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作為一個直男, 陸西實在理解不了女生之間手挽手結伴上廁所的文化。

讓他陪女生上廁所?

不可能。

陸西冷淡地朝另一邊偏過臉, 道:“不去。”

“哎呀, 思逸,沒看見陸西正跟男朋友親熱呢嘛?哪兒還有空理你?”林悅芝撩了把銀色的披肩長發, 捏着嗓子嬉笑道。

“走吧, 我陪你去。”随後, 她上前兩步, 主動勾起柳思逸的手臂,俏皮地眨眨眼,“那兩個戀愛中的人, 可是蜜裏調油, 一刻都不能分開, 我們就別在這兒當電燈泡了。”

也不知道林悅芝是在調笑還是嘲諷。

陸西只懶懶地朝上翻了下眼, 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紀年見陸西這樣, 明白陸西是在煩別人對他指指點點地說閑話。

這麽想着, 輕笑了笑, 自覺地松開手,後退了半步。

私下裏,紀年雖然喜歡逗陸西玩, 但在有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 他還是會尊重陸西的想法。

“我猜……你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去修外套拉鏈了。”紀年把外套褪了下來,半垂着眼眸看陸西,笑意散漫,道, “換一件,你不虧。”

柳思逸幾乎是被林悅芝架着往前走,她并非自願,因此神色裏有着窘迫和不安。

林悅芝經過陸西和紀年身邊,恰好瞄見紀年手中的那件棒球服,眼神閃了閃,又很快地用笑意掩飾住了情緒。

“紀校草。”林悅芝以一副開玩笑的語氣道,“你看,思逸今天穿得這麽少,都瑟瑟發抖了,作為全校女生公認的暖男,你不貢獻一件外套給她穿嗎?”

柳思逸大睜了一下眼,她哪敢穿紀年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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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也沒這個想法!

柳思逸怕別人誤會,連連擺手:“我不冷……”

話沒說完,胳膊肘內側就被林悅芝的水晶指甲暗暗掐了一把。

柳思逸疼得皺了下眉,明白了什麽,閉上了嘴,就是一張小臉看着委屈。

紀年漫不經意地回首。

他望了眼靜默不語的柳思逸,又望了眼帶着微笑的林悅芝,忽而跟着一笑。

“暖男要是誰都溫暖……不就成中央空調了?”紀年道,“我的外套歸我對象管,你們誰要?先問問他的意見。”

聞言,林悅芝和柳思逸同時看向陸西。

林悅芝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看着陸西的眼神多了抹深意。

陸西一臉懵然,擡膝蓋輕頂了一下紀年,道:“關我什麽事?”

愛借誰借誰去。

紀年不躲不閃,只一個勁地悶笑。

一旁,林悅芝擺擺手,誇張地嘆氣一聲,道:“算了吧,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可不敢搶陸西的外套……思逸,我們走。”

***

等兩個女生都走後,陸西在紀年的半強迫下交換了外套。

紀年的外套還帶着餘溫,穿上後,陸西只覺得被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氣息包裹住了。

那感覺……

雖然有些過分親近,但陸西不覺得讨厭,連自己都想不透原因。

陸西将外套拉鏈拉上,在深秋的晚風裏,渾身都溫暖了不少。

“你才是直男吧?”陸西涼涼地看了眼紀年,道,“給你表現機會都不要。”

“表現機會?”紀年微微歪過頭,想了想,明白他是指林悅芝問他借外套的事。

“為什麽要那種表現機會?”他看向陸西,說,“我只在老婆面前好好表現。”

“……”陸西說,“能不能別那麽叫我?”

“距離今天結束,還有……一個半小時。”紀年擡手看了眼腕表,說得理直氣壯,“截止今晚零點前,我們還是校園裏公認的一對,為什麽不讓我叫?”

