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1)

十裏長亭外, 一行人就站在那裏,為首的男子身後駿馬高揚着頭,不時噴着鼻響, 男子一身盔甲, 将高大的身形襯得愈發挺拔威嚴。

只是此刻男子雙目泛紅,布滿了血絲,像是幾夜未眠,對方單手負在身後, 視線卻是遙遙望着城中的方向。

身後的幾人一個字都不敢開口,直到一陣馬蹄聲響起, 馬背上的将士到了近前, 翻身下馬,單膝下跪:“爺, 段大人遞來消息,陸大人……已然醒了,讓爺安心上路。”

趙天戟捏着馬缰的大掌一緊,站得早就僵硬的身軀卻是并未動彈,他身後的駱钊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皇上, 走吧……薛訓崇已經知道了您的存在,我們務必要趕在他回禀那惡賊之前回到營地。陸大人那裏,有段勁松在,不會有問題的,屬下派了數十位精兵沿途保護,保證萬無一失。”

許久之後, 男子才沙啞着嗓子道:“每隔一個月,派人将他的消息一五一十回禀到朕面前。”

駱钊躬身颌首:“喏。”

趙天戟這才翻身上了馬,只是離開前,到底還是沒忍住,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眼城中的方向:阿寧……等我回來……

五年後,京城最大的茶樓一品樓內,賓客滿座,說書人高談闊論,熱鬧非凡。

“……說起我們皇上雲戟帝,那可真是一個奇人啊。當年雲戟帝還是太子的時候,那可是一人能抵萬軍啊,骁勇善戰,乃是一員悍将,鐵血戰神,我這大趙的江山近乎一半,那可都是皇上從馬背上打下來的。”

“可這還不算是最神奇的,說起來最為匪夷所思的,就是我們皇上死而複生,這絕對是得了上蒼天神的庇佑……有吾君主在,大趙必将繁榮昌盛……”

說書人說道興奮處,卻是被下面聽書的人給打斷了:“什麽啊,明明就是逆賊霁王謀害皇上,将皇上關了十年,皇上好不容易逃了,才揭竿而起,重新攻打了回來的。哪裏來的死而複生,先前皇上親自帶着文武百官前往皇陵開了棺樽,裏面可是空無一人的!”

“就是就是……”

“老孫頭,你這還行不行啊,不行要不要我們幫你上去說,你免了我們的茶水錢啊哈哈哈。”

“……”

喧鬧聲調笑聲此起彼伏,頗為熱鬧。

這與幾個月前,卻是截然不同,畢竟,一開始的時候,他們根本就不信,還以為這所謂的“雲戟帝複活”才是真的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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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一個死了四年的皇帝,突然說活了就活了,怎麽看都像是假的吧?

當時他們還很支持趙帝,不過如今已經被逼宮退位降為霁王稍後再行定罪了。

三個月前,死而複生的雲戟帝攻入皇城,城破,衆人不得已懷着戚戚然的心情前去圍觀,可瞧着那為首的高頭大馬上的俊美男子,一身盔甲威風凜凜,将所有原本以為國破的百姓都傻了眼,也震驚住了。

這特麽……真的是雲戟帝啊!

畢竟,當年還是太子的雲戟帝班師回朝時,他們可是好多人都親眼見過的,竟是有種回到了當年的錯覺……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更不要說,他們還在隊伍中看到了很多曾經雲戟帝的舊部,包括那些他們曾經耳熟能詳的忠臣良将,只是這些年後來突然就銷聲匿跡了。

他們這是才知道,原來“趙帝”才是反賊,謀害胞兄篡位奪權,甚至還害死了那麽多的忠臣良将,一時間衆人義憤填膺……

恨不得親自上手将霁王拉下來。

他們光是看着雲戟帝那張臉都信了一半,後來一想,都忍不住後背出了一身的冷汗,怪不得這些年好多好官都不見了,竟是被霁王給害了,如果再遲一些……

那整個大趙國……

百姓于是在朝夕間,由國破的恐懼變成了歡呼,不過是三個月,竟是京城重新恢複了繁華,熱鬧極了。

如今的雲戟帝才是真正的實至名歸。

“你們想說……我老孫頭還不給你們說,別鬧了,且聽老孫頭繼續道來……說起來我們雲戟帝,那才是真正的明君啊,若非皇上憐惜我們,怎麽會每攻下一個城池,都不傷百姓半分,若非如此,怕是皇上早就重歸皇城了……”

