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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雨,病房裏光線昏暗,窗外的烏雲給醫院的白鍍上了死一樣的灰,莊恬恬聽到雨打病房雙層玻璃的聲音,聲音噼裏啪啦的,但隔着夾層又很不真切,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莊恬恬搶救了四個小時,轉到單人病房後又整整睡三天,期間,段淩一次沒有離開過。他在莊恬恬搶救後的第二天,就把工作完全交給副總裁代執行。

段淩還記得送莊恬恬來醫院那天,“搶救中”三個紅字懸在病房上頭,段淩盯着看,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剝奪了所有的感受。

黎景然,張佚在他身邊說話,隔着一層紗一樣,他沒有任何感覺,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切都失了真。段淩的靈魂好像被抽離,飄去哪裏了他不知道,段淩就只是沉默,看着,他想靈魂或許是去陪莊恬恬了也不一定,總之段淩已經感受不到自己。

他看見紅色的字,聽到模糊的人聲,有醫生跟他說什麽,讓他簽字,他就只是簽字,看搶救的大門,沒有任何情緒,動作,他就只是麻木的做這一件事而已。

是血的味道将段淩的思緒拽了回來,紅色來源于莊恬恬,他出血總是很難止住,很輕的一個創口就要往醫院跑,段淩在出租車上摸莊恬恬的臉,把血液蹭到自己手掌上。

段淩垂眸看手掌上的紅,狐疑的然後目光漸漸變得憤恨,他緩緩蹲在地上,把手掌咬到齒間,鐵鏽的味道融化到舌尖裏。

段淩想癌症為什麽會遺傳呢?

為什麽金敏珠要遺傳給莊恬恬癌症呢?

如果癌症可以遺傳,那血液可以傳染嗎?

那也傳染給我吧,把癌症也傳染給我吧。

我陪莊恬恬一起疼,也陪他一起走。

醫院走廊的栅格燈閃了下,“手術中”三個字徹底熄滅,段淩站起來,手掌滑動間,嘴角被蹭上一抹紅色妖異的血,段淩問:“他,怎麽樣?”

“莊恬恬免疫力低,身體底子太差,應該會昏睡個幾天。”陳俞安把口罩拉下來,拍段淩的肩膀,“配型再找快一點吧……”

“我怕他……”

陳俞安別過了眼睛,清了清喉嚨,繼續說:“我怕他堅持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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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淩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答的。

只記得自己跑去莊恬恬病房,躺在沙發上很快就入睡,醒來的段淩魔怔地坐在沙發邊兒上盯着病床上的莊恬恬看,第三天,段淩終于熬不住,衣服也沒有換,徑直地爬到莊恬恬的床,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是莊恬恬先醒的。

段淩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莊恬恬葡萄似的眼珠兒盯着他看,他說:“你打莊辭了嗎?”

“打了。”

莊恬恬又沒心沒肺地笑了,他吃力得往前湊,湊到段淩懷裏:“你打他,我就開心了。”

“他壓着我,太沉了,我動不了。”莊恬恬細白的手指把玩着段淩襯衫上的寶石紐扣,“我要是有力氣,我肯定打得他媽都不認識。”

“好。”段淩眼眶酸脹:“莊辭再欺負你,我都幫你打回去”

“嗯。”莊恬恬咽下一口唾液,等了一會,才吃力地說,“段淩。”

“嗯?”

“我夢見我媽了,還有只在照片裏見到過的父親。”

一片沉默。

“那邊兒的夕陽真燦爛,金敏珠應該是剛下班回家,她的腳踏車鏈條掉了,莊俊生正在家裏樓下給他修車。”

“我媽手裏拿了一盒冰淇淋,自己吃一口,又遞給父親吃一口。那時間應該是要吃晚飯了,因為我聞到小區裏燒飯的味道了,特別香,一定是辣椒炒肉。我還看到有小孩子背着書包往小區樓道裏跑,很熱鬧的樣子。”

莊恬恬的聲音很輕:“我對着那兩個人喊了句:媽我放學回來了,咱們快點回去吃飯吧,我餓了。”

“金敏珠回頭,她對我招手,她說:晚飯你爸爸燒了糖醋排骨,還炖了一只雞吶,等修完車,我們一起上樓吃飯。”

“我一直一直往前走啊走啊,後來我又停了。”

段淩一直沒有說話。

莊恬恬仰頭問他:“你猜我為什麽不走了?”

段淩搖頭。

莊恬恬說:“因為我聽到你喊我了。”

“你喊莊恬恬,你快回來,撕心裂肺的。”莊恬恬把臉埋到了段淩的懷裏,他的臉貼着段淩的脖子,眼淚糊了滿臉,沾濕了段淩的皮膚:“我,我就跟我媽說,我先去找段淩玩,他等我去他家做作業呢,我等會寫完了就回家。”

段淩咬着牙沒說話。

“我想回來陪陪你。”

段淩的臉也濕了,眼淚淌的悄無聲息。

“可是活着太疼了,”太陽徹底落山了,病房裏黑色濃稠的透不進來一絲光亮,莊恬恬哭的抽抽噎噎的:“段淩,我死了你可怎麽辦呢?”

“我太累了。”莊恬恬哭的像個孩子,執拗的抱段淩的脖頸,“我太疼了,疼的我真的不想醒過來,我好累,我真的不想活了。”

“可是我不敢死。”

“我死了你可怎麽辦呢?”

“我真的好痛啊……”

病房裏安安靜靜只有壓抑的哭聲,好長時間都沒有人講一句話。

“莊恬恬,你給我好好活着。”段淩用力的親莊恬恬的發頂,然後咬着牙說,“沒什麽大不了的,都會找到的,都會好起來的。”

段淩的懷抱,既溫暖又安全,體溫從皮膚裏傳出來熨帖着莊恬恬,讓他只想要縮到段淩懷裏,聞他的味道。

“你不是總覺得我無所不能嗎?”段淩深深地吸了口氣,嗓音傳出來帶着阻滞聲,“莊恬恬,你再相信我一次。”

“你不相信你自己。”

“那就相信我吧。”

“我求求你,再相信我一次。”

********

事情最終迎來了轉機,轉機出現在三個月後。陳俞安拿着一沓文件,從辦公室裏沖了出來,他對段淩說:“有人配上了。”

“莊辭不行,他父親卻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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