陸西輕“啧”了一聲,拿他沒辦法,語調裏有些不耐煩地道:“那從明天開始不準叫我老婆。”

“哦。”紀年的腦袋微微後仰,抵在牆上,沉吟半晌後,偏過臉看向陸西,輕輕挑着嘴角,道,“那我得抓緊時間多叫幾聲。”

陸西斜眸瞥他,臉上沒顯出多餘的情緒。

“老婆?”紀年側轉過身面對陸西,額角懶懶地抵在牆上,半垂下的眼眸裏帶帶着戲谑的笑意,鬧着玩似的喚道,“老婆……親愛的?寶貝?”

陸西被紀年盯着看,心裏忽的動了一下,有些怪異,不自在地微微側過臉,別開視線。

“老婆……”紀年像是玩上了瘾,微微彎下脊背靠近陸西,聲音低低的,不厭其煩地叫他,“媳婦兒,老婆,老婆……”

陸西被那種令人心尖都發酥的男音喚着,耳根不可避免地發起了燙。

陸西忍耐了一會兒,紀年還沒有停止的跡象,叫的還越來越親昵,連“哥哥”都叫出來了。

陸西忍無可忍,猛地偏過頭看向紀年,不耐煩地出聲制止道:“你……”

結果他顯然高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陸西一扭頭,就跟紀年鼻尖擦着鼻尖。

“……”

“……”

一時間空氣安靜。

兩人對着彼此的視線,都有些昧着了。

紀年收了玩笑的心情,目光有些倉促地陸西臉上掃來掃去。

陸西離得太近了,紀年能聞見清冷的氣息,能看清那雙狹長眼眸中星點的亮光,心底騰得高竄起一道火焰。

理智也被那火焰點着了,頭腦都有些昏昏沉沉地不清爽起來。

紀年輕抿了一下唇,垂下眼眸,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稍稍偏過臉,對着陸西怔然微張的唇壓了下去……

“不玩了,不玩了,一點都不好玩兒。”

恰在這時,一道大咧咧的男音從一旁教室裏傳出。

陸西如夢初醒,第一反應就是把紀年推開。

紀年沒設防,被推得靠回了一旁的牆壁上。

于是,彭滿滿和肖瑞洋一出來,就見那二人可疑地紅着臉,還一個勁地大喘氣,活像是雙雙跑完一千米。

“怎……怎麽了?你們兩個……”彭滿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臉懵逼。

肖瑞洋的目光在陸西臉上多停留了兩秒。

那張越看越有味道的厭世臉,此刻因為泛着紅而顯得有些俏豔。

肖瑞洋人精一樣,意味深長地咧嘴一笑。

他拱了下彭滿滿,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音量道:“兄弟,我們出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剛剛……啧……嗯?”對着紀年和陸西擠眉弄眼一番,說,“在打啵呢。”

彭滿滿這才明白過來。撓頭,朝向別處假裝看風景。

紀年什麽都沒說,只是有些脫力地背靠着牆,雙手抱着陸西的外套壓住了臉。

他不斷深吸氣,通過汲取着陸西殘留在外套上的氣息,平複有些失控的情緒。

過了會兒,他從外套間露出雙眼。

只見有什麽在湛黑的眼眸裏羞澀地閃了閃。

然後,目光試探性地瞥向了一旁的陸西。

陸西抹了把臉,沒理會肖瑞洋,低着頭生硬道:“我先走了。”

“哎?”肖瑞洋愣了一下,“這就走了?”

這次,陸西頭也不回。

紀年朝樓梯口的方向看了眼陸西的背影,站着沒動。

“紀年,你要不先送陸西回去吧。”彭滿滿比較體貼,怕大晚上陸西一個人走有什麽危險。

紀年放下陸西的外套,因為低着頭,看不清情緒。

他懶懶地“哦”了一聲,卻是半天都沒有挪動的意思。

***

廁所裏有個水龍頭壞了,常年滴滴答答地漏水。

白天還好,沒人會注意,但在夜裏,空洞的水聲無端在黑暗中放大,聽着瘆人。

柳思逸只覺得寒冷一陣陣竄過全。

她哆哆嗦嗦地理好裙子,摸着黑暗按下沖水鍵,在驟響的沖水聲中趕緊推門出去。

外面,林悅芝倚坐在洗手臺上,抱着雙臂,似乎是在想心事。

她聽到聲音,一擡頭,就見柳思逸跟個小白兔似的眼睛紅紅地出來了。

林悅芝勾起紅唇一笑。

只是那笑容看着有些嘲諷。

“我有點慢吧?”柳思逸沒話找話,走到臺子旁,準備洗手,不好意思地道,“謝謝你陪我來,要不然一個人吓死了。”

