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血淚濺長安（2）（入V第二更）

昆侖弟子在守住外圍,部分天池弟子在院內随時備戰,情勢緊張。

蘇逸風、尹情俠、陸潇青、三人聚集到驿館內室，商議着最後的戰況。奇怪的是，這一次只有他們三人，連二弟子章淵、三弟子阮羁涯等平素一同商議大事的弟子都沒有被邀請入內，想必有了顧雲然之言，真正能夠讓蘇逸風信任、又能夠主掌大事的，就只有尹情俠和陸潇青了。盡管在其他天池派弟子看來,尹情俠身為蒼松長老的大弟子,當年唯一有資格與蘇逸風競争掌門之位的人,如今獲得蘇逸風的絕對信任，這是很讓人費解的事。

寒夜初臨,紅日西沉,雲雪晴和洛曉楓百無聊賴地坐在石階上,看着內室那緊閉的門，不時相互對望一眼，卻誰都說不出一個字。蘇逸風、尹情俠、陸潇青三人在房內足足商議了兩個時辰,直到夜幕不知不覺降臨，那間年代久遠的木門才吱呀一聲推開。

從中走出的是蘇逸風，他神情間透着疲憊，就連剛剛經歷那一場大戰，甚至與天山派掌門風無痕對了那一掌時，他都不曾像現在這般面色蒼白，仿佛适才在內室，他們做了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

“掌門師兄……”雲雪晴與洛曉楓一驚站起身來，就連站在對面院牆下把玩着手中長劍的離沐天也轉過了頭。

蘇逸風輕輕嘆了口氣，眼中的無奈之色一閃而過，轉而換上的又是那份叱咤江湖的豪氣幹雲。

“小天，雪晴，你們進來。”

聽到從蘇逸風口中淡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雲雪晴與離沐天幾乎是不約而同的一怔，這樣緊要的機密不需要他們這等普通弟子知道吧，當然，她一點也不想知道。往日商議什麽尋常派務，最多是叫上她前來觀摩學習，斷然沒有帶上離沐天這個後輩弟子的道理。

心中七上八下，她垂下頭，跟在離沐天身後忐忑地走進內室，心頭泛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不想理這些江湖事了，她現在想要回長白山，還來不來得及？

內室中，尹情俠、陸潇青坐在桌旁。

“小天，雪晴，我與尹師兄和陸道長剛剛議罷戰局，現在就與你們說些戰況，因為，有個十分重大的任務要交給你，小天。”蘇逸風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是對着他們兩個，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離沐天身上，尤其是末了加上的那句“小天”，讓雲雪晴聽了心中更加膽寒。

蘇逸風停了停，又看了看尹情俠和陸潇青，終于道：“我們原定計劃是将月禦與焚陽分別送往少林和昆侖派，由少林方丈心燈禪師和昆侖掌門玄蒼真人保管，并相助參詳雙劍開啓之法。如今月禦已安然交予心燈禪師，而玄蒼真人卻被奸人所害，我們為玄蒼真人報仇之餘，不得不改變一下計劃。”

雲雪晴睜大了眼睛望着他，難道說不把焚陽送到昆侖山了？

蘇逸風道：“我們已有探子得出準确消息，天山派之所以如今急促地奪取雙劍，正是由于他們當年從我們這裏奪取了記載雙劍開啓秘籍的靈珠，現以參詳透徹，而我們卻只有雙劍沒有靈珠，而今玄蒼真人離世，焚陽已不必再送往昆侖，那麽不妨将焚陽送給天山，從而調回那兩枚靈珠。”

“送給天山？！”離沐天一驚皺眉，完全沒有想到蘇逸風這等反客為主的計謀。

尹情俠亦點頭，“天山派得了焚陽，自會設法先行使用開啓秘籍來激發其中的潛能，至于月禦藏于少林，該是絕對安全，天山派縱然再大膽，也不敢前往少林這武林泰鬥之地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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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蘇逸風目光定定地看着離沐天，一字字道：“所以，我們必須選一個武功、膽識、智慧都不同凡響的人，攜帶焚陽假意投向天山，拜入天山門中，再設法奪回那兩枚靈珠。”

雲雪晴緊緊咬着嘴唇，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果然，蘇逸風一字字道：“小天，經我們三人商定，唯一有能力擔此重任的只有你。”

“為什麽？”離沐天反倒淡定許多，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蘇逸風，雙眉微蹙，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

“因為，從你入門的那天起，我便知道，你的能力不同于凡人。”

“掌門師兄！”雲雪晴一下子起身，她對蘇逸風敬重、仰慕，甚至曾有一絲朦朦胧胧的傾心之情，就如同傾慕英雄的少女，因而從小到大她從來都不曾違拗蘇逸風的意思，可是這一次，她不由得沖動反駁，她不解，為什麽單憑一句玄而又玄的“不同于凡人”，就能夠把離沐天送入險境。

蘇逸風長嘆一聲，“丫頭，我之所以叫你也來，就是因為，小天是你的弟子，這件事必須與你說個明白。”

雲雪晴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覺得蘇逸風的心思，是那樣神秘莫測，他高高在上如同一個千古帝王，他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無條件服從，可她卻完全不知他什麽時候會做出怎樣的決斷，原來，青梅竹馬從小到大相伴了這麽多年，她依然不懂他。

蘇逸風看向離沐天，“小天，當年我許下承諾，全心發揚門派，數年之內不收徒，否則，你必是我的弟子。雪晴與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我對她如同親兄妹，因而讓她收你為徒，你該明白我的用意。如今江湖風起雲湧，蒼生不得安寧，天山派自古以來便是打着修仙的名號，暗地與妖魔為伍，倘若天山派捷足先登激發雙劍的威力，開啓昆侖鏡法陣，使得昆侖鏡落入惡人之手，只怕又是一場生靈塗炭。”

