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班主任老汪叫了人就走了,露了兩秒左右的臉。

紀年和陸西一前一後走在去往辦公室的路上。

紀年在前面走着,沒回頭,好意提前打預防針:“知道老汪為什麽叫我們去嗎……不對,主要是叫你去。”

陸西掀眸,看了眼前方少年,光是一個背影就顯出天生好骨架。

他沒說話,不高興搭理。

紀年沒在意身後的沉默,自顧自說下去:“曲峰昨天被你打那麽慘,按說他那針尖大的心眼,不會甘心的,很有可能叫了家長告到老師那裏去了。”

陸西今天在短裙下加了條長褲,所以有恃無恐的,他雙手撩起裙擺,松松散散地抄進褲子口袋裏,目光轉向走廊外,半耷拉着眼皮,像是沒睡醒,又像是很厭倦。

下課時間,走廊上都是人,鬧哄哄的,但只要是紀年和陸西經過的地方,就會引發一陣詭異的沉默。

直到兩人走到前面去了,背後才會響起陣陣的竊竊私語。

“男神後面的那妹子……”

“今早年級群裏傳開了,是陸西呀,就那個有九十萬粉的網紅。”

“啊?啊!騙人的吧?這妹子看着是厭世臉,比那個網紅臉高級多了好吧?”

“就是她,就是她,你仔細看,臉型還是像的,就是沒化妝而已。”

“頭發也剪短了,染黑了,講真……我第一次覺得她挺好看的……”

“她哆音號叫什麽來着?我去關注一下。”

“她裙子裏怎麽還套長褲呀?網紅都這麽穿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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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新潮流……改天我也試試。”

“得了吧,人家長得好看,穿什麽都像潮流,你要是這麽穿出來,怕不是個傻子。”

“……”

眼見着前方就是辦公室,紀年想了想,在原地停下,回過身看向陸西。

跟在後面的陸西也不得不停下。

紀年看他手插褲兜的站姿,比誰都酷,心裏暗暗發笑。

陸西沒有一點自覺,不耐煩地換了條腿支撐重量,朝紀年一揚下巴,眼神尋問有何貴幹。

不知有意無意,紀年的聲音放輕了,道:“這位同學,我知道你很不乖……”

陸西瞬間擰起眉,掀眸直視紀年,覺得對方語氣有些怪。

不乖?還從沒有人用乖不乖形容過他。

聽着暧昧。

“你要是不想惹麻煩,勸你等會兒态度好點。”紀年好意提醒道,“一切交給老師解決,你別火上澆油。”

陸西嗤笑,對于紀年的提議不屑一顧,道:“我态度不好?”

紀年眼角彎了彎,問:“同學,你摸着良心說話了?”

“……”

說實在的,陸西也不想惹麻煩,曲峰那種人,不是光靠拳頭就能解決的,纏得越久越難擺脫,煩。

他偏頭看着外面的校園,權衡一番,喪厭的眼神瞟向紀年,道:“要怎麽做?”

紀年着實意外,沒想到陸西會這麽老實地征求他意見,畢竟在他的印象中,這人……很不乖的。

紀年往前走了兩步,視線明目張膽地在陸西臉上轉了一圈——嘴角還有淤青,臉頰上貼了塊創可貼,但無損幹淨的容顏。

對面,陸西忍住後退遠離的沖動,站在原地看着紀年。那種莫名的感覺又上來了。

這人分明有張好看俊秀的臉,愛笑,無害,但陸西卻偶爾能從他身上感到一種煩躁的氣息,帶有不明顯的攻擊性。

陸西模模糊糊有種感覺,陽光背後,隐藏了不為人知的東西。

“到時候進了辦公室,你什麽都不用說,只管低着頭。”紀年笑着支招,道,“藏好這張看着漂亮……其實挺招仇恨的臉。”

“……”陸西說,“臉惹你了?”

