天和陌言在師門中排行都在自己之下，于是當先報上自己的名號。

不料陸潇青卻上前一步，“幾位大可回報你們堂主，此事記在我昆侖派陸潇青的頭上，倘若再讓我看到貴派尋釁，別怪我劍下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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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言一出，不但是霸刀堂弟子，便是雲雪晴也震驚不已，陸潇青性子向來恬淡溫和，便是蝼蟻鳥雀也不忍殺害，卻為何此時說出這般狠絕的話來？

那些霸刀堂弟子顯然驚怒萬分，然而終于對陸潇青一行人有所忌憚，只好也同樣留下幾句狠話後在片刻間撤了個幹幹淨淨。

見此間事了，雲雪晴正待走上前去向那白衣男子和小姑娘交代幾句要多加小心之類的話，卻見陸潇青當先一步，一把抓住那白衣青年，叫道：“寒夜！”

他們，竟然認識？

雲雪晴錯愕，離沐天和陌言也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白衣男子，只見他年輕清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雖然也如陸潇青穿着相似的白色長衫，然而陸潇青給人一種恬淡潇灑的溫暖之感，可這男子周身卻散發一種清寒冰冷的氣質，讓人難以接近。

此時，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簾，緩緩到處兩個字，“師兄。”

他，竟然是陸潇青的同門師弟！

雪晴等覺得這一切都太過震驚，她從未見過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陸潇青露出如此激動的神情，他雙手拉住這男子，生怕一放手他就消失了似的。

“雪晴、小天、小言，他是我同門同宗的師弟柳寒夜。”

雲雪晴一驚，同門同宗，那确實是十分親近了，要知這些大門派任何高級弟子和長老都可以收徒，而同門同宗那就是同一個師傅的弟子了。況且素聞陸潇青的師傅昆侖派掌門人玄蒼真人很少收徒，座下沒有幾位弟子，且都是像陸潇青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而這柳寒夜竟然也是掌門的弟子，衆人不由得一時肅然起敬。

此時只聽陸潇青又迫不及待地問：“寒夜，這幾年來你在哪裏，可好麽？”

幾年？雲雪晴不由得心生疑惑，難道說這對師兄弟已有幾年不見？并且還音信全無？雖然他們這些武林名門有讓弟子下山歷練的習慣，但看柳寒夜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應該也沒到可以放心讓他下山數年沒有聯絡的地步吧。

柳寒夜卻輕輕放開他的手，轉過頭去，“人間百年，不過一瞬，好與不好，又有什麽分別……”

她心中一緊，這番話，這樣落寞的語氣，全然不像一個年輕人所言，這位昆侖派高徒下山的幾年裏，究竟遇到了什麽？

“寒夜……”陸潇青心疼地輕撫他鬓間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發絲，伸出的手竟微微顫抖，“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感覺到這其中有着一時半會說不完的話，于是她上前：“柳道長，我們都是陸大哥的朋友，此地不宜久留，請随我們前往客棧一聚吧。”

她言罷，還未等柳寒夜有所反應，身邊一直被忽略了的小姑娘已立刻道：“客棧，好呀，寒夜哥哥，我們去吧，我好冷。”

柳寒夜沒有拒絕的餘地，只好點了點頭，雲雪晴發現，柳寒夜真的話很少，這一路上陸潇青牽着他的手說個不停，甚至她從來沒見陸潇青說過這麽多的話，而柳寒夜只是偶爾簡短地回應幾個字，倒是那位與他同來的小姑娘一路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雲雪晴倒是很喜歡這個活潑開朗的小女孩。

“我叫程小繞，還有幾個月就滿十五歲了。”

“順天府程家？！”原本全神貫注與柳寒夜說話的陸潇青一下子警覺。

“啊！不不……”像是早料到陸潇青會有此一問似的，稱小繞連忙将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是程家人，我是他們家的……哎呀，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我是姐姐撿來的，就一直在程家。”

走在最後的陌言看着程小繞語無倫次地解釋，覺得有趣，不由得笑道：“喂，小姑娘，你不是他們家丫鬟吧？”

程小繞一下子扭過頭來，“哼，你才是丫鬟呢，姐姐從來不拿我當丫鬟使，還有，你叫誰小姑娘，你又有多大？！”

陌言一笑不再和她争辯，倒是離沐天忽然道：“程姑娘，莫非府上便是有着‘華北一程，嶺南一張’的順天府程家？”

“呀，你竟然知道？”這回輪到程小繞瞠目結舌了。

雲雪晴和陌言也萬分好奇，離沐天竟會知道華北一帶的武林名門程家。這程家并非幫派，而是一個武林家族，號稱“一掌斷山河”的武林前輩程萬鈞如今已近花甲之年，年輕時憑着獨門家傳絕學泰岳神掌打遍大江南北罕遇敵手，如今其膝下六子一女也都承襲其父之風，在江湖上闖下不小的名頭，程家的武林地位也日益浩大。

離沐天只是笑笑，他只是在師門時偶然聽得弟子們聊起過這些江湖典故就記下來罷了。

一行人說話間，已回到客棧，又訂了兩間上房，此時夜不算深，幾人也全無睡意，自然一同秉燭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