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不明真相的衆人互相偷觑一眼, 表情晦澀。

紀柏綸, 讓陸西, 陪紀年睡……

是這人物關系。

是這語序。

沒錯吧?

縱然是邵周宇這種心态開放的年輕人,都不禁在暗嘆一句:

“亂, 還是豪門亂, 牛批……”

紀柏綸不要面子的?

他随意掃視了一眼周圍, 就知道衆人心裏正翻騰着什麽。

他嫌陸西丢人, 表情管理就有些失控。

紀柏綸擋開堵在門口的陸西,推開辦公室門,氣壓低沉地走了進去。

陸西靠在門框上, 懶懶地仰起臉喚了聲:“大叔——我能進去了嗎?”

良久。

才聽裏面響起不悅的男音:“滾進來!”

陸西聽出紀柏綸現在很憤怒, 但其實有點懵, 不知道自己哪裏招惹他了。

昨晚确實是紀柏綸堅持留他下來, 他才在紀年房裏睡了一晚, 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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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

陳述事實而已。

不過陸西沒把紀柏綸的态度放心上。

他輕擡了一下下巴, 示意劉隊, 低聲為自己正名,道:“看,我就說他認識我, 對吧?”

“……”

劉隊默默擦汗, 附和着點頭。

在他看來,這兩人何止是認識,都快熟透了!

……

辦公室裏,有一整面牆挂着led屏。

屏幕裏正實時播放從審訊室的攝像機裏傳來的畫面。

此時, 在呈現出一種冷硬質地的審訊室裏,陳斌戴着手铐坐在一側。

隔着一張桌子的對面,則是剛進門的邵周宇。

劉隊站在總控制臺前,擡頭看向屏幕,對着面前的話筒道:“開始。”

陸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量屏幕裏的陳斌。

陳斌表情木讷,眼神呆滞,黑框眼鏡的右側鏡片裂了,其貌不揚的一張臉。

但奇怪的是,若是現在把視線移開,就會發現很難再确切想起陳斌的樣子。

只知道長得黑,很胖,紫色的嘴唇上有一圈厚重的汗毛。

因此,那又是一張很容易遭人遺忘的臉。

審訊室內。

青年刑警開始問話了:“陳斌,你于10月28日下午三點時分,在滄水灣潛入紀年家,并在晚間八點左右,将林悅芝的頭藏于紀年房內的花架上,這事你不承認也得承認,我們已經掌握了确鑿的錄像證據。”

“林悅芝的頭已經出現一定程度的腐爛,我們有理由認為,是你在謀殺案當晚把她的頭割下,帶回家藏起,直到一周後再放入紀家。所以,是你殺害了林悅芝嗎?”

陳斌坐在桌旁,沒有任何表情,連眼都不眨。

“畫面卡了嗎?”辦公室裏,一個女警察小聲嘀咕。

這時,邵周宇沉沉地嘆氣一聲,顯然是跟陳斌打過交道,早料到會如此。

“陳斌,請你配合調查。”邵周宇皺着眉,道,“現在的情況對你很不利,你好歹說點什麽吧?”

陳斌依舊沒反應,肥胖的身形穩紮在椅子上,仿佛元魂出竅,留下的只不過是一具軀殼。

“陳斌!”邵周宇狠捶了下桌面,不自覺提高了一些音量,道,“林悅芝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兇殺案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為什麽要把人頭放到紀年的房間裏?”

一連三問,氣勢如虹。

但可惜的是,他面對的是陳斌,喊得再響都是徒勞。

紀柏綸優雅地架着腿,單手撐着面頰,到目前為止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沒了耐心,對劉隊做了個手勢,說:“叫個犯罪心理專家過來溝通,這孩子有問題,撬不開嘴是因為敞不開心。”

劉隊吭了兩聲,嘴上應承下來,卻遲遲沒有動作。

他能讓紀柏綸來旁聽已經是違規破例,結果紀柏綸來了非但不低調,反而擺出幾分坐鎮指揮的架勢。

還有,紀柏綸讓他請心理專家來,是小瞧他們刑偵隊的問訊能力嗎?

劉隊心裏當然有些不痛快。

但紀柏綸的話反倒提醒了陸西。

陸西一下子就想到那天晚上紀年跟他說過的話:

“讓你永遠都只能看着我,不如……就把你放在我的床頭吧?”