紀年笑了,沒過多解釋什麽。

陸西是那種人,吵架的時候就算不說話,癱着一張臉就能把你氣得半死,更別說那雙狹長的眼眸經常透露出倔強和不服輸,怎麽看都像是在挑釁。

“按照我說的做就對了。”紀年道,“走吧,等會還要上課。”

陸西看着紀年往前走的背影,心裏沒好氣,眼睛朝上翻了翻。

***

兩人進了辦公室,不約而同的,都因辦公室裏此時黑壓壓的一片而感到錯愕。

可能是為了騰出地方給更多人擠,其他老師都不在,只有一個禿頂的中年男子坐在背靠窗的位置上,老汪站在一側。

紀年認出來,那人是德育處主任。

十多個人擋在過道裏,聽到門口的動靜,齊刷刷地回頭,臉上都挂着彩,只是有的嚴重,有的輕些。

那些人見了陸西,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憤恨中夾雜一絲害怕,害怕中又透出一些得意,都等着看好戲呢。

“就是這兩個學生?”人群間一道女聲響起,不悅道,“是哪個?把曲峰打成這樣的?”

“就她!”曲峰本來坐在座位上,無精打采地玩手機,見陸西來了,底氣十足地伸手指控。

陸西瞥他一眼,從淡漠的神情看出,他根本沒把這人放在眼裏。

曲峰氣得臉都歪了,但不出一秒,想起了什麽,露出趾高氣揚的笑。

禿頂的男子對紀年和陸西招手,嚴厲道:“你們兩個站過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陸西先走,紀年跟在後面。

兩人背對着窗戶,并排站立,班主任就站在他們身邊。

“看着斯斯文文的一個女孩子,怎麽這麽野蠻?”剛剛出聲的女人站在辦公桌旁,也不知道是曲峰的誰,長得年輕漂亮,妝容也精致,擰着細眉對陸西道,“犯得着嗎?醫生說傷口再偏點,曲峰這只眼就廢了,嗨,我問你,曲峰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把人往死裏揍?”

曲霸王左眼上蒙着一塊紗布,幸災樂禍地盯着陸西瞧,裝出委屈的一張臉,又添了把火:“我可提前申明啊,我什麽都沒做,我不過就拉了下她的手臂。”那只獨眼肆無忌憚地繞着陸西轉,道,“就她那樣的,還以為我要非禮她呢!我瞎了吧!”

陸西從站定後就垂着腦袋,聽了曲峰的話後也無動于衷,一副很愧疚的樣子,看得曲峰十分滿意。

站在過道裏的十來個人是曲峰的跟班,很有默契地哄笑。

“嘭!”

老汪本來就頭疼,現在被吵得更疼,拍了下桌子對那些人吼道:“吵什麽!!!”

他不好對曲峰發火,但鎮壓其他學生的威嚴還是在的。

辦公室裏霎時間鴉雀無聲。

“汪老師,你也聽到是怎麽回事了吧?我沒冤枉這姑娘吧?”年輕女人咄咄逼人道,“今天我來就是要個說法,曲總讓我這個助理來處理這事,總不能沒結果,說好了啊,我不要道歉,道歉沒用,孩子們都忘性大,我今天就要确保,曲峰以後不用生活在這種烏七八糟的環境下。”

“那你的意思……”老汪撸了把花白的頭發,皺着眉。

“退學。”女人厭惡地瞄了眼陸西,轉臉看向窗外,“不退學沒商量,不然就我們曲峰轉校,危險人物就在學校裏晃,孩子受驚,做家長的也提心吊膽。”

“別別別。”禿頭男人連忙起身安撫,滿臉堆笑道,“曲峰家長別激動,肯定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嘛,不用你死我活的。”

不知哪點戳中了年輕女人的心思,她看了眼德育處主任,神色緩和了些,甚至眉梢上都染了點喜悅。

曲峰瞄了眼禿頭,嘀嘀咕咕:“瞎嘛……還輪不到她當我媽……”

“噗嗤。”

這時,一人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憋不住笑了。

女人扭頭看去,看到一個挺出挑的男生抿着嘴憋笑,不高興道:“你笑什麽?”

紀年擺擺手,低調道:“沒什麽,抱歉,你們繼續。”

老汪這時正好逮到機會,連忙轉移話題,佯裝生氣對紀年道:“你添什麽亂?哦,不想好了,還敢參加群架了?紀年我告訴你,就因為這件事,你的保送生名額都懸了!”

紀年抹了把嘴角,斂了笑,繼而看向老汪,無辜道:“沒啊,誰說我打群架的?我昨天在食堂什麽都沒幹。”

就在這時,人群裏怯怯地舉起了一只手。

是那個醉拳第三十代傳人。

老汪讓紀年自己看。

紀年看了眼那人,才想起來似的,雲淡風輕地對老汪道:“我不過就是擡了下腿而已。”

曲峰及跟班們:“……”

這話沒法反駁,紀年确實只是擡了下腿。

老汪不好糊弄,拍了下桌子氣道:“然後就把人給擡暈過去了?”