“……”離沐天沉默了，半晌，終于擡起頭，對上蘇逸風的目光，字字篤定，“天池派于我有救命之恩，別說讓我去完成任務，便是讓我去死，我也絕不含糊，掌門師伯，你說吧，我要怎麽做。”

雲雪晴難以置信地仰起頭望向他，他竟然輕而易舉地答應了，輕而易舉地就可以與她分開，她自以為與他相伴了這一路的歲月，可實際上，她終于發現，自己也不懂他。

人通常用了大把的時間來猶豫、糾結、彷徨，而作出決定的其實往往只是幾個瞬間。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失敗，既不了解蘇逸風、更不了解離沐天。

微微擡起頭，唯有對上陸潇青那自始至終透着溫暖的目光，才讓她的心略略平靜一點。

蘇逸風卻開始說話，“小天，破曉之後我們便開始備戰，明晚，你攜焚陽從城南門出，力戰天山弟子，要裝作力竭不敵，被他們所俘，他們定會将你和焚陽帶回天山派，迫你投降，因為能夠攜帶焚陽之人絕非我門中尋常人物，為免他們起疑，你要周旋一段日子，寧死不屈，此後再慢慢詐降，逐步獲取風無痕和幾位護法的信任，以便拿到兩枚藏有雙劍操縱秘籍的靈珠。”

“……明白了。”離沐天默然片刻，雖然任務艱巨，但他已明了該如何做。

末了蘇逸風加上一句，“小天，那麽我們以一年為限，你争取在一年之內獲取雙劍開啓秘籍，一年以後，無論成敗與否，我都會派人接你回來。”

“好！”有了蘇逸風的承諾，離沐天的回答更加篤定。揚首望向蘇逸風的雙眸，英雄之間的約定，往往比性命還重要。

當雲雪晴從內室中走出來的時候，有種恍如隔世、不知身在何處的蒼涼。

倒是離沐天一身輕松地轉回身來，“師傅，怎麽了？我不過是暫時離開一年而已。”

“一年……”雲雪晴喃喃重複着，一年的時間，其實并不長，可是對于他們江湖兒女，一年的時光，足以風雲變幻往事滄桑。長白山和天山，橫跨了九州的兩端，那是多麽遙遠的距離，生生将兩人隔在滄海的兩岸。

“師傅，一年……你會等我麽？”離沐天執起她的手，聲音忽然變得溫柔。

她擡頭望着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一年的時光，她可以等，可是他呢？她不知道……

“師傅，等我回來，我們在一起吧。掌門師伯是修仙的豁達之人，不會為那些凡俗之禮所擾。”他輕撫她的發絲，像是許下一個千載不變的承諾。

她凝視着他，自然明白他說的“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師傅，天快亮了……”他輕嘆，誰都知道，天亮了意味着什麽。

她擁緊他，天邊，已然破曉。還有一天，只一天的時間，他就要從她身邊離開，不知生死，不知離合。她從來沒向現在一樣，祈求時間慢一點過，再慢一點，祈求天地放過他們這一對戀人，相聚的時間再長一點。

他的手中，已執起焚陽，那掌心傳來的溫度，滾燙得讓人想落淚。

長安城的上空，陰雲密布。

忙碌着一整天的備戰，又到黃昏日暮，離沐天将焚陽熟練地背在身上，就如同當初背着月禦。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背上的焚陽傳來那熾熱的溫度是那麽似曾相識，就好像這把劍懂他，以至于想緊緊貼着他，不肯放開。

他将手身過肩後，輕輕觸摸焚陽的劍柄，在心中對它說：至少還有你，陪着我。

驿館之門大開，弟子們分成兩列，向整個長安城的四面八方湧現，一列是一身素衣的昆侖派道長，一列是天池派的俗家弟子，離沐天混在天池派的人群中，往南門而去。雲雪晴悄悄跟在後面，又不敢離得太近，這至關重要的一戰，她不想讓他分心。

蘇逸風，尹情俠、陸潇青三人并肩從驿館內走出，這一戰，他們亦是主角。

天空開始飄灑下紛紛揚揚的雪花，迎着那逐漸刮起的寒風，踏雪而來的是一個月白色長衫的男子，一人一刀，就那麽在寒風凜冽中大步而來，身後，帶着的是手下數名精英成員。

赤焰晴天幫幫主——顧雲然，與他的流雲刀。

他的人，風采依舊，他的刀，淩厲依舊，也只有這樣的人，配得起這樣的刀，也只有這樣的刀，配的上這樣的人。

被這隆冬的寒風刺激，他依舊有些輕咳，不過他已不放在心上，他處心積慮了這麽多年，這一天終于到了。那一年，那個被他從小當做兄長般深深仰慕的男子，居高臨下的天山派掌門，強娶了他唯一的姐姐，害得他父親，赤焰青天幫老幫主也重傷身亡，從那以後，他就注定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如今，赤焰青天幫羽翼已豐，他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報仇了。風無痕，這三個字在他心中已念了十年，念成了仇，念成了恨。

要把從小當做英雄般膜拜的人變成仇人，需要多大的勇氣與魄力。

但是，顧雲然做得到。

當看到風雪中他持刀而來的身影時，蘇逸風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暖了，顧雲然，這個江湖中的神話，這個人，他交定了。

指尖輕揚，為他撫去肩頭的落雪，薄酒暖心，洗去一路的風塵，城牆之上，他們并肩看風雲變幻，戰火綿延，那些英雄心中的豪情萬丈，也只有英雄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