他眼睛一亮,立即站起身走上前,推開站在控制臺前劉隊。

劉隊被搡到一旁,看向陸西:“……”

整個人還有些懵圈。

結果陸西直接對着話筒道:“你跟他說,他的做法讓林悅芝很生氣,林悅芝不會原諒他的。”

“你搞什麽!”劉隊連忙按下控制臺上的按鍵阻斷通話,對陸西呵斥了一聲。

陸西卻不理他,專注地盯着審訊室裏的畫面。

審訊室裏,邵周宇聽到耳機裏突然傳來陸西的聲音時,明顯愣了一下。

他朝牆角的攝像頭看了眼,有些猶豫,但他搞不清外面的狀況,只好依言對陳斌道:“你……”

邵周宇清了清嗓,放緩語氣道:“你的做法讓林悅芝生氣了,你覺得她能原諒你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透過屏幕看到,陳斌眼珠子動了動,如同泥刻的人要活過來了。

“看他的手!”辦公室裏那名女警察眼尖,道,“他開始無意識地摳手,說明開始心虛焦躁了。”

接着,衆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陸西。

劉隊也很意外,這看似不靠譜的少年居然打開了突破口。

他輕咳兩聲,聲音弱了點,問陸西:“你怎麽知道……”

陸西卻直接打斷他,道:“紀年說的。”

另一邊,紀柏綸默默看了陸西數秒,再次把視線挪向屏幕裏的畫面。

邵周宇仿佛找到了方向,再接再厲,對陳斌道:“你知道林悅芝很愛美吧?你把她的頭帶走,又任她腐爛,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多大的侮辱嗎?”

陳斌摳着皮膚剝落的手指,聞言,肥胖的身軀狠狠地震顫了一下,很驚恐似的。

黑框眼鏡後的眼睛也開始不安地左右亂瞄,找不到着落點。

“你……讨厭林悅芝嗎?”邵周宇見了陳斌的反應,慢慢向後靠回椅背,開始變得游刃有餘起來。

陳斌嘴巴動了動,吐出一連串無意識的低語:“不不不……不不……不,沒……”

“你一定讨厭她!”邵周宇斬釘截鐵。

“不!”陳斌終于擡頭看向邵周宇,極力睜大了眼,道,“我,我,我最,最喜……喜……喜喜歡,歡阿芝!”

陳斌是個結巴,說話讓人聽着費勁,但邵周宇靜靜地等着他說完,沒有絲毫不耐。

“好,那你現在把什麽都告訴我,還阿芝一個青白,她就不會生氣了,好嗎?”邵周宇繼續問,“是你殺了她嗎?”

陳斌搖頭。

“你看到她被殺了嗎?”

陳斌搖頭。

突破心防後,或許是想獲得林悅芝的原諒,陳斌除了不善說話,态度變得比先前配合許多。

邵周宇皺了下眉,想了想,道:“陳斌,你看,我可不可以這樣認為,當時你在禮堂找到林悅芝時,她已經被殺害了,就在舞臺中央?”

陳斌點了下頭。

“發現屍體的第一時間,你怎麽不報警?”邵周宇提出質疑。

這次,陳斌卻再次陷入沉默,手背也終于撓爛了。

邵周宇思考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道:“你是要掩護誰嗎?”

陳斌還是不說話。

就連審訊室外,看的人都有些急了。

“啊,這倒黴孩子。”女警察指尖輪流敲打桌面,抱怨道,“一次性把話吐完啊!聽着好難受。”

這時,陸西看着膠着的審訊室,示意劉隊給他松一下通話鍵。

劉隊看他一眼,不是很放心地松開了按鈕。

陸西對着話筒道:“陳斌,林悅芝對你那麽壞,你還喜歡她?”

邵周宇在耳機裏聽到後,将原話對着陳斌複述了一遍。

“阿芝不,不壞!”陳斌再次像被刺激到了,為林悅芝辯解,道,“她是,最……最……最,最好的,女……女……”

陳斌急了,最後一個字怎麽都吐不出來,眼圈都急紅了。

“你慢慢來。”邵周宇連忙安撫。

陳斌深吸了兩口氣,才繼續道:“別,別人,欺,欺,欺負我,阿芝伸手幫,幫,幫我……”

***

陳斌用了很久,來形容林悅芝的好。

兩人相識那天的場景,仿佛是他記憶裏最閃亮的珍寶,就連提起,都能使他微笑。

那天陳斌依然被曲峰一夥兒堵着毆打,像沙袋一樣經受拳打腳踢,他也早就習慣了這樣莫名的對待。

然後林悅芝經過,說了句:“成天就針對這一個,不煩嗎?能不能出點新花樣?”

