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聽你父親跟我說, 你不按時吃藥。”

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裏, 窗簾還沒來得及拉開, 環境顯得有些幽暗。

紀年跟醫生隔着辦公桌而坐。

桌上有盆滴水觀音。

紀年單手支頤,垂眸看着那盆翠綠的植物, 又用指尖點了點葉子, 沒什麽表情, 像是沒聽到醫生在問話。

主治醫生靠回椅背上, 知道紀年抗拒這樣的話題,便不再堅持,語氣一轉, 溫文爾雅地笑道:“把那位肖同學往我這兒送, 你一定是想了解些什麽吧?”

“他剛剛跟你說了什麽?”紀年撩起眼皮看了醫生一眼, 直接道, “提起過林悅芝嗎?”

“提是提了, 但他只是說很害怕那個女孩, 還有……”主治醫生抿了下唇, 道,“當我想深入問下去他和死者的關系時,他在肢體上給出了回避的信號, 看得出很緊張, 不願多說。”

“所以還是什麽都沒問出……”紀年的指尖沾了點花盆裏的水,若有所思地在桌子上劃劃寫寫。

辦公室裏安靜了良久。

紀年突然道:“你催眠不是很厲害嗎?”

主治醫生聳了下肩,解釋道:“肖瑞洋心防很重,不容易催眠, 我嘗試過很多次,都被打斷,他在整個談話過程中都表現得很防備,大多數時候都在傾訴和抱怨,跟我沒有太多互動,怎麽說呢……我需要時間跟他建立信任感。”

紀年想了想,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道:“肖瑞洋會傷人嗎?晚上跟他待一起安全嗎?”

“那還不至于。”主治醫生笑着擺擺手,輕松道,“沒到那種程度,回去好好休息,多開導開導,哦,對了,他怕筆仙,以及鬼魂之類的迷信東西,以後在他面前不要提及那些,也不要聊起關于死者的話題,先把情緒穩定住,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得到積極的答複,紀年覺得沒什麽好談的了,便站了起來,準備告辭:“謝謝幫忙,先走了……”短暫停頓了一下後,又對醫生道,“別跟我父親說起這事。”

主治醫生笑了:“懷疑我嗎?啊……真是白眼狼,這麽多年,我對你還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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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送紀年到門口,不解道:“既然覺得肖瑞洋這狀态危險,為什麽要跟他住一間屋?”

提到這個,紀年眼角彎了彎,發自內心地笑了,随即又略顯無奈地搖搖頭,道:“我男朋友為了八千,搬到學校去陪肖瑞洋……他那種性格……算了吧,不把他放身邊,可能會出事。”

“你男朋友……”主治醫生細細品着這三個字,即便內心裏已經掀了一波海嘯,但表面還是沉穩淡定。

說實話,從紀年十四歲開始就當他的主治醫生,他是真沒看出這孩子有同性戀傾向,說不意外是假的。

醫生看向紀年,因為過于了解少年的性格,打趣道:“誰可能會出事?”

紀年看了眼醫生,笑了笑,道:“我。”

主治醫生自始至終都在觀察紀年的狀态。

他發現,紀年剛進門時,對他是一如既往地排斥,可現在可能是談到了喜歡的人,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眼裏的笑是真的,溫柔也是真的。

醫生驚嘆于紀年這樣的變化,也驚喜于這樣的變化。

他在心裏暗暗道:那個男朋友,一定不一般,怕不是個可可愛愛的小太陽。

主治醫生扶住門把手,趁着氣氛好,趕緊跟紀年多聊兩句,故意道:

“八千就把自己租出去,不像是你紀年的男朋友吧……嘶……哎?你是不是對你男朋友不好?”

