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素袂涼夜（1）

雲雪晴、離沐天、陸潇青、陌言四人出了雲溪村，繼續往南而行，為了甩開霸刀堂弟子和那些程府家丁，這兩日來他們起早貪黑地趕路，好在中原地域已是春江水暖，氣候宜人，只不過他們都無心觀看風景，即憂心前路的險阻，有挂念柳寒夜的傷勢，陸潇青更是幾天來都很少說話。

這一日夜幕微降，四人貪趕路程不知不覺中錯過了宿頭，眼見村子已在身後，不過由于昨夜休息得還不錯，大家也都不放在心上，一致打算趕一宿夜路，等到明日白天到了大的城鎮再好好休息。

這幾日的奔波似乎早已甩開了霸刀堂弟子，這使得四人心情還算不錯。只是眼前的荒郊已沒有路，不得不進入一片密林，按照月光的方向前行。

“師姐師姐，這林子裏會不會有老虎獅子啊？”走在最後的陌言緊跑幾步，跟上雲雪晴的步伐，到底還是個孩子，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不會隐瞞心中的恐懼。

未等雲雪晴說話，大步前行無所畏懼的離沐天不由得笑笑，“小言師叔，就算林子裏有虎狼獅子，我這個當師侄的都不怕，你作為師叔還會怕麽？”

“小天哥，你......你......好吧，我才不怕！”陌言被他激得就算怕也不敢承認了。

離沐天偷笑不語，一路走來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逗這位小師叔。

雲雪晴緊跟在陸潇青身後，望望四周幽深的密林，驀然覺得一陣陰冷，這裏早已春暖花開，離夏季都不遠了，夜晚這密林裏竟然還會透着陰冷的寒意，讓她不由得皺眉。

其實原本沒有什麽可怕的，然而只要有一個人說害怕，其他人也會接二連三地覺得可怕。

好在陸潇青依舊不緊不慢地從容走在前面。

“大家再堅持一下，前面不遠就出了林子了，出去之後我們找地方休息。”

“好。”雲雪晴答應着，覺得天氣越來越冷了，甚至讓她有點發抖。

身後離沐天和陌言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拌着嘴。

“小言師叔，你打算什麽時候把小繞接去長白山啊？”離沐天的聲音裏帶着戲谑的笑。

“唔......等我們這趟跑完回去的時候啊，想必那時候寒夜哥的傷也該好了吧。”陌言總覺得離沐天的話中透着別的意思。

果然，離沐天一笑，“我看啊，一天不接小繞上山，你一天都不安分，這兩日話都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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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我這不是在說話麽！”陌言立刻反駁。

“是不是覺得少了個拌嘴的人？哈！”離沐天輕笑，樂此不疲地與陌言打着嘴仗。逗這單純明朗的少年，他游刃有餘。

“小天哥你你你，你才少了拌嘴的人呢！”陌言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大步跟上來，卻一頭撞上了走在前面的雲雪晴。

撞上的原因是由于雲雪晴突然停了腳步，而雲雪晴突然停下的原因，是由于最前面的陸潇青停了下來。

“奇怪，走了這麽久還沒有出來。”陸潇青站定環望四周。

“看那棵樹！！”離沐天突然指向正前方一棵分了三根枝桠的樹，“我們好像又回到剛才的地方了？這棵樹我有印象？！”

“啊？！！”陌言一下子驚得張大了嘴，身子慢慢蹭到離沐天和雲雪晴中間來，他可怕落在最後被什麽人鬼妖精抓走。

“鬼打牆？！”雲雪晴也驚異，鬼打牆的事情她聽說過很多，沒想到竟然真會碰上。

陸潇青卻緩緩搖頭，“不像是鬼打牆這麽簡單，我總覺得這附近有種難以捉摸的妖氣。”

“妖氣......”陌言一下子放心了，他不怕妖怪，只怕鬼。

忽然間，陸潇青右手一揚一收，長劍唰地出鞘又收回，動作幹淨利落，同時他們右手邊的一刻樹幹已被劃掉了一塊十字形的樹皮記號。

“我們再走走看，每走一段便留下個記號。”陸潇青道。

雲雪晴點點頭，這位昆侖派師兄無論江湖經驗和智慧謀略，都讓她深深佩服。

一行人沉默着繼續前行，連先前說個不停的陌言都不做聲了，離沐天心中倒不緊張，依舊如常說笑着，逗陌言說話，在他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什麽好擔心的，只因這時，他還有着揮灑自如的心态與向往。

然而，一個時辰後當他們再次回到原先做了記號的地方時，這回連離沐天也啞口無言了。

“大家先靜下來想想辦法。”陸潇青原地站定。

“不會真的是鬼打牆吧......”陌言一臉沮喪。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離沐天倒是爽朗一笑，他自問心胸坦蕩問心無愧，沒什麽好怕的。

雲雪晴默不作聲，這種時候她一般都不發表意見，而是努力調整好自己的心态。

陸潇青單手捏了個劍訣，閉目運功，誰都不敢打擾他，都知道此刻他在用昆侖仙法來感受附近的氣場。

片刻，他睜開雙眼，蹙眉道：“這附近的妖氣，和我們在蒼桦村遇到的狐妖很像。”

