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洛城共照蠟（1）

雲雪晴與離沐天在這小城鎮中歇息了兩日,離沐天表示傷勢已然無礙,二人便繼續趕往洛陽。奇怪的是，這幾日來都沒有見到顧雲然和赤焰青天幫的人馬追來，甚至連天山弟子也杳無蹤跡，那日狠辣淩絕的顧雲然以及驚豔四野的流雲刀就如同昙花一現般，消失不見了。

一路十分太平，太平得讓人覺得不真實,像是山雨欲來之前的風平浪靜，然而無論如何，幾日之後,二人終于到了洛陽。洛陽不愧為中原最繁華的名城,城中一派生機盎然之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倘若不是肩負雙劍的重任,二人倒覺得在此盤桓上一段日子再好不過了。

入了洛陽時，天色已晚，首要任務便是尋找客棧，洛陽大大小小的客棧不在少數，他們既是秘密攜帶月禦前來，便本着低調的行蹤，找了家城東北角不起眼的小客棧。

客棧不大，人卻不少，入住的大多是過往的商旅，沒有什麽武林人士，二人來到店裏時，天色已然全黑，客棧也快要打烊了。

“老板，要兩間客房。”雲雪晴當先一步來到掌櫃面前。

那客棧老板滿面堆歡地嘻嘻一笑，“哎呦，這位客官，小店只剩下一間房了，要不您二位......”

“......”雲雪晴沉默了，他們雖然是師徒，但畢竟男女有別，睡在一間房只怕不合适吧，可眼前天色已晚，就算再找其他客棧想必也關門了。

離沐天兩步跨上前來，忽然一手攬在雲雪晴腰間，另一手抛過一錠銀子在櫃臺上，“一間就一間吧，反正我們下個月就要成親了。”言罷，暗暗向雲雪晴使了個眼色。

“嘿嘿，恭喜兩位百年好合。”那老板喜笑顏開地收了銀子，帶路上樓去了。

雲雪晴正自錯愕，走過樓梯拐角的時候，順着離沐天的眼神望去，卻見那樓梯之下站着兩個手持兵刃的江湖客，不由得心中一陣警覺。

房間還算幹淨，更好的是，有一扇屏風，完全可以把房間的大半隔開，看着那老板退出房去，離沐天将那屏風扯到床前，“師傅，你睡床上，我在地上将就一晚就好。”

“可是......”雲雪晴猶豫了，雖然他們江湖人士餐風露宿幕天席地慣了，可畢竟離沐天身上還有上，地上寒涼，只怕對傷勢不利，她想了想，還是跑出門去找老板又要了一套被褥，親手鋪在床下的地上，又替離沐天的傷口換了藥，重新包紮好。

離沐天倒是滿不在乎，将背上月禦解下，便鑽進地上的被褥裏，抱着那月禦，背對屏風，和衣而卧。雲雪晴熄了燭火，緩緩走到屏風之後，卸下頭上發飾，窗外皎潔的月光傾灑下來，比燭火還明朗幾分的月色将她的身影投在屏風上，昏暗之中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離沐天翻了個身。

畢竟是自小到大第一次與男子同屋而卧，直到鑽進被子裏躺好，她才敢開口輕輕地叫了聲，“小天。”

“師傅，我在呢。”離沐天的聲音從屏風對面傳來，她看不到他，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她發現自己從前竟然沒注意到，原來離沐天的聲音竟然這樣好聽，尤其是在這目不視物的黑夜之下，那聲音清清爽爽，帶着磁性，讓人聽上去就覺得安心。

“小天，等我們完成了這趟任務，再到洛陽來逛一逛吧，這裏很熱鬧。”頭沾上枕頭，她反倒毫無睡意了，只是靜靜地望着那屏風，清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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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到時候我陪師傅在這裏住上一段日子，等将來我們不用再理會這江湖紛争了，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來，可好？”離沐天顯然也毫無倦意。

“好......”雲雪晴笑了，盡管黑夜中沒有人能看到她安暖的笑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時的心中流淌着一種不一樣的感覺。直到多年以後，她才懂得，那種感覺叫做幸福，盡管那幸福轉瞬即逝。

二人在黑夜中靜靜談天，知道夜深時分，她才終于支撐不住睡去。

“師傅？......”離沐天原本還在等她說話，聽不到聲音了，才意識到她是睡着了，微微一笑，也蒙起被子進入夢鄉。

清晨的薄霧籠罩着初秋的清風，讓人呼吸也覺得自在，常年習武的緣故，雲雪晴一大早便醒來，趁着離沐天還在睡着，于是自己先抓緊時間梳洗，畢竟男女共處一室有諸多不便。其實離沐天早已醒了，怕師傅不便梳洗，便只是躺着不動，等待雲雪晴更衣洗漱完畢才假裝剛剛醒轉。

其實男人也可以很細心，只要他願意。

“小天，餓不餓？我們去樓下看看有什麽吃的。”雲雪晴說着便要推門出屋，她是師傅，又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因而一向把照顧徒弟及同伴的生活起居當做是自己分內之事。

