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流民到了
今天的天上京十分熱鬧。
一大早就瞧見各個城門外的亭子裏坐上了戶籍部的官員, 擺好筆墨紙硯,旁邊還有官府的兵士挑來的木箱,裏頭放着許多空白的木牌,雕刻畫像的木工畫師已經就位,靜靜等待着即将到來的工作。
城內也是人聲鼎沸,許多店家關了自家的店, 大清早就同家裏的壯年過來, 蓄勢待發,準備一會兒搶人。
“周大哥?周大哥今日也出門了啊!難度周大哥店裏也缺人手?可我聽說前些日子, 您表侄一家前來投奔了?按理說, 您這人手不會不夠用啊!依我看啊,一會兒來的都是流民,誰也摸不清脾性,哪兒有家裏人用得放心呀?”
“呵呵,原來是羅賢弟。我這店大, 不比羅賢弟的小店, 多一兩個幫忙的就轉不開身。別說我表侄子一家來幫忙, 就算再來個表侄子, 我這兒也缺人啊。既然羅賢弟你放心不下來流民品性,那不如打道回府去吧?”
“你!周達!別以為今天你帶的人多, 就能挑走最好的!我告訴你, 我帶的人也不少!咱們走着瞧!”
兩個中年老頭子對視一眼,氣哄哄的別過頭去,拉着自己帶來的家仆, 準備一會兒上去搶人。
天上京缺人手缺到工錢已經給的非常高了。
像給大族子弟宴席上送菜肴美酒這種事,擱在以前,那是不要錢也要搶破頭的好活計,但放到現在,大族必須出一筆不菲的工錢,才能叫酒樓派人送菜,若是太遠,即使加錢,酒樓也是不願意送的。
沒辦法,酒樓本身就人滿為患,恨不得一個人手當兩個人使,出去送一回宴,指不定要耽誤多少工夫,如今天上京做生意講究誠信和快速,像酒樓這種地方,服務不周到,上菜速度太慢,都會降低百姓對他們的印象,導致生意變差。
周達想起自己的表侄一家,心情變得不太好。他今天之所以過來搶人,是因為表侄子不好使喚。
表侄子原來住在孟國的林州,位于孟國國都東面。
如今雖說長公主的忠州、清州與上霸還在孟國名下,但在百姓心中,長公主手下的地盤已經是另一個國家了,像如今忠州和國都那邊的人家都不太通婚,忠州和國都的百姓認為,若是通婚,就算是兩國通婚,對百姓來說,不是好事。
周達這個表侄子,原本在林州一大族門下做門客,讀過書,雖是寒門出身,上數幾代卻也來歷非凡,因此這個表侄子和周達往昔并不常來往。
想想也是,周達搖搖頭,他什麽出身?他父親祖上是殺豬的,這一脈幾代行商,好幾個國家來回竄,居無定所,哪兒比得上人家祖上出入朝堂來的光鮮?
周達想到這兒,更覺嘲諷。他不怪表侄子成日裏沒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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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道變化無常,風水輪流轉,林州內民怨四起,表侄子投身的大族自身難保,害得表侄子身無分文跑到天上京來投靠他,仰他鼻息過活,若他也經歷一番這種糟心事,他估計會天天哭幾聲,散發心底的陰郁之氣。
周達想的開,他這個表侄子好歹讀過書,長公主最是看重人才,如今這世道,讀過書的都是人才,只要他表侄子安下心好好生活,很容易就能站穩腳跟,屆時他們兩家便能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互不相幹了。
現在幫表侄子,不過是看在兩人身上微薄的血緣。
周達又覺得好笑,他一個無奸不商的商人,怎麽還有這樣的好心腸呢?要說日子真是過得越來越好了,他都有心思幫別人了。
很快,天色大亮,将近正午了,大路的另一頭,出現了長長的隊伍。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身銀甲紅披風的小将,天上京的百姓認識他,他叫蔣文,是大将軍蔣震的族弟,同時也是天上京的城管将軍,負責天上京的守衛。
在他身後,是浩浩蕩蕩的大軍,等大軍近來才看到,這大軍之中,多得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且大多數是老弱婦孺,少有幾個面黃肌瘦的男人摻在其中。
“娘,我害怕。”
流民之中,一個孩童拽着身邊的婦人衣角,他叫大娃,今年七歲了。他的頭很大,骨架如幹柴般瘦小,說是五歲,也是有人信的。
大娃滿是畏懼的看着立在遠處高聳的城牆。在他的記憶中,這樣的城是不能靠近的,會有人揮舞兵器将他們趕出來。鄰居家的哥哥曾經因為靠的太近,被尖銳的長木倉指着,後來走丢了。
“沒事,這裏是天上京,不是呂國。”婦人強裝着鎮定,安慰孩子,同時她滿眼畏懼的看着前頭高頭大馬上的小将軍,心底又不自覺的生出一絲希望。
這幾個月,她過的很不好。
不,是自打她生下來,就沒有過過好日子。
婦人叫元娘,出身普通的佃農人家,家裏幫大族耕種着幾十畝田地,靠着微薄的糧食養活一家子。她原本有三個兄弟,四個姐妹,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後來璜河發洪,第一次發洪時,元娘嫁人兩年,孩子兩歲了,那時日子過得很不好,她身子弱,生下大娃後,一直沒法懷孕,或許這是老天爺對她的恩賜,她沒有經歷喪子之痛。
那次發洪,元娘男人家裏租來的田地被淹了大半,大族的老爺将元娘丈夫抓走做了家奴,本想将元娘也抓走,賣到說不得的地方去,但因為有原相的公子下來,抓了一批貪官污吏,大族害怕出事,放了元娘一馬。
元娘那時就以為,自己會死。
一個弱女子,帶着跑起來不穩的小孩子,如何在亂世中茍活?