“狐妖？！”離沐天這下不淡定了，他們跋涉千裏出來怎麽還會遇到狐妖！

“大家小心，這附近的妖邪只怕來者不善。”陸潇青沉聲道。

忽然間，離沐天将手按向胸口，扯出那那塊刻着名字的石牌，衆人一齊湊上前去，那石牌竟然在無人碰觸的情況下，自己微微震動。

“這是怎麽回事？”陸潇青不由得問。

“這牌子是當年義父在野外把我撿到時，在襁褓裏發現的，雖然不知來歷，這麽多年卻一直跟随着我。每當遇到危險時，他就會像這樣發出警示。上一次它發生異常便是在黑水村遭遇狐妖襲擊時。”離沐天解釋着。

“難道說我們現在有危險了？！”陌言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還來不及回答，突然間遠處嗖的一聲，一個黑影閃過去了。

“大家小心！”陸潇青低喝一聲的同時，四周閃現過無數黑影，猶如當日在蒼桦村後樹林。

“又是狐妖？！”離沐天驚怒，雖然還不能肯定那些黑影就是狐妖，但從它們移動的行跡來看，絕對是不是人類。

“敵暗我明，我們先到樹上，跟着我走。”陸潇青說着當先一縱，躍上前方一棵高大的樹梢。

身後離沐天、雲雪晴、陌言跟着縱身上樹。

陸潇青在最前飛掠，其餘三日緊跟其後，黑夜伸手不見五指，茂盛的枝葉将清澈的月光擋得嚴嚴實實，不留一絲痕跡，四人握劍在手，只能在飛掠前行的同時揮劍砍斷樹枝，借着那一點點透進林子的光亮查看四周動靜。

雲雪晴跟在陸潇青身後，好在陸潇青穿着的是夜幕下顯眼的白衣，再加上行動的風聲，一行人在樹梢間謹慎飛掠，誰都不敢出聲，生怕狐妖發覺。

就這樣飛掠了七八棵樹，雲雪晴本待再往前行，卻擡頭看到停在前方樹幹上的陸潇青沒有動，于是她也停下來，心想難道又出現了敵情？緊接着身後的飛掠之聲靜止了，似乎離沐天和陌言也停了下來。

她大氣也不敢出，只有雙目緊盯着前方在暗夜月影下看不太清的一團白衣，那是她唯一的方向。

然而過了半晌，前面的身影都沒有再動，四周寂闌無聲，甚至連狐妖的身影也悄然無蹤。

她蹲在樹梢，心中短暫地掙紮了片刻，盡量使自己的聲音放低，輕輕喊了聲，“陸大哥！”

前方的身影依舊紋絲不動，她心中狐疑，莫不是遇到了什麽狀況？決定飛上陸潇青所在的那棵樹梢看看。

主意既定，她便飛身而起，緊張的緣故，使得她用力猛了些，落腳之處與預定有了些偏差，不是落在那棵樹另一側的枝桠上，而是直接朝着陸潇青的身子撲了上去。不過她也不擔心，知道陸潇青勢必會接住自己，而不會讓自己摔下樹去。

這些想法都是在她縱身躍起的一瞬間出現。然而當她真的躍上前面的樹梢、撲到那一團白影身上時，觸手之處讓她一下子大驚。

那根本不是陸潇青的身子，而是一團觸手柔軟的雪白皮毛！

雪狐！！！

大驚之下，她險些叫出聲來，事實上還來不及叫她便本能地一個後退，一腳踩空，跌落下樹。

那樹高得足以蔽天，好在她反應夠快，跌落之際淩空幾個翻越，才沒有摔傷，落地之後飛快地爬起身來，長劍握在手中，環顧四周，周圍卻靜悄悄地沒有一絲動靜。

哪有陸潇青的影子，就連她以為一直跟着自己的離沐天和陌言都消失不見。擡頭望去，适才那棵樹上連那皮毛柔軟的雪狐都已不在，若不是身上還有着剛剛摔落的疼痛，她甚至不知道剛才那一幕到底是夢是真。

四周一下子變得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音。若說之前她還仗着人多逞強不怕，現在一顆心卻已快要跳出嗓子。

“陸大哥！小天！小言！”她喊了幾聲，卻沒有人答應。

這裏沒有其他人，沒有鬼，也沒有妖，只有她自己，一瞬間仿佛一切都靜止了，像是被封印在一個未知的空間，面對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世界。她長劍一直在手，盡管心中清楚要面對了危險不是用劍就可以解決的。

夜風凄冷依然，她覺得自己每一根汗毛都在打顫，不知是冷，還是驚恐，她甚至希望敵人可以出來與她面對面地做一番交涉，也好過獨自一人困在這裏，等待一個未知的結局。

讓人驚恐的望望不是擺在面前的強大敵人，而是一無所知的未來。

在這讓人茫然無措的密林裏，她不敢走遠，卻也不敢停下來，生怕一停下來就有一只無形的巨手将自己拖走，拖入那無邊的黑暗。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上空的林葉間依稀透過絲絲月光，應該已是子時了。她擡頭仰望夜空，心中默念掌門師兄所授的三清靜心口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當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由不得你不堅強。

而雲雪晴，恰恰就是這樣一個人，在衆多兄弟姐們面前，她可以默默無聞，可以凡事不操心，可以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一旦只剩下她自己，她可以堅韌得像一個男人。

不去努力求生，就只有死路一條，這個道理，每一個江湖人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