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陸西走後。

紀年急喘了一口氣, 看着緊閉的房門, 沉甸甸的淚珠子也掉了下來。

他只覺得自己沒用極了, 明知道不應該那麽對陸西,但就是控制不住。

紀年本就心煩意亂, 現在趕走了陸西, 心裏更是難受和自責, 其中還摻雜着對于自身無能的憤怒。

垃圾。

什麽都做不好。

把氣撒在別人身上, 連面對最喜歡的陸西也不例外……

讓人厭惡……去死吧。

紀年咬緊了牙,低低地發出像是嘶吼又像是嗚咽的聲音,壓抑到了極點。

他一手捏皺了書頁, 随着手上不斷攥緊, “刺啦”一聲薄脆聲響, 紙張扯碎了。

那聲響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 牢籠裏野獸撲躍而出。

紀年剎那間失了控制, 将那本厚厚的原版書扯個粉碎, 紙張鋒利, 在他手上劃拉開細小的口子,就見修長蒼白的手指上,不一會兒就滲出了絲絲血線。

但紀年滿不在乎, 甚至覺得還不夠。

內心裏的痛苦如深淵不見底, 逼得他不得不做點什麽更痛的事來轉移注意力。

書撕了個粉碎。

紀年起身,一拳打在了一旁的牆壁上,一下接着一下,都是用了十足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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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白的牆壁上漸漸印上了幾點血印子, 并且越聚越多。

紀年不遺餘力地摧殘着自己的手,可身體上的痛苦并不能緩解心理上的煎熬,整個人反而愈發顯得脆弱無助。

就見他臉色蒼白,眼眶紅透,濕漉漉的眼睫低垂着,抽氣吸氣間都帶着輕顫。

紀年在心裏一遍遍地問着自己。

為什麽這麽沒用?

……

紀年清晨淺眠了幾小時後,一醒來,整個人就被一種巨大的昏蒙晦暗所籠罩,心境低落到了極點。

他明白是怎麽回事。

如果在家裏,紀年會維持一動不動的姿勢,在床上躺一天,什麽都不幹,只是任自己陷在情緒裏,靜靜地下沉,不需要任何人幫助,也不想要任何人打擾。

可今天紀年在學校宿舍,身邊還有陸西。

紀年強迫自己起床,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坐在了書桌旁,慢慢疏解着自己。

他以為能撐過去。

後來陸西起床了。

紀年餘光裏瞥見陸西走來走去,聽到拖鞋蹭着地面的聲音,龍頭打開的水流聲,換衣服時的窸窣聲響……開始無法自抑地焦躁。

任何響動無疑都是對他纖細神經的一種挑釁。

同時,他又時刻擔心自己會在陸西面前暴露出什麽,可越是如此擔心,整個人越是心煩。

紀年最終還是向深淵妥協了,只希望陸西別理他,直接離開,就當看不見他,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着。

可陸西并沒有那麽做。

陸西說出第一句話時,紀年還能應付。

陸西緊接着問出第二句話,紀年內心裏突然産生了極度厭煩的情緒,甚至是覺得陸西聒噪。

後來就沖陸西發了火。

紀年把陸西趕走後,自己都覺得自己孬,情緒也更加不穩定了。

紀年不斷擊打着牆壁,直到手痛到麻木,失了知覺,才停了下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于安靜了下來,随後面目昏沉地朝浴室裏走。

紀年站在鏡子前,微微彎着背,打開水龍頭。

少年身形背着窗外的光,如同一幅色彩陰郁的抽象油畫。

他正要将破損的手伸進水流間,餘光裏卻瞥見一旁架子上有什麽在微明地閃光。

紀年面無表情地看去。

一把鋒利的刀擺在玻璃上——昨晚肖瑞洋留下的。

紀年看着那把刀,陷入了一陣恍惚。

他有一個念頭長久地潛藏在心底,此時此刻禁不住地冒了出來。

紀年再回神時,刀已經在手上了,正對着自己勁瘦的手腕和小臂比劃。

血滴在洗手盆潔白的瓷磚壁上,綻開朵朵暗紅的花,又被水流裹挾着沖走。

紀年近乎癡迷地看着手臂上的傷口,有種輕松解脫之感。

他把刀口滑向手腕內側,緩緩切開了一道口子,血液蜿蜒着流了下來。

可正當紀年執着刀準備壓下去時,腦海裏驀然闖入了遙遠缥缈的聲音——

“什麽?你喜歡誰?”