哪裏還需要五載。老孫頭不愧是這茶樓有名的說書人,說得極為煽情,什麽雲戟帝為了揭穿霁王的醜惡嘴臉,不惜忍辱負重卧薪嘗膽,說得衆人都濕了眼眶……

說到最後,竟是有人開始低低飲泣,不過這樣倒是也徹底洗刷了當年趙天戟剛當皇帝時煞神的名頭,如今反倒是更容易被接受了。

不過這也只是表象,畢竟還是有人半信半疑的,可到底成王敗寇,他們也不敢胡亂非議,只能稱頌。

“不過,你們聽說了一件大事了沒有?”

“什麽大事?”

“就是皇上打算再幾日後的登基大典上,打算将大趙的國號改為趙寧國,這是何意?”

改國號他們明白,畢竟先前霁王登基的時候,也改了,如今皇上雖然實至名歸,卻到底還是需要重新改一改的。

這個趙寧國的“趙”他們明白,可這“寧”是什麽意思?

老孫頭這時趕緊一拍桌子,“哼哼哼,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還是讓我老孫頭給你們指點一二,所謂寧者,安也……這是皇上的心願,只望吾大招過安寧祥和,再無征戰。”

“對對對,這麽一說的确是有道理……”衆人連忙符合,只是這時,坐在茶樓最裏面一角的角落裏,一個戴着帷帽的男子,露出的一只手,指骨修長如玉,瑩白的像是上好的白玉,格外的好看。

對方聽着這喧鬧的關于“趙寧國”的各種推測,握着杯盞的五指慢慢收緊了,再也聽不下去,無聲無息地站起身。

他一動作,坐在他裏側乖巧地坐着的一個精致漂亮的男娃就仰起頭了。

小男娃梳着總角,只是稚嫩的小臉上,卻是不言笑,抿着小嘴,清冷的鳳眸卻因為年幼,顯得瞳仁又黑又圓,肉呼呼的小臉,粉嘟嘟的,這樣一幅小大人的模樣,反倒是更加反差萌讓人萌得心肝都顫了。

小男娃早就被人發現了,不過卻沒有人亂看。

一則因為說書人關于雲戟帝的事讓他們極為好奇,另外就是這小男娃的身邊,跟着一個氣質極為清冷的男子,雖然對方戴着帷帽瞧不見姿容,可周身的氣度卻讓人莫名有種不敢逼視的威嚴,更何況,對方身側還守着一個人高馬大的仆役,一瞧就不怎麽好惹。

此刻那粉雕玉琢的小男娃瞧見年輕的男子突然起身,停下了正一本正經啃着幹糧的動作,仰起頭,稚嫩的嗓音規規矩矩喚了聲:“父親?”

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樣的男子回身,周身清冷的氣質柔和了下來,俯下身,動作極為輕柔地摸了摸他的發髻,屈起指腹蹭了蹭他粉雕玉琢的小臉:“你先前不是想吃糖人,爹爹去給你買。桑培,看好阿穆。”

人高馬大的仆役認真颌首:“是。”

小奶娃繃着小臉不喜不怒的嗯了聲,只是到底年紀太輕,眼底聽到糖人掩飾不住的雀躍,愈發顯得小男娃姿容出衆,足見長大之後的風采。

瞧着這般精致好看的小娃娃,有離得近的茶客,忍不住視線落在那戴着帷帽離去的男子身上,不知這父親到底何等的姿容,生出這般漂亮的娃娃。

而那邊,說書人還在繼續:“……不過說起來,這皇上自從三個月前攻打下來這皇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連降三道聖旨,請那江栖鎮七品縣令陸大人回京任命正二品刑部尚書。”

“嚯!”有茶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真的假的,這怎麽可能?那七品縣令,不就是五年前那位大趙國最年輕的狀元郎?這才五年的時間,從七品到二品,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有人也忍不住開口問道:“這陸縣令是什麽人啊?為何皇上竟然連降三道聖旨請他回京?”

老孫頭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若是旁人,我老孫頭倒是還不認,可這陸縣令,我老孫頭卻是服氣的。畢竟,皇上怕是也招賢若渴,說起這陸縣令的事跡……那怕是一天一夜也說不完。我老孫頭也不賣關子了,就跟你們說說幾件你們耳熟能詳的事好了,你們可知五年前那定國公府的薛世子謀害薛四郎一案,是誰破獲的?”