“……”

簡直戳到了紀年的痛點,讓他一時不知道解釋些什麽。

主治醫生自以為看懂了,以過來人的語氣道:“紀年,反正你有錢,跟男朋友在一起時呢,別斤斤計較,談戀愛的人,就要舍得燒錢,開心最重要……你紀年的男朋友,如果執着于區區八千,這話說出去,可不得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紀年:“……你說得對。”

主治醫生笑了笑,拍拍紀年的肩,推開門,道:“有空就來坐坐,別總是讓我找……”

門推開,醫生的話未說完,就看到背倚在門旁邊牆上的厭世臉少年,倏地停了下來。

紀年也看到了陸西,頓在門口,茫然道:“什麽時候上來的……”

随後心中便有了猜想,他知道陸西肯定是聽到了些什麽,只是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紀年輕擰了下眉,心裏變得有些局促不安。

主治醫生記得剛剛見過這少年,只是沒多注意。

他看了眼陸西,又看向紀年,問道:“這位是……”

當着陸西的面,紀年縱然再皮厚,也說不出“男朋友”這三個字。

他只好如實告知醫生,道:“正在舔的人。”

主治醫生:“……啊?”

“……”陸西喪厭着一張臉,掠了眼紀年後,對滿臉困惑的醫生淡淡道,“他的八千男友。”

主治醫生看向陸西,半張着嘴,發出無意義的音節:“……啊啊?”

紀年卻別開了臉,窘迫得俊臉發紅。

……

醫生回了辦公室,關上門。

紀年向電梯間走,沒話找話,問:“肖瑞洋在樓下?”

陸西:“嗯。”

紀年:“……嗯。”

到了電梯前,紀年正要按下朝下的按鍵,卻聽陸西道:“走樓梯吧。”

紀年偏過臉看向陸西,見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略思索了片刻,同意了。

……

兩人在六樓,一進入樓梯間,安全門剛彈了回去。

陸西一邊朝下走,一邊開門見山道:“你有病嗎?”

“……”

紀年在原地停了半秒,匪夷所思地跟上陸西,問:“我惹你了?”

“……”陸西瞥了眼紀年,不繞彎,道,“那是你的主治醫生。”

聞言,紀年心裏咯噔了一下,心髒不免有些發緊。

他這才明白,陸西聽了全程。

陸西淡淡道:“你以前說過這事,我沒在意。”

當時陸西以為紀年患有ptsd,但紀年自己說不是,又輕描淡寫地帶過了,他一直就把這事忘了。

可現在,陸西不知道為什麽,就變得在意起來了。

紀年低着頭,沉默地順着階梯往下走,沒有應答。

陸西又看了眼身邊人,道:“不能說?”

紀年極淺地笑了一下,道:“很重要嗎……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陸西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再問下去,就是探聽隐私了。

兩人一路神色靜默地走到二樓。

陸西突然問:“不嚴重吧?”

紀年想了想,莞爾一笑,道:“不嚴重,再說……已經找到解藥了。”

陸西看向紀年,就恰好對上了那雙流着碎光的漂亮眼眸。

紀年朝他歪了下頭,眼睛裏的笑意更深了,道:“別離開我,我藥不能停。”

陸西那雙狹長雙眸裏有什麽輕閃了一下,內心裏怦然。

***

晚上,陸西直播下線,拿着手機按了一會兒計算機,看到今晚賺的錢後,有些發愁地咬咬下唇。

今天為止,還欠紀年三萬六千四,距離還款日還剩十天。

陸西翻出劉大偉的手機號,發去信息:

【急需工作,什麽能幹,只要賺錢。】

靠直播的那點禮物并不足以還債。

“陪我睡一晚,債務全免,幹嗎?”身後忽然傳來低沉磁性的聲音。

陸西驚了一下,連忙回頭。

就見紀年站在椅子後方,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他。

也不知道站他身後看了多久。

陸西把手機倒扣在桌上,皺起眉,言簡意赅地傳達心情:“滾。”

就在這時,宿舍門從外面被推開。

肖瑞洋提着便利店的袋子出現在門口,袋子看起來沉甸甸的。

“西爺,年哥。”肖瑞洋撓撓頭,不好意思道,“買了點啤酒……想着能助眠,陪我去天臺喝行不?”