“喜歡陸西……”

“啊?……誰喜歡陸西?”

“我喜歡……”

“他叫陸南……我想他……”

“你寂寞的時候我會在,你難過的時候我會在,你開心的時候我會在,所以不要露出悲傷的表情,你已經有我了……陸西,我喜歡你……”

“誰喜歡陸西?”

“我。”

“哐當”一聲,刀落在了洗手池裏。

紀年捂住手腕,如夢初醒地退出了浴室,他看着洗手盆裏那把刀的眼神充滿了恐懼。

生死一念之間。

他想到了陸西,想到了那天晚上說好的,無論陸西是難過還是快樂,他都要在。

紀年蹲在了角落,背靠着牆,滿手是血地摸到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電話,哽咽着道:

“對不起,請你來接我……”

……

紀柏綸在一刻鐘後抵達了宿舍。

推開門,父子兩人直接對上視線。

紀年從角落裏起身,一手捂着手腕,跌跌撞撞地朝紀柏綸走去。

就見少年臉色慘白,膚色透明得像是要消失,一邊臉頰上蹭了血跡,雙手沾滿了暗沉的紅色。

紀柏綸怒不可遏,正要罵,問紀年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紀年卻走近了,一腦袋撞進紀柏綸的懷裏,身體虛軟地支撐不住自己。

“……”紀柏綸一愣,憑着本能摟住了少年的腰,把人托住。

紀年倚靠住紀柏綸,就不動了。

紀柏綸下颌線繃緊,帶着點咬牙切齒的意思,好半天,什麽都說不出口。

紀柏綸極力壓下怒氣,臉色沉默陰郁,他脫下風衣罩在紀年身上,攔住紀年的腿彎将人抱起,走出了宿舍。

***

陸西被紀年怼出了宿舍,在食堂吃了碗炸豬排面,整個人又想開了。

他猜紀年可能是因為中途回來的緣故,集訓那邊出了事,所以心情不好。

陸西只當自己不小心撞了槍口,其他的則沒有想太多,心态再度佛系。

不過直到午休,紀年都沒來教室。

陸西趴在桌上,恹恹地半耷拉着眼皮,看上去又倦又懶。

他盯着隔了一組的那個空座位看,過了好半天,突然起身,離開教室。

陸西打算回宿舍看看。

現在是校園裏的午休時間,各條小道上不見人影。

陸西一路閑晃着回了宿舍,一推門,卻沒見到紀年。

回去了?

陸西走入室內,沒發現什麽異樣,紀年的東西也沒見少。

陸西走到桌前坐下,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機打開微信,上下滑了滑聊天列表。

紀年沒給他留言。

既然如此,陸西就不打算主動問了。

退出界面前,陸西又順手點進了紀年的朋友圈。

近一個月都沒有最新動态。

陸西放下手機,之後環顧起宿舍,尋思着今天周五,放學後正好有時間搬走。

恰在這時,陸西瞄到了什麽,注意力被吸引,定睛看去。

就見在靠紀年書桌旁的那面牆上,有幾道血粉色的抹痕,像是被擦拭或清理過留下的痕跡。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印上去的。

陸西覺得有點邪門,不過想到就快搬走了,對牆上的血痕就沒多留心。

等時間差不多了,陸西下樓。

結果陸西走到大廳時,一掀眸,透過玻璃門看到,宿舍樓外面站着一道倩影。

那個女生正背着手,低着頭來回踱步。

陸西走出宿舍樓,停下腳步,恹懶地朝女生投去視線。

女生這時恰好往陸西的方向走,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擡起頭。

待她看清面前人時,霎時間綻開一個真誠且清麗的笑容:

“嗨。”

“……”陸西問,“等人?”

“對啊。”女生點頭,大方承認道,“等你很久了。”

陸西:“…………”

陸西只被成群結隊的男生堵過,往往是為了挑事。

現在換成一個漂亮妹子等他,陸西表示有點別扭。

等他?

幹嘛?

打架嗎?