“不是說是刑部的辛大人麽?”有人開口道。

“錯……辛大人三個月前親口承認了,當年是為了護住年紀尚輕、實力還不夠的陸縣令,這才隐瞞了下來,其實當年能破獲,可完全是因為這陸縣令……”

“不是吧?那時候這陸大人才多大啊。”

“這可跟年紀沒關系,這是其中一樁,老孫頭再說一件,那通州府真假莊主案,你們可知是誰破的?”

“這……這我知道,聽說是一位路過的縣令,不會……也是這陸大人吧?”

“說對了,還真是的他。”

“我的天啊,他怎麽走哪兒哪兒……”有人忍不住嘀咕一句。

有人不高興了,“你說這什麽話,這是人陸大人有本事,要是你,怕是睜眼瞎什麽都不知道吧?”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老孫頭,你快說說,還有什麽?”

老孫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要說的,最為有名的一件,那就是……五年前寧州府,十五年都未破獲的裴氏女一案,這個,你們可都有所耳聞吧?”

衆人都傻了眼,這個他們自然知道,聽說一位小小的縣令,竟然扳倒了一位知州也就算了,竟然還扳倒了薛家在寧州府本家的薛家家主。

因為當時有駱钊駱巡撫,所以他們倒是忘了這位縣令,如今被這老孫頭蹿起來,衆人難以置信……也忍不住心生敬佩。

這陸大人……果真是實至名歸啊。

更何況,後來老孫頭還說了關于如今的江栖鎮,五年前,那江栖鎮就是一個鳥不拉屎窮困潦倒匪患嚴重的小城鎮,可如今呢?

這位陸大人管轄不過五年,修路治理旱災,想辦法南水北引,親力親為,帶着百姓齊心合力,愣是将匪患解決了不算,還将那江栖鎮如今成為了四通八達的一個中轉商貿城心,頗為富裕繁華,這也就算了,那江栖鎮最近兩年,極少出現案子,家家夜不閉戶……

這樣的功績,這樣的能力,別說是刑部尚書,就是再高一些,也是當得的。

更何況,如今皇上剛剛回京,正是招賢若渴的時候,這陸大人正是皇上所需要的人才啊。

如今只希望這陸大人不是個迂腐的人,萬一不回京可怎麽辦?

而另一邊茶樓角落裏,本來正乖巧啃着幹糧,啃一口,自己拿胖乎乎的小手捧着杯盞喝着的小少年仰起頭,認真瞧着人高馬大的男子:“桑蘇蘇,他們是在說爹爹嗎?”

桑培嗯了聲:“小公子且聽聽就好。”

小少年認真點了點頭,只是爹爹已經來了啊,他們為什麽擔心爹爹不會進京?

就在小男娃還想問什麽的時候,突然茶樓另外一邊,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打破了茶樓的喧嘩:“毒死人了……毒死人了啊……”

這一聲,讓整個原本還熱鬧的茶樓頓時陷入了慌亂中。

就在衆人六神無主圍着出事的一角時,小男娃突然從長凳上跳了下來,一溜兒煙就朝裏面擠了進去。

桑培無聲無息跟了上去,不多時,一個仗着小個頭,一個仗着人高馬大,就那麽擠了進去。

小男娃睜着烏溜溜的鳳目,繃着小臉,認真瞧着正躺在地上捂着喉嚨,面色潮紅抽搐地蹬着腿的漢子,他的同伴正抱着他,吓得不輕。

小男娃認真颠了颠腳,爬上了長凳,看到桌子上擺放着的東西,這才重新爬下來。

看向一旁的桑培:“桑蘇蘇,這人不是中毒是噎着了,你将他倒過來,将他喉中噎住的吃食給拍出來。”

小男娃稚嫩清脆的嗓音在喧鬧中格外的清晰,本來正哭嚎着急的衆人一怔,随即回過神,那抱着出事的漢子的同伴道:“你這小孩子胡說什麽,這明明就是……”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那人高馬大的男子,直接将還扒着喉嚨的漢子給倒轉了過來。

桑培用了巧勁兒,那麽拍了幾下,找準了位置,果然,不多時,就有一粒花生米,從地方的嘴裏被拍了出來。

與此同時,衆茶客就瞧見原本還幾乎要死的喘不過氣的漢子,突然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渾身也不抽搐了。