紀年不再辯駁,低下了頭,跟身旁陸西的動作神同步。

現在兩人都是一副認識到錯誤的乖崽樣。

“汪老師?”年輕女子揪着陸西不放,提醒道,“我們曲峰的事先解決吧。”

老汪不得不正面處理,有些犯難:“這……”

“他說。”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聽着有些纖細,卻絕不懦弱。

陸西正在變聲期,所以音色雌雄莫辯,就跟偏中性的長相一樣,從未引起過他人的懷疑。

老汪尋着聲看向陸西,道:“誰說?說什麽了?”

“就那人渣。”陸西這時擡起頭,朝曲峰揚了揚下巴,恹恹的神情中滿是不屑。

“我日你……”曲峰一口氣提不上來,嘴歪了一下。

“哎?你個小姑娘怎麽說話的?”年輕女子尖聲反駁,看起來比曲峰還氣,“說誰人渣呢?”

老汪小聲呵斥:“陸西!你好好說話。”

陸西剛要再說什麽,這時,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他的後頸,溫柔、卻不容抗拒地将他的腦袋又按了下去。

陸西不得不再次垂下頭,盯着地面,有些反應不過來地緩緩眨眼。

握着他後頸的那只手寬大、有力、帶着陽光的溫度。

上一個這麽按着他腦袋的人,還是陸南。

陸西靜默了片刻,沒有掙開,就這麽老老實實地被按着。

實屬難得。

“報告老師,曲峰對陸西說了很難聽的話,陸西才會忍不住動手。”紀年幫着解釋道。

年輕女子輕笑一聲,不以為意:“多難聽,說給我聽聽?”

紀年一手仍然按着陸西,看向女人盛氣淩人的臉,微微彎了下眼角,咬字清晰道:“婊l子。”

“你!”女人呼吸一窒。

男生就說了兩個字,并且目光直視她,雖然在笑,但隐約好像有輕蔑的神色一閃而過,因此讓她有種被罵了的錯覺。

紀年很快地就挪開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道:“不僅如此,還說陸西同學給錢就能脫,并且試圖用錢羞辱他……我想,在這種情況下,忍不住動手可以理解。”

老汪看向曲峰,嚴肅道:“是這樣嗎?曲峰。”

曲峰快速瞄了眼紀年,看着有些怕,哼哼唧唧道:“我不就随便說了兩句?她能少塊肉嘛……”

“孩子的話能當真?我的天吶!”年輕女人怪叫一聲,覺得十分好笑,“我們曲峰就随口說了兩句不好聽的,還說不定在開玩笑呢,犯得着被打成這樣嗎?”

陸西擰了下眉,垂在兩側的拳頭有握緊的趨勢,剛要擡頭,頸上那只手又施了幾分力氣,把他按得動彈不得。

“……”陸西斜過眼看一旁的紀年。

就見紀年神色從容,甚至還帶着笑意,此刻依然十分淡定,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中。

“姐姐。”紀年話鋒一轉,對年輕女人笑。

“幹嘛?”女人看了他一眼。

雖然紀年比她小幾歲,還是個未涉世的高中生,但女人莫名感覺到,紀年在氣勢上絲毫不遜色于一個成熟男性,不僅如此,還有些危險氣息,有點小狼狗的架勢。

紀年眯眼笑,說:“你長得美,情商也高,年紀輕輕就當了董事長助理,一定是……”

被一個長相帥氣的高中生誇獎,女人忍不住心情大好,不禁放松戒備,心想這孩子嘴甜,笑得也甜。

這麽想着,看着愈發順眼了,等着他把話說完。

“一定是爬上過不少床,睡過不少男人吧?”紀年道。

“…………”

衆人呼吸一窒,有些驚吓,誰都沒料到紀年會說這種話。

陸西這時撥開紀年的手,偏頭看向他,抿了抿唇角,居然有些憋不住的笑意。

紀年看了陸西一眼,随後看向前方已經氣得渾身發抖的年輕女人。

“我就是随口說兩句,開玩笑呢,再說,孩子的話能當真?”紀年雙手抄在口袋裏,閑散地向後靠在窗臺上,逆着光,“說好了啊,您可犯不着跟一個開玩笑的孩子生氣。”

年輕女人的臉這回徹底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紀年:惡人退散。

陸西:……你才是最大的惡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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