……

柳思逸在宿舍樓下等了陸西一個午休。

等人出來後,他們一起朝教學樓的方向走。

兩人雖說是同行,但因為并不熟絡,他們中間隔了差不多一個人的距離。

“陸西,你最近是在躲我嗎?”柳思逸迎着午後的風,微笑着如是說。

“……”陸西不知怎麽回答。

說得準确點,也不叫躲。

就是自從葉予北生日宴後,陸西經常會看到柳思逸投來的欲言又止的眼神,似乎是很想跟他談談,但陸西都選擇性忽視掉。

因為陸西沒搞到男主的床照,所以覺得跟女主沒什麽好談的。

柳思逸沒聽到答複,偏過臉看向陸西,就見男生面無表情,清隽的臉上永遠挂着酷酷的表情,她不禁抿着唇笑了。

柳思逸道:“謝謝你。”

“啊?”陸西瞥了眼柳思逸,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但還是敷衍地道了聲,“哦。”

柳思逸聳肩,深吸一口氣,随後驀然放松,腳步輕快,道:“我以前确實讨厭你,還在論壇裏散步過你的謠言,對不起。”

陸西說:“……嗯。”

“你都不生氣?”柳思逸訝然,道,“我都做好補償的準備了。”

“沒必要。”陸西淡淡道,他從沒在意過那些風言風語。

柳思逸點點頭,咕哝着說:“你性格真好……”

“?????”

性格好?

陸西不由得又看了眼柳思逸。

某直男開始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

陸西以為柳思逸想跟他談紀年的事,但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這個跡象,并且話題好像一直在圍繞着他打轉。

“你到底想談什麽?”陸西直接道。

柳思逸奇怪地“嗯?”了一聲,看向陸西時眼神清澈,道:“就這些啊,向你道謝,再為過去那些事道歉。”

陸西懷疑:“……沒了?”

“嗯!”柳思逸笑,道,“還能有什麽?”

陸西試圖提醒:“紀年……”

“喂,能不提他嗎?”柳思逸直接打斷,道,“要不是看他是富二代,還長得帥,說實話,我挺怕他的。”

“…………”

陸西淩亂。

這劇情……不對。

陸西埋着頭走了一段路,一路思索,忽然頓悟,男女主可能被他給拆了。

……不知道會不會遭報應。

陸西回憶過去,心中合理猜測,可能是從他處理那瓶氟西汀開始,男女主之間的感情線走向就歪了。

突然想到什麽,陸西問柳思逸,道:“病情穩定了嗎?”

“……”柳思逸卻是一臉無語地看着陸西,不解道,“啥?”

“我知道你在吃藥。”陸西淡淡地說,“氟西汀,治抑郁……我不會對你有看法。”

柳思逸卻是臉上一紅,沉默了半刻,從校服口袋裏掏出一個透明磨砂瓶,細聲道:“你……指這個嗎?”

陸西熟悉這個瓶子,可能就是最初他給紀年的那個,後來還讓紀年捎給柳思逸。

陸西道:“嗯。”

柳思逸忽而笑得有些尴尬,糾結了一會兒,坦白道:“其實……我吃它是減肥來着……雖然有風險,但能抑制食欲,我是那種喝水都能長胖的體質……”

“?????”

“!!!!!”

陸西世界觀又碎了一次。

他一直以為女主有抑郁症!

陸西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你不是等着紀年治愈你?”

“別搞笑了好嘛?”柳思逸道,“紀年只能使我致郁。”

“…………”陸西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柳思逸抱怨般地嘀咕,道:“上次他差點一巴掌拍爛我腦袋……要不是當時還對他有企圖,我早就離得遠遠的了……”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

柳思逸摩挲着藥瓶的瓶身,良久,淡聲問:“陸西,說實話,如果有兩個女生,一個有着好看的外表,但是性格或許不那麽好,一個有着有趣的靈魂,但長得或許不好看……作為男人,你會選哪個做女朋友?”