桑培将人再次平躺着放了下來,那漢子原本漲紅的臉,随着呼吸順暢之後,臉色已經恢複了,只是因為恐懼與剛才的驚慌,胸口還在激烈的起伏着,只是顯然已經無礙了。

衆人傻了眼,随即等終于回過神,那同伴确認了漢子沒事兒,才忍不住想要撲過去抱住小男娃的手,不過對方并未碰到小男娃,就被人高馬大的男子給擋住了去路。

那同伴搓着手:“哎呀,你這小娃娃真聰明,謝謝你啊,我剛剛險些就冤枉人了,可是你怎麽知道他是被噎住了,而不是中毒?”

他瞧着很像是中毒的症狀啊。

小男娃從男子身後踱步出來,小臉繃着,小大人的模樣,只是聲音稚嫩,讓人忍不住臉上帶着笑意,就聽小男娃三言兩語,聲音稚嫩卻吐字清晰,條理清楚的講解這人不過是吃東西嗆到了罷了:“很簡單,因為一則,你們吃的是花生,這等小東西最容易被嗆到了;二則,你們共桌同食卻只有他一人中毒,這着實不妥;三則,對方死死扒着喉嚨,面色漲紅,這明顯是喘不過氣,而非中毒的臉色鐵青、嘴唇發紫,從上所述,對方必然是噎着,而非中毒。”

那同伴與其餘的茶客連連應是,同伴道:“對對對,我們明明吃的一樣的東西,看我這腦子,一着急,竟然忘了這一茬了……”

衆茶客也紛紛稱贊小少年,詢問這是誰家的小公子,小小年紀,竟是這般厲害。

小少年這時被桑培托在了肩膀上,看到了戴着帷帽剛歸來的年輕男子,連忙揮舞着小手:“爹爹。”

桑培立刻走了出去,衆人讓開了一條道,年輕男子瞧着圍堵的衆茶客,眉峰一攏,掃了一眼,大致了然,接過桑培肩膀上的小男娃,抱在了懷裏。

小男娃立刻乖巧地摟住了對方的肩膀,當年輕男子遞過糖人時,抿着的小嘴忍不住小幅度翹了起來,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頸,抱着糖人吃了起來。

就在年輕男子打算離開的時候,突然就有幾個衙役快步趕了過來。

他們就在附近巡邏,剛好聽到這茶樓出了事,就匆匆趕了過來。

年輕男子本來打算離開的步子,在看到匆匆趕來的幾名衙役為首的中年男子時,腳步就停了下來,望着中年男子,竟是久久未動。

刑部的人快速走過去,等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為首的男子原本緊繃的面皮松懈了下來,環顧一圈,當看到被抱着的小男娃,忍不住走了過去。

年輕男子這時動作極輕的将小男娃放了下來,中年男子走到近前,蹲下身,滿臉欣慰地摸了摸小男娃的頭:“不錯不錯……”

只是視線一轉,當順着小男娃看到他身後身姿修長的年輕男子時,怔怔落在對方戴着的帷帽,再視線向下,就那麽視線剛好落在了對上的手腕上。

他怔怔瞧着那有些眼熟的木珠,愣了下,随後想到了什麽,眼睛驀地睜大了,刷地站起身,激動得瞧着面前的年輕男子:“你、你你……”

年輕男子慢慢将頭上的帷幕拿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殊麗的姿容,曾經雌雄莫辯的少年郎如今完全長開,隽秀俊美,不會再讓人誤會成女子,卻多了讓人灼目的氣度。

陸莫寧望着神情激動的中年男子,薄唇動了動,眼神裏也帶了動容:“辛大哥……我回來了。”

同一時刻,京城皇宮,禦書房。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俊美男子威嚴地坐在禦案後,沉冷的聽着心腹說着幾日後的登基大典。

趙天戟聽到這,想到當初答應過的事,加了一條,低沉的嗓音帶着睥睨的孤傲:“登基的同時,大赦天下,至于大赦的人,大奸大惡之人,絕對不可姑息……”

等心腹商議完成離開之後,只剩下了兩位心腹,一文一武,赫然正是當年的段勁松與駱钊。

兩人看皇上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嘆息道:“皇上,第三道聖旨兩個月前就送過去了,也得到消息陸大人已經啓程,不日怕是就要到達京城,皇上您……只許再多等幾日,就能見到對方……”