曲峰一想,也對,便帶着衆小弟走了。

林悅芝走到陳斌面前,把腰彎得很低,歪着頭。

她撩了把發絲夾在耳後,使勁去看陳斌埋着的臉。

“哇……”林悅芝驚訝地笑了兩聲,道,“死肥豬,你還真是醜得倒胃口,難怪曲峰他們逮着你一只羊薅,你活該哦。”

陳斌從沒跟女生離得這麽近過,憋紅了一張臉,怯懦地擡頭。

然後,他就看到背着光的林悅芝。

直直撞進那雙清麗動人的眼睛裏。

林悅芝直起身,朝陳斌伸手,道:“起來吧,下次機靈點,惹不起,躲得起,會不會?”

陽光在女生銀色的發絲上閃過光圈,聖潔如天使。

陳斌說。

林悅芝是第一個看着他眼睛說話的人。

林悅芝是第一個對他伸出手的人。

他卑微如草芥的生命,在那一天忽然找到了信仰。

審訊室內外,所有人都沉默了。

“你不願意承認她死了?”邵周宇在寂靜中出聲道。

“如……如果,報……報警,我再,再也,看不,不……”陳斌頭埋得很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邵周宇有些摸清了陳斌的心思,他搓了把臉,心裏仿佛壓着塊大石,很沉重,讓人不舒服。

“你怕報警後,林悅芝的屍體會被帶走,然後火化,以後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邵周宇說出陳斌未說完的話,道,“所以你不報警,你得趕在所有人發現前,把她帶走……整個屍體搬不走,所以你選擇割下她的頭。”

陳斌不說話。

邵周宇問:“你真的不知道兇手是誰嗎?”

陳斌搖頭。

“那你為什麽又要潛入紀年家?”邵周宇不理解。

辦公室裏,紀柏綸眉間緊鎖,全程聽下來,只覺得倒胃口。

陳斌道:“我……我錯了,我,我,發,發,發現,阿芝跟,跟,跟我并不,不,不開心,她,她,在,冰……冰箱,她在冰箱裏哭……”

就連邵周宇這樣心理素質強健的,聽了這話都後背一涼。

他一手握着下颌,道:“所以,為什麽是紀年?”

“我,我,我要讓阿芝開,開,開……開心,完成……完成她的願,願,願望。”陳斌擡起頭,眼裏綻放出異樣的光彩,道,“阿芝說,紀年是……是,是光……”

陸西眸色一沉,撩起狹長的眼,再次看向屏幕。

……

陳斌知道,阿芝喜歡紀年。

但阿芝有很多男朋友,然後會問他們要錢。

那天,林悅芝從賓館裏出來,神色倦懶,把皮包扔給等在樓下的陳斌。

她說:“先別打車,陪我走走吧。”

陳斌心潮澎湃,握着皮包的手心都出了汗。

那天晚上他跟在林悅芝身後,兩人在淋過雨的小巷街道裏走了很久。

林悅芝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

明明是少女的年紀,卻穿着成熟的紡紗裙,蹬着十多厘米的細高跟。

陳斌看着在石板的縫隙間一扭一扭的鞋跟,只覺得心疼。

“我不會試圖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來……”林悅芝低低念出這樣的句子,然後看向巷口上方的一輪朗月,聲音聽着有些茫然。

她說:“陳斌,這個世界渾濁污穢,不是嗎?”

“我每一腳都踏在沼澤地裏,早就無力摘月,也不奢望月亮奔我而來……”林悅芝道,“它只要幹幹淨淨地挂在那裏便好……對于我這種人,能看到光,足夠了。”

……

審訊室內,陳斌露出一個怪異的笑,道:“阿芝終,終于能永遠,看,看着自己的月亮了,她,她,她一定很開心!”

說完,陳斌卻皺了下眉,情緒迅速枯萎。

他頭埋得很低,使勁摳着自己的手,道:“我,我,我願意認……認罪,說阿芝是,是我,殺,殺,殺的都沒,沒,沒問題……能,能,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邵周宇奇怪,人不是他殺的,認什麽罪?

但他還是順着陳斌的話問下去:“什麽事?”

陳斌說出了唯一一句完整的話,道:“把阿芝的頭放回花架上好嗎?”

