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生香

下午的時候, 紀年和陸西在劇院看了場雜戲團表演, 整個過程也就半小時。

表演內容說不上多精彩, 但因為小朋友不少,所以氣氛很熱鬧。

兩個少年順着人流出來後, 在街對面找了家露天咖啡廳, 随便撿了張桌子落座。

點餐的時候, 紀年無意間擡頭, 注意到對面剛散場的人群中,許多小朋友手中都牽着氫氣球。

氫氣球有各式各樣的形狀,大多都是迪士尼的卡通人物, 只是那畫風一看就是盜版。

原來是劇院門口有一個中年大叔, 趁着散場, 正在抓緊做生意。

大叔身旁的老式自行車後座上, 系滿了氣球, 從遠處看去, 就像牽着一團花裏胡哨的雲。

一旁, 陸西還在看菜單。

紀年欠身,低低地知會陸西一聲,道:“離開一會兒, 馬上回來。”

陸西頭也不擡:“哦。”

他把菜單翻過來, 又翻過去,看到的全是咖啡和奶茶,找不到雪碧。

等餐過程中,陸西靠在椅背上, 拿出手機玩消消樂。

因為島上沒信號,連短信都發不出去,所以手機基本都用來玩單機游戲。

沒過多久,紀年果然回來了。

陸西擡頭一看,表情卻是默了一下。

“…………”

就見紀年手中牽着一只氫氣球,樣式為小黃鴨,黃澄澄的。

陸西朝上看了眼,小黃鴨在半空中飄飄忽忽。

陸西的視線移向紀年,面無表情地問:“幾歲了?”

“我問問。”紀年佯裝不知情,捉住小黃鴨拉了下來,面對面地道,“鴨鴨,今年幾歲了呀~”

“……”陸西撩了撩眼皮,一臉無趣,道,“問你幾歲了?買這個。”

紀年一笑,松了手,小黃鴨又竄到半空中去了。

接着,紀年拎了下一邊褲管,在陸西座位旁單膝跪下,把牽繩系在陸西的手腕上。

陸西半擡起手,不自在地晃了晃,看向紀年,莫名道:“幹嘛?”

紀年笑了笑,霎時間,眉眼如冬天落下的初雪一樣溫柔,道:“別的小朋友都有這個……我的小公主也要有……”他松了松繩環,調整個位置,仰起臉看向陸西,“別說我不寵你。”

“……”

陸西的心髒怦然了兩下,臉上也慢慢升溫,蔓染開的緋色比腮紅還好看。

紀年維持姿勢不變,看了陸西半晌,縱然他心潮澎湃,很想親吻此刻的陸西,最後也只是用指尖輕掃了下陸西的手腕內側。

紀年起身,回到一旁位置上坐好,假裝無事發生,繼續看着街對面的劇院。

很快,服務生端來了兩人的飲料。

紀年拿吸管戳了戳橙汁,吸了一口,以冷靜的口吻道:“去年七月一共有兩名受害者,其中一個女孩就是魔術師的表演助理,不過發生那件事後,她退到了幕後……這個雜技團只有旅游旺季才會來島上,一年兩次,也就是說,那女孩并非島民。”

陸西道:“你的意思,那人的目标不限于住在島上的姑娘?”

“他在不斷增加風險系數。”紀年道,“最安全的是對島上的姑娘下手,其次是不定期來這裏工作的女孩,她們跟這座島都有直接的利益關系,出了事也不便聲張……既然前面幾次已經得手,他一定會信心大增,感到得意,所以,這次他會換一個更危險的群體,從中挑選對象……”

陸西立即意會,道:“游客?”

紀年點頭。

陸西先前還對計劃保持懷疑,覺得自己不是島上居民,應該不會被強l奸犯列入範圍,但經由紀年這麽一分析,陸西才覺得他們的計劃有可能成功。

“怎麽确定範圍?”陸西問。

紀年用指尖沾了杯壁上洇出的水漬,在桌上畫了四個大小不一的圈,一環套着一環。

“無論有意還是無意,絕大多數犯罪嫌疑人都會選擇區域性作案。”紀年道,“越靠近住處的地方,越會被他們視為舒适圈,因為他們熟悉周圍環境,有利于掌控局勢,一旦發現風向不對,也知道往哪裏逃匿……但是随着作案娴熟起來,心态也更為穩健,犯罪嫌疑人會以住處為定點,不斷向外圍擴張舒适圈……”

陸西看了眼桌上的水漬,仍有些不解地看向紀年。

“就像這家夥,從第二次開始,他的作案地點就不斷往外擴張。”紀年指了指最小的那個圈,道,“他每次來海島,不一定住同一家民宿或酒店,但住處一定在這一片區域內,也會在這一片頻繁活動,如果換地方,意味着重新熟悉環境,他沒那個耐心,也沒那個警惕性。”

陸西問:“所以我得去這裏勾引人?”

“……”紀年看向陸西,真心道,“哥哥,別用那兩個字,會讓我覺得自己特別綠。”

陸西:“…………”

兩個少年正交談着,這時,一旁傳來稚嫩的女童聲音:

“爸爸……要氣球……”

陸西和紀年同時偏過臉看去,就見露天咖啡廳的圍欄外面,站着一個穿鵝黃色羽絨服的小女孩。

小女孩此時正扒着父親的褲腿,藏在後面,眼睛紅紅的望向陸西腕上系着的小