“……”

陸西想。

我可能會選擇紀年。

又好看,又有趣,除了不是女生。

但既然柳思逸都這麽問了,陸西以一個直男的角度,給出看法,道:“性格不合,相處起來麻煩……”

柳思逸“嗯”了一聲,發自內心地笑了,下定決心般的,道:“明白。”

接着,她舉起手中的藥瓶,準備扔向遠處的灌木叢。

這時,陸西補上未說完的話,道:“但找的是女朋友,又不是知己,一定要選一個,那就好看的外表。”

“………………”

柳思逸捏着藥瓶頓住,震驚地看向陸西,沒忍住爆了粗口,道:“我靠……男人果真都是大豬蹄子。”

可最後,柳思逸還是把那瓶藥扔遠了。

“陸西,我再也不會以犧牲健康為代價,我再也不會為了別人的看法而妥協。”

“決定我活成什麽樣的,是我對自己的接納和包容,還有最想堅持的那些本質,謝謝你,讓我看清這一切……”

“也謝謝你,那時候站出來擋在我的面前……你是第一個,願意對我伸出援手的人,謝謝……”

***

“……別這麽惡心好嗎?”陸西有點起雞皮疙瘩,道,“當時真的只想撿個手機。”

柳思逸:“……”

***

紀年是在半個月後回到學校的。

那時,他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紀年回到學校時,正是周一的下午,八班的同學正要去上體育課。

上樓抵達教室前,紀年心裏難免緊張,跟懷揣了只兔子似的,上蹦下跳。

半個月沒跟陸西聯系,陸西也沒主動聯系他。

紀年不知道,陸西是不是還在為那天他的無禮而生氣。

就這樣懷着不安,他走進了八班的後門,巧的是,迎面跟正要去上體育課的陸西撞上了。

兩人甫一見面,都有些愣怔。

紀年心跳一陣失速。

見到陸西後,他才發現,思念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熱烈上幾分,乍見之時的感動,幾乎到了要紅了眼眶的地步。

“嗨……”紀年因為拘謹,笑容裏竟透出幾分青澀。

只是還不待陸西說什麽。

這時前門傳來一道溫婉帶笑的喚聲:

“陸西,場地占好了,籃球也借到了哦。”

聽到女孩的聲音,紀年心思敏感,輕皺了下眉,朝前門看去,卻明顯頓了一下。

前門口站着的女生是柳思逸,臂彎裏夾着一只籃球,但柳思逸明顯比從前圓潤了一圈,皮膚白得發亮。

以前柳思逸很瘦,顯得仙氣十足,但才半個月不見,明顯變得……接地氣了。

紀年正在納悶這半個月發生了什麽。

陸西這時恹淡地看了紀年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朝柳思逸走去。

陸西接過籃球,道:“謝謝。”

柳思跟着陸西出門,道:“走吧,水都給你備好了……”

兩人邊聊邊從前門出了教室。

就這麽把紀年晾在了身後。

“…………”

紀年不一會兒後也到了籃球場,彭滿滿和程訣他們照常翹課,跟丁暢一起坐在一旁的草地上。

看到紀年,程訣揮手:“寶貝,過來。”

紀年走了過去,卻沒坐下,斜靠在一旁的路燈上,目光注視着不遠處正在打籃球的陸西。

“紀年,你可算回來了。”彭滿滿遞杯奶茶給紀年。

紀年沒動,仍然看着陸西,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沒有發生什麽?”

“有有有!”彭滿滿激動,道,“還真有!”

紀年偏過臉看向彭滿滿。

彭滿滿道:“十一月份月考,我生物終于及格了!”

“……”紀年冷漠無情,道,“誰要聽你的?我問陸西。”

彭滿滿心口中箭,低聲喃喃:“難道……果然……是我自作多情。”

“陸西能有什麽事?”程訣舒展着一條長腿,悠閑地晃了晃,喝了口奶茶,看穿紀年在擔心什麽,道,“別擔心,好得很,還是你老婆陸西。”

紀年重新看向球場,只是不經意間瞄到了另一道身影。

紀年朝對面的人看去。

原來是柳思逸正拿着一個單反相機,正在拍照。

紀年目測了一下鏡頭對準的位置,心裏立即警鈴大作。

他發現鏡頭對着不遠處正要上籃的陸西。

對面,似乎是拍好了一張照片,柳思逸拿下單反,用手掌遮在屏幕上擋光,查看。

接着,就見女生的嘴角露出一絲欣悅的微笑。

紀年站正身體,沉不住氣了:“她什麽意思?”

“什麽?”程訣沒聽清。

紀年又氣又急,看向程訣,道:“你敢說柳思逸沒綠我?”

“噗嗤——”

“噗嗤——”

兩道聲響,程訣和彭滿滿齊齊噴奶……

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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