“她其實很可憐的。”

***

走出警局時,已經七點半,夜幕罩住了整個城市上空。

陸西站在臺階前,被涼絲絲的晚風一吹,壓在心頭窒悶壓抑的感覺緩和了些。

但還是輕松不起來。

不多時,紀柏綸和葉眉也出來了。

紀柏綸看了眼陸西,道:“送你回去。”

陸西也不客氣,應了一聲。

省得自己打車。

就在三人站在門口等司機把車開來時,陸西手機響了一聲。

陸西掏出手機一看。

紀年發來了一張圖片。

看到紀年的消息,陸西不知為何,本來還殘存在心裏的那點陰影消散了。

他打開聊天界面,加載圖片,原來是一張照片——

夜空中,巨大的煙花綻放,色彩鮮麗奪目。

紀年很會構圖和找光影,明明是用手機拍下來的,效果卻不輸專業相機。

陸西看着照片,順手按了保存,再退出去時,就看到了紀年發來的信息。

【紀年:這裏在放煙火,好看嗎?】

陸西回複:“嗯。”

【紀年:如果此刻你就在我旁邊,我想,這場煙火一定更好看。】

陸西心髒悸動地跳了跳,一瞬間有些腦熱。

他抿着唇輕咬了咬,問紀年:

【陸西:希望我在?】

【陸西:你去之前怎麽不跟我說?】

過了一會兒,紀年來了消息。

【紀年:[驚訝][驚訝][驚訝]】

【紀年:前天柳思逸問你,你說不來。】

【紀年:我說你就來了?】

“……”

陸西無言以對。

他還在想着怎麽回複,誰想紀年直接撥來了語音通話。

陸西瞄了眼身旁的紀柏綸。

紀柏綸聽到鈴聲,同樣瞥了眼陸西。

陸西背過身去,走遠了幾步,才接通電話。

“來嗎?”

紀年上來就問。

背景音有些嘈雜。

陸西看了眼時間,道:“現在去有點晚……”

“不晚。”紀年直接打斷他,又問了聲,“來嗎?”

陸西有些猶豫。

剛旁聽了陳斌的審訊,不太想一個人回家待着,但現在去樂園,又嫌麻煩。

紀年那邊的嘈雜音少了點,他似乎是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然後聽筒裏就傳來令陸西抖了個激靈的聲音:

“來嘛~哥哥來嘛~我一個人特別沒勁……”

末了還奶奶地哼唧兩聲。

艹!

陸西起一身雞皮疙瘩,磨了磨牙,恨不得把人從電話那邊抓過來蹂l躏一頓。

紀年撒起嬌來喪心病狂。

陸西正要問他怎麽就一個人?

不是還有女主?

這時,他們等的車緩緩開了過來。

紀柏綸朝他的方向看來。

陸西不方便多談,不走心地敷衍道:“再說。”

匆匆挂了電話。

坐上車後,陸西問對面的紀柏綸:“方便送我去方舟樂園嗎?”

紀柏綸從剛剛開始就留意起陸西,見他接電話時躲躲藏藏,雖然神色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喪厭,但眼角眉梢卻又透出藏不住的春意。

是這個年紀特有的心動氣息。

紀柏綸心裏有了猜測。

他淡淡地問了句:“去約會?”

陸西愣了一下,被同學父親問起這種話題,總有點奇怪。

他看向窗外,道:“不是。”

在紀柏綸看來,逃避的眼神就是掩飾。

“明天不是還要上課?送你回家。”他垂下視線,慢條斯理地整了整領帶,道:“這麽晚在外面也不安全。”

“……”

陸西看向紀柏綸。

好強勢……

陸西想了想,覺得紀柏綸說的話不無道理,再加上本身犯懶,于是靠回椅背上掏出手機。

“哦。”他一邊發消息,一邊散漫地道,“我跟紀年說下,不去了。”

紀柏綸整理領帶的手一頓,萬萬沒想到對方是紀年。

他連忙擡頭,語調沉穩地對前方司機說:“送他去方舟樂園。”

“……”

陸西看向紀柏綸,神情迷惑。

大叔,您很善變自己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紀嗲:跟紀年出去玩可以,跟別人就算了。

“我當然不會試圖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來”好像是奧黛麗赫本說的話,常見于各種晚安語錄,心靈語錄,簽名扳。

感謝過街的地雷;染柒七的2顆雷;檸檬水·凍檸水的手榴彈和2顆雷;收心不在浪的手榴彈;還有c的雷~

感謝大家的營養液~180°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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