“好。”離沐天應着，收拾好地上的鋪蓋，跟在雲雪晴身後便要出門。

然而，在拉開房門的一剎那，她一下子呆住了，甚至驚得後退了兩步。因為開門的瞬間，她看見自己對面的房間大門同樣打開，從中正悠然走出一個身穿寶藍色鑲金長衫的俊朗男子，面色微微蒼白，身材瘦弱卻不失挺拔。

那不是顧雲然是誰！！！

與此同時，顧雲然正緩步出門，轉身的時候，還別有深意地向着她望了一眼，那一眼的目光，帶着流雲刀出鞘時的淩厲狠絕，猶如冰天雪地中的寒火，要把一切焚滅殆盡。

就是這一眼的目光，讓她開門的手僵在門框上。

“師傅，怎麽了？”離沐天順着目光向外望了一眼，正好看到顧雲然下樓時的飄然背影，一下子也駭得一頭冷汗。

他們沒日沒夜地奔命了這麽些天，竟還是沒能逃脫顧雲然的掌心。

看着那飄逸的身影下樓出門去了，離沐天定了定神，“師傅，如今看來就算我們離開這裏，他逃不過他的耳目，不如我們今晚換家客棧，城裏魚龍混雜，我就不信他還能找到我們。”

雲雪晴點點頭，心中佩服離沐天的冷靜慎密，大隐隐于市，正是這個道理。

兩人看着顧雲然出門之後沒再回來，便匆匆向客棧老板結賬退房，那老板嘿嘿一笑，看他們兩個的神情簡直就像是見到了私奔出逃的小兒女一般。兩人也顧不上這麽多了，在城裏找了個僻靜攤販吃了早餐，專門到人多的地方逛上大半天，看看日落時分，便往洛陽城最大的一家繁華客棧而去。

這一路上都是離沐天帶着她逛街、吃飯、說笑取樂、看些熱鬧，雲雪晴暗暗嘆了口氣，不知何時她發現自己的生活中似乎已經少不了他了，雖然離開他，她依舊是那個天池派高高在上的女劍仙，可是與他相伴的日子，就好像一種習慣，怎麽也擺脫不掉。

習慣了有事沒事時叫一聲“小天”，就會換來一聲“師傅，我在”的回應；習慣了打尖時自己只管挑位置坐好，自有這個墨色長衫的身影叫來小二點菜付賬，習慣了自己野外辨別不清方向的時候，自有這如風般的男子牽着馬匹引路；習慣了與敵人戰鬥的時候，這潇灑淩絕的身影将自己護在身後，盡管自己是他的師傅......

那麽多的習慣讓她覺得日子就這麽下去，也沒什麽不好。此時惟願歲月安好，溫暖綿長。

洛陽最繁華的客棧果然不同凡響，盡管客人進進出出，人來人往，兩人還是輕松便要到了兩個房間。進入房門之前，雲雪晴忽然想到了什麽，立刻叫住離沐天，“小天，那把劍今晚給我拿着吧，就算顧雲然找到這裏，想必也不敢半夜闖進我房裏。”

離沐天想了一下，點點頭，縱使顧雲然再名震漠北，笑傲中原，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他絕不會夜闖女子房間污了自己聲名。

于是雲雪晴抱着月禦進了房門，這一晚不再出來，奇怪的是，明明這裏比昨晚所住的地方安全得多，她卻反而睡不着了，腦子裏一直胡思亂想着這一路走過的行程，朦朦胧胧間腦海中閃過那些過往的人，蘇逸風、蘇逸清、柳寒夜、程小繞、風絮、胡不歸、安瑤、顧雲然......

顧雲然，他會不會再出現呢？盡管她知道以顧雲然這樣極富聲望的高手，絕不會半夜三更對一個弱女子動手，盡管她知道離沐天就在隔壁，就算有什麽風吹草動也不是自己一個人，可還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地睡不踏實，直到子時過去，才漸漸睡着。

許是昨夜沒太睡好的緣故，次日她起得有些晚，梳洗完畢便同往常一樣去敲離沐天的房門，果然，離沐天早已醒來在房中打坐修行。

“師傅，我們下樓去吃點東西吧。”見她來了，離沐天站起身。

“好。”雲雪晴點頭，還特意向着四周那些緊閉的房門掃了一眼，沒有看到顧雲然的身影，放下了心。

這個時候客棧大廳中用早餐的人已經不少，兩人撿了個不偏不倚的位置坐下，向那忙碌的小二要上兩碗白米粥，一些包子和小菜，兩人都不是對吃十分講究的人，更何況出門在外。

用罷早餐，離沐天剛要喚來小二結賬，擡頭的剎那，目光卻一下子僵在那裏，半晌動也不動。

“小天？......”見他神情有異，試探着喚了聲。

“師傅，你看。”離沐天壓低聲音，輕輕碰了碰她手臂，雲雪晴擡起頭來，順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就在大廳靠窗角落裏那張桌子旁，赫然坐着一個寶藍色鑲金長衫的年輕男子，空中那四目交對的眼神，不是顧雲然還能是誰！！！

他根本不是人！簡直是個神通廣大陰魂不散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