趙天戟放在禦案上的手一點點收緊,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不安。

五年了,他終于能見到對方了,可先前下了兩道聖旨對方都回絕了,這讓趙天戟想到當年的不告而別,心底更加心虛與不安,只是想見到對方的迫切渴望,若非他是君,不得不坐鎮皇城,他怕是早就不惜一切代價親自去一趟了。

“可知到哪兒了?”趙天戟啞着嗓子開口。

段勁松與駱钊對視一眼,搖頭:“皇上您也知道,陸大人一向……有主心骨,派過去的人,壓根就跟不上他,不過對方一個月前就開始啓程了,應該是回來了。”

皇上直接已經派了一位新的縣令過去,這陸大人是不想回來也得回來啊,只是想到那件事……

段勁松莫名有些心虛,他們瞞了這麽多年,怕是……終于要瞞不住了啊。

只是想到皇上對小陸大人的心思,萬一讓皇上知道那件事,怕是……怕是……

他們當年得知的時候,壓根不敢告訴皇上,只能這些年隐瞞了下來。

可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小陸大人竟然這般決然,竟然直接就……

想到那個與小陸大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男娃娃,段勁松與駱钊對視一眼,默默吞了吞口水,能瞞一日是一日好了,否則,怕是面前這位……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啊。

就在趙天戟坐立不安,恨不得親自出城迎接的時候,突然禦書房外傳來總管太監的聲音:“皇上,派出城的探子回來了。”

原本周身陰郁沉沉的男子突然鳳眸一亮,猛地坐直了身體:“讓他們速速進來!”

兩位探子弓着身體進來,單膝下跪:“回禀皇上,陸大人一炷香之前,出現在京城一品樓。”

段勁松與駱钊還未回過神,就感覺眼前明黃色的影子一晃,就沒了趙天戟的身影,兩人回過神,連忙追出去:“皇上!皇上!您好歹換一套便服啊……”

只是等趙天戟換了便服,一路匆匆趕到一品樓的時候,卻是撲了個空。

當得知陸莫寧随同如今還暫代刑部尚書的辛大人回了刑部時,又一路趕去了刑部。

辛大人得到皇上親臨的消息時,吓了一跳,趕緊前去迎接,只是等先前只在金銮殿上瞧見的帝王竟是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聲音極為柔和的問道:“辛卿家,陸大人呢?”

辛大人被對方吓得渾身抖了下,這……這是那個金銮殿上說砍人就砍人的皇上?

辛大人一抖:“走……走了,已經走了……”

等眼前人影又一晃,哪裏還有皇帝的身影?

辛大人呆愣地站了好半天,才摸了摸腦袋一臉茫然:皇上怎麽會親自來找陸老弟?怎麽回事?

陸莫寧的确是跟辛大人回了一趟刑部,不過敘舊之後,陸莫寧就離開了,至于去了哪裏,辛大人也不知道。

趙天戟連撲了兩次空,等他急匆匆趕到他為陸莫寧準備的京城地理位置最好的陸府時,陸莫寧壓根就沒出現過。

于是,随後的半個時辰,過往的行人只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靜靜站在這新建的陸府前,許久都未動彈一下,像是一尊雕塑。

趙天戟若是到現在還沒發現陸莫寧在躲他,才是真的枉為帝王了。

趙天戟仰起頭,瞧着他親自題字寫下的陸府,悵然若失:阿寧這是……還在生他的氣?

身後跟着的探子不敢的上前,拱手禀告道:“爺,可還要繼續追查陸大人的所在?”

趙天戟搖搖頭:“不必了。”

人既然已經來到了京城,他已然心滿意足,對方左右是要上朝的。

阿寧不想見他,他若是用了這般手段,怕是對方更加不想理他。

趙天戟猜得不錯,三日後,陸莫寧果然拿着上任文書去刑部報道了。

辛大人早就有退意,他不是當刑部尚書的料,這些年不過是怕這個位置被有心人霸占了,一直強撐着,如今終于能解脫了,他求了一個同樣是二品的閑職,去了大理寺去當文職去了,落得一個清閑自在。

當日就進宮去見面見了聖上,謝主隆恩。趙天戟在陸莫寧去刑部的時候,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他這三日坐立不安,根本沒睡好覺,想着他們在同一個京城,卻不得相見,他就覺得自己與阿寧就是那一年見一次的牛郎織女,太可憐了。

等陸莫寧已經進宮的消息傳來,趙天戟難得失了分寸。

他站起身,開始整理龍袍,又覺得自己穿着龍袍會不會吓到對方,趕緊詢問段勁松:“段老四,朕要不要換一身常服?會不會吓到阿寧?”