還好那家大族有一族人在朝為官,被原相公子抓起來了,大族為了贖回那族人,将那一處的田地都賣了,連同家奴也賣了。
元娘男人機靈,趁着慌亂跑了回去,心驚膽戰的過了大半年,見無人來查,他們就一家子便換了地界,又租了另一個大族的田地,日子勉強也過的下去。
元娘想起以往的日子,似乎那段日子只有辛苦,但也不是沒有溫暖,她的男人,那個并不高大的男子,拼着性命也要養活她和大娃,更是在洪水中,為了救他們,沒了性命。
“娘,我想爹,爹爹什麽時候回來找咱們呀?秋收快要過了。”大娃拽着元娘的衣角,小聲的說着。
他記得秋收的日子,小時爹也消失了一段時間,但在秋收後,就又回來了。
元娘摟緊孩子的肩膀,将大娃的頭摟入懷裏,不叫他看見自己臉上的淚。
回不來了,這一次,是再也回不來了。
“快了,快了,等日子好奇了,大娃長到娘這麽高,爹爹就會回來了。”
“好,那大娃一定聽娘的話,好好摘果子喝草湯,快快長高。”
孩子什麽都不懂,他不懂為什麽要露宿荒野,為什麽一夕之間走丢了那麽多人。
元娘鼻尖泛酸,卻不敢哭出聲,只笑着說一切都會好,實則心裏一片絕望。他們像是牛羊一樣,被人從呂國趕到了邊關,圍在邊關外兩個月,又被人從邊關趕到了這裏。
天上京,她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接他們的兵士說,這裏是長公主尤的領地,可長公主尤又是誰?元娘只知道一個大人物,那就是原相嫡子白錦公子,那是她的恩人。
如果天上京能叫大娃活下去,那長公主尤,就是她記住的第二個大人物。元娘默默祈禱着,帶着大娃跟在兵士的身後。
很快,她就看到了許多人。
那些人和他們不同,他們身上穿着得體的衣服,雖然是麻布,但上頭卻繡着大族老爺們身上才看得到的紋路,她還看到幾個女子,那些女子穿着好看的衣服,頭上戴着簡單的首飾,臉上好似抹了粉般白皙透亮。
這些人是誰?是哪家的大人嗎?為什麽在城外聚成一團,還一直看他們?
元娘想起了唯一一次面見大人的場景,那是大族家中的奴仆,她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那人不要将她男人擄走,不要将他們賣為奴隸,最後卻被人踢了一腳,疼的無法起身。
他們要被賣了嗎?這些大人,是來買他們的嗎?
“排好隊,到前頭同戶籍部的大人說明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然後去畫工那裏,領自己的身份木牌。”看到這麽多人過來,戶籍部的兵有點兒慌,說話聲音都有些發顫。
流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動彈。說話的兵士見此情形,心中倍覺尴尬,身體僵直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忘了嗎?大人昨日才交代的事,這些人都是呂國人,你說孟國話他們哪兒聽得懂啊!”
同僚見兵士尴尬,戳了他一下,小聲提醒道。
“哦哦,對啊!”兵士恍然大悟,他還在想是不是流民不服管教,才不動彈,都在想要不要提刀暴力威脅一下心思不純的流民們了。想明白後,他有用呂國話喊了一遍,這次流民們終于有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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