“沒事。”林悅芝輕松随意道,“跟我不用客氣。”

“哦,對了……”林悅芝緊接着話鋒一轉,跟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一手探進外套口袋裏摸索,道,“說到吓死人……前幾天有個朋友給我看了一張照片,我當時看了,差點沒把我吓死。”

柳思逸小心翼翼地道:“照片?”

她想了想,尴尬地笑道:“真的很吓人嗎?不會現在要給我看吧?”

在現在這麽恐怖陰森的環境下,柳思逸可不認為自己有膽量看恐怖照片。

同時,也有些鬧不清林悅芝的心思。

“其實也還好,乍一看有些驚吓,不過看多了又覺得好笑。”林悅芝掩唇輕笑了一下,對着手機翻閱,“你也看看,可有意思了。”

柳思逸不明所以地擡眼,就見在屏幕燈光的照射下,林悅芝那張粉白的笑臉顯得有些森然和古怪。

“到底是什麽啊……”柳思逸好奇地探頭過去看。

“看,就是這張。”恰在這時,林悅芝興致勃勃地将手機翻轉過來給柳思逸看。

看到屏幕的剎那,柳思逸一張臉突然失去血色,整個人很明顯地木了。

照片裏,是一個其貌不揚的胖女孩,中分直發,一側夾着紫色的水晶發卡,臉因為青春痘顯得發紅而臃腫……

那是柳思逸的噩夢。

“聽說這女的轉來我們學校了。”林悅芝笑嘻嘻的,将手機屏往柳思逸面前又怼了幾寸,天真地問道,“你有見過她嗎?”

柳思逸直直地看着照片,眼神絕望,面如死灰。

此刻,她已經沒了先前怯懦和楚楚可憐的樣子,變得木讷,仿佛再也感知不到周身事物。

“你……想怎麽樣?”柳思逸艱難地開口,因為情緒不穩,聲音有些晦澀和顫抖。

林悅芝挑了下眉,打量了一番柳思逸,心道:居然不掙紮一下就承認了?

壓倒性的勝利來得太容易,讓林悅芝覺得少了很多一步步揭發對方的樂趣,忽然就很沒勁兒。

她讪讪地自洗手臺旁站正身體,一旋身,面對衛生間的鏡子,看着裏面昏蒙的身形。

“我沒想怎麽樣。”林悅芝對着鏡子撩撥銀發,散漫不經道,“只是覺得……大家有權利知道真相,有的人表面楚楚可憐,弱不禁風,其實以前是個……”

林悅芝話沒說完,身後突然響起沉悶的“咚”的一聲。

林悅芝撩撥頭發的手頓了一下,接着回過頭——

就見女生已經卑微地跪在了她的腳邊。

“……你……”林悅芝愣了片刻後,看出了點什麽,難以置信地挑了挑眉,笑了出來,“不會吧,柳思逸,你這麽賤?為了張照片給我跪下了?”

柳思逸低着頭,身形顯得瘦弱,整個人都在細細地顫抖。

“求你了……別那麽做……”柳思逸充滿絕望地哀求,聲音很輕,帶着哭泣時才會有的顫抖,如同風中的一株枯草,“求你了,你讓我做什麽都行……別讓其他人知道……”