要是在宿舍裏喝酒,留着滿屋子酒氣,容易被教導員發現,況且,他也正想去外面吹風,透透氣。

紀年和陸西相視一眼,因為都有些讓着肖瑞洋的意思,所以沒有拒絕。

坐電梯上樓時,肖瑞洋看了眼手機,道:“我們最多在上面待一小時,不然一小時後教導員來巡樓,被發現人不在,就得尴尬了。”

提到那個敖姓的教導員,陸西無好感,淡淡道:“事多。”

“可不是嘛。”肖瑞洋“啧啧”兩聲,也是一肚子怨念,道,“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特別嬸,不如我們原來那個教導員……”

正在這時,電梯門“叮”地一下打開了。

肖瑞洋也停頓得有些突兀。

他沒繼續說下去,而是看了眼電梯外面,道:“走吧,我還是第一次來天臺……靠,這層樓不住人,也太安靜了點吧。”

安靜得瘆人。

宿舍樓最高的一層為九樓。

三人下了電梯,在沒開燈,只有月光映照的長廊裏朝前走,在盡頭左拐,上了一小段樓梯後,推開了天臺的門。

今晚月色異常明亮。

不用手電,也能把天臺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在靠圍欄的矮梯上坐下。

肖瑞洋随手從袋子裏摸出兩罐酒,分別扔給紀年和陸西。

紀年拿到的是一罐黑啤,扯開環後,看了眼陸西正在拉環的那只手,道:“會喝嗎?”

“廢話。”陸西道。

“酒量怎麽樣?”紀年輕笑一聲,感興趣地問。

陸西毫不謙虛:“無敵。”

他拉開環後,一股果香洩了出來,他看了眼包裝,都是英文,看不懂,但知道肯定是一種果酒。

“那敢情好!”肖瑞洋很高興,道,“我基本上把便利店裏的都拿了個遍,還擔心買多了呢,西爺,你能喝,就給你多留兩罐。”

三個少年便在天臺上,月色下,吹着晚風喝啤酒,有種涼爽的惬意。

肖瑞洋也暫且忘卻了煩惱,恢複了開朗樂觀的樣子。

差不多過了一刻鐘左右,肖瑞洋喝完了一罐,又從袋子裏拿出一罐遞給後方臺階上的紀年:“年哥,給。”

紀年接過。

“西爺。”肖瑞洋又朝上面遞了一罐。

卻沒人接。

“西爺?”肖瑞洋奇怪地擡頭,卻見陸西低垂着腦袋,身形在晚風中有點搖晃。

紀年這時也發現了陸西的不對勁。

他用手肘拱了下身旁的陸西:“喂。”

陸西差點往一側摔倒。

紀年眼疾手快,連忙把人撈了回來,順便擡起了陸西的臉。

月色下,一張紅撲撲的臉嫣然,眼神迷離。

“…………”

紀年試探性地叫了聲:“無敵小朋友?”

陸西恍恍惚惚地看向紀年,朝他點了點頭:“在的。”

“我靠。”肖瑞洋從陸西此刻有些妖異的臉上抽回神,道,“這才喝多久?醉了?”

紀年掠了眼陸西手中的那個包裝花哨的易拉罐,問肖瑞洋:“買的什麽酒?”

肖瑞洋從陸西手中拿過那罐啤酒,湊近了細看上面的英文,随即,微微睜大了眼:“這……不就是網上很火的那個失身酒?”

看着像果酒,味道也好,但因為配方獨特,往往一喝就醉,還特別容易斷片。

紀年嘆氣,扶着陸西準備站起來,道:“走吧,回去。”

“好好好。”肖瑞洋連連應道。

只是紀年剛要站起來,又被陸西抓住手臂按了下去。

“……”紀年看向陸西。

“繼續。”陸西微笑,摸過一旁的酒,一字一頓地認真道,“我,無敵。”

“…………”

作者有話要說:  別喝了,崽,要失身了。

感謝宋朝的三顆雷~

感謝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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