段勁松其實心裏撲騰撲騰的,生怕那個秘密暴露出來,他本來是不想來的,可偏偏他一下朝,就被趙天戟給逮住拉了過來,對方下了朝,就開始折騰那些常服,換了一身又一身,讓段勁松此刻都麻木了,他真想來一句:皇上诶,您換再多套也沒用了啊,小陸大人連娃都有了啊,您沒機會了啊!

只是,他能說嗎?

他肯定不能啊,萬一皇上這一失戀,連登基大典都推遲了怎麽辦?

這可是大事,所以……務必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任何亂子啊。

于是,段勁松露齒一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瞧着緊張不已的帝王,認真道:“皇上,您穿龍袍是最英武的,龍袍加身,這是帝王的象征,權勢的象征,沒有哪個男子沒有宏圖霸業,您這模樣……絕對能将小陸大人給迷得不要不要的。皇上,放心吧。”

段勁松在心裏谷欠哭無淚,這麽不要臉昧着良心誇獎的人,肯定不是他!

他這是為了他們大趙的江山社稷,為了黎民百姓啊……

趙天戟聽着這一句,終于放下心,威嚴端正地坐在那裏。

等殿外随時禀告的探子禀告說還有半柱香就到的時候。

趙天戟又重新整理了一下龍袍與龍冠,正襟危坐之後,掃了一眼段勁松,覺得這段老四太沒眼力勁兒了。

段勁松覺得自己一直被趙天戟瞪,忍不住縮着脖子小聲道:“皇上?”

趙天戟終于忍不住了:“段老四,你不覺得……這禦書房裏多了什麽嗎?”

段勁松格外的茫然:“多了什麽?”

趙天戟:“……”他半天,咬牙切齒:“段卿家,你不覺得兩兩成雙對,卻多了一個麽?你不回家陪婆娘,在朕這裏礙眼算什麽?”

段勁松:“!!!”

說實話,面前這位要不是皇上,他真的能跳腳罵人了,還罵一天不帶重複的。

但是他慫,他不敢,這是皇上诶……

于是,段勁松陪着笑:“哎呀,皇上說得對,老臣的确是該回去陪夫人了。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只是轉過身時,想到皇上那句“兩兩成雙對”,心虛道:皇上诶,的确是兩兩成雙對,是老臣與夫人诶,您與小陸大人……那中間還隔着一個小陸大人孩兒他娘呢!

陸莫寧穿着刑部尚書的官服慢慢靠近禦書房時,擡眼,瞧着不遠處巍峨的宮殿,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神情。

等快到禦書房門前時,陸莫寧擡眼,就看到了段勁松,他眼底波瀾不驚,面無表情地拱手:“段大人。”

段勁松看到陸莫寧就慫,一開始的時候,他以為他們大趙國終于要有皇後了,誰知道後來皇上直接那啥就跑了,雖然情有可原,但是吧……

要是擱在誰身上,那都是不可原諒的。

但是吧,眼前這位,才是真正的不給人留後路啊。

那會兒皇上雖然去打仗了,但是心裏還放着小陸大人,專門讓探子每隔一段時間就禀告小陸大人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從不落下。

只是剛好那會兒打的如火如荼,他與駱钊就在這時,突然就得到了一個消息:小陸大人突然帶回了一個嬰兒!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想着也許是小陸大人救回來的,可等他拿到那嬰兒的畫像,對比了一下陸莫寧的模樣,頓時心涼了半截。

皇上诶,您這是後宅失守了啊……

小陸大人在你走後那是連娃都有了啊。

那會兒戰況吃緊,霁王愣是說皇上是假的,還拿了不少舊臣威脅,皇上這一路其實并不容易,他與駱钊做主将這些給隐瞞了下來,幹脆直接換成了陸莫寧收養的一個義子報到了皇上那裏,想着能瞞一日是一日。

沒想到……竟然真的瞞到了現在。

段勁松看着陸莫寧淡定的模樣,心裏更加心虛,他早知道對方聰明,怕是……對方這些年已經漸漸猜到皇上的身份了吧?