林悅芝面色愉悅地欣賞着柳思逸狼狽的樣子,接着“撲哧”一聲憋住笑。

不過可能是實在好笑,她又憋不住地發出大笑聲。

女生的笑聲堪稱肆無忌憚,在空蕩蕩的衛生間裏聽着有些悚然。

但柳思逸并不害怕,只感到絕望。

柳思逸垂着頭,任上方的林悅芝嘲笑,雙手攥緊了膝蓋上的裙擺,牙齒幾乎将嘴唇咬破。

她可以尊嚴都不要,但絕對不能讓那張照片傳出去。

她以為,曾經的噩夢都已經随着轉學而永遠過去了——

被全校孤立,被男生嘲笑和辱罵,承受所有人毫無緣由的惡意……

女生們把剩菜剩湯從她頭頂傾倒下去,笑她是肥豬,逼迫她吃泔水……

課桌和椅子上永遠都是擦不完的辱罵字跡……

那些黑暗的過去曾讓她對一切都失去信心,包括自己的生命。

從回憶裏抽神,柳思逸松開破掉的下唇,跟缺氧似的猛地吸了一口空氣,接着就是不能抑制地抽泣。

“求你了……求你了……”她漸漸身體前傾,匍匐在了地上,匍匐在了林悅芝的腳旁邊。

林悅芝擦擦笑出來的眼淚,有些嫌惡地退了一步。

“跟我裝可憐?”林悅芝撩了把長發,看回鏡子裏,惡狠狠道,“不好使!”

水滴聲混合着女生低低的啜泣,讓衛生間裏的氣氛憑空多了分詭異。

林悅芝被柳思逸哭得煩,皺了皺眉,上身前傾湊近鏡面,嘴唇恰好卡在了斜照進來的月光中。

她從口袋裏摸出一管口紅,對着鏡子慢條斯理地補妝,一邊不忘嘲諷道:“我記得紀年說過喜歡你這種文靜的小仙女型的……不知道明天把照片公布到論壇上後,他看到了會作何感想?”

腳邊,柳思逸渾身強烈地震了一下。

接着,那雙細瘦的雙手跟抓救命稻草似的,掙紮着攀住林悅芝的靴子。

林悅芝不為所動,對着鏡子抿了抿唇,滿意道:“明天是你生日?呵呵。”

林悅芝直起身,踢開柳思逸的手,居高臨下地瞄她一眼,愉快道:“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哈!”

恰在這時,林悅芝餘光瞥見鏡子裏有什麽東西晃動了一下。

她心中驚了一下,立即看向鏡子裏。

卻是什麽異樣都沒發現。

除了最後一個隔間的門板突兀地打開了一點。

林悅芝覺得有些奇怪,從鏡子裏移開視線,扭頭看向最後一個隔間。

她有些忘了,那門板是不是一進來時就保持着打開的狀态。

林悅芝想了想,忽然反應過來這棟樓的恐怖之處。

她心裏不自在,看了眼還趴伏在地上哭泣的柳思逸,不耐煩道:“你還真是哭個沒完了……我先走了,等會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自己清楚吧?”

說完,不再理會柳思逸,踩着高筒靴走出了衛生間。

身後,柳思逸雙手默默攥成拳……

***

紀年在陸西走出校門前把人追到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默契地錯開視線。

被開門的保安大爺不痛不癢地罵了幾句後,他們一同走出了學校。

一路上,兩人都靜默不語,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可看着都像是在憋着什麽。

直至快走到陸西所住的公寓樓下,紀年擡頭望了眼前方。

他估摸着按陸西的性格,等會兒肯定會一聲不吭地直接走進去,攔都攔不住的那種。

紀年不得不率先開口,道:“喂。”

“幹嘛?”陸西緊接着回他一句,語調有些不耐。

紀年瞥他一眼,暗示道:“不想說點什麽嗎?”

“有什麽好說的?”陸西眉間擰得更緊了,看得出此刻心情很不痛快。

紀年想了想,先善意提醒道:“你不說,我先說了啊?”

“嗯。”陸西低低地應了一聲。

腳步不自覺加快,洩露了想快點逃離的心思。

紀年先是沒說話,似乎在暗暗醞釀着什麽。

又走了一段距離,經過了公寓樓下的那張長椅,紀年才突然道:“是初吻嗎?”

“……”

陸西腳下狠狠地打了個趔趄,整個人往前栽去。

作者有話要說:  陸西:……不想活了。

感謝各位的支持和等待~

這周有更新量要求,會盡量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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