段勁松卻是想錯了,陸莫寧不是猜到的,而是在突然得知自己竟然懷了身孕時,某日偶然午夜夢回醒悟的。

因為他做了一個夢,夢裏黑蛇滿身鮮血,身穿盔甲,轉身猛然看過來時,那張臉,突然就與記憶力只見過一面的雲戟帝的模樣重合在了一起,他那時才驚然想起來。

怪不得黑蛇第一次變身時,他總覺得對方的模樣有些熟悉,原來……早在冥冥之中,他就見過對方一面。

不管他當時得知的時候心裏有多驚訝,此刻的陸莫寧,淡定的讓段勁松瞧不出情緒,還有種莫名的想逃的錯覺。

段勁松幹笑了聲:“小陸大人啊,這麽久不見,小陸大人真是愈發的好看了啊……”

只是段勁松這剛誇獎了一句,禦書房內就傳來某人不悅的低吼:“段老四,你是不是覺得最近太閑了?”

他的人,他竟然敢撩起來了?

段勁松頭皮一麻,趕緊一溜兒煙跑了。

陸莫寧站在原地,轉過頭,瞧着步履匆匆的段勁松,不知為何,腦海裏閃過五年前,對方也就是這麽将那封不告而別的信封遞給他,也是這麽匆匆逃跑了。

他慢慢轉過身,瞧了一眼緊閉的禦書房,垂下眼時,周身的氣質愈發的清冷漠然,讓等在禦書房外恭恭敬敬的禦前總管王德貴莫名打了個寒顫。

這王德貴在趙天戟是太子時,就是他身邊的大太監,後來他登基了之後,就是他身邊的禦前總管,只是後來趙天戟出事,他也沒過多久就落敗了,成了一個老太監,被人落井下石。

如今趙天戟回來,親自将他從後宮找了回來,再次一飛沖天。

王德貴身為趙天戟的禦前總管,這三個月來,足以他看出一些異樣,皇上對這位他還未曾見過的陸大人……很不同。

如今一見,王公公對陸莫寧愈發恭敬:“陸大人,請。”

王德貴親自給陸莫寧推開了禦書房的門。

陸莫寧垂着眼,瞧着這朱紅色的殿門,瞧着這門檻,擡步,踏了進去。

身後的殿門緩緩關起,整個禦書房內,頓時沉寂無聲。

陸莫寧垂着眼,擡步走了進去,一步一步很穩,甚至連邁着的步子都大小不差。

而坐在禦案後的趙天戟,卻在陸莫寧出現的第一時,視線就絞在對上身上收不回來了。

他癡癡鳳眸灼灼地盯着對方,生怕錯過哪怕一分一毫,五年了……一千多個日夜,他終于再次看到只有午夜夢回才能看到的人了。

陸莫寧站到禦書房內正中間的位置,垂着眼,拱手行禮:“臣陸莫寧,見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清晰悅耳心心念念的嗓音卻帶着淡漠的疏離與恭敬,直接澆了趙天戟一個透心涼。

趙天戟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長高了,姿容也更加出色了,可對方眉眼底的疏離與淡漠,卻讓趙天戟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着,難受得心肝都疼了。

趙天戟薄唇動了動,啞着嗓子輕喚:“阿寧……”

陸莫寧拱着的手紋絲未動:“皇上,君臣有別,皇上休要折煞微臣。”

趙天戟:“……”他即使早有準備,看到這般疏離的人,還是耷拉下腦袋,像是一個落敗的大型犬,苦着俊臉怔怔瞧着陸莫寧,猛地站起身,大步朝着陸莫寧走了過去,陡然握住了陸莫寧的手腕。

後者卻是連半分掙紮也無,只是垂着眼,面無表情:“皇上這是作甚?”

趙天戟低下頭,低沉的嗓音帶着虧欠與歉意:“阿寧你別這樣,我錯了……我不該瞞着你我的身份,也不該不告而別……你別這樣,我難受……”

陸莫寧垂下眼,又黑又密的睫毛動了動,退後一步,嗓音依然清晰淡漠:“皇上,微臣不懂您的意思,皇上金貴之軀,微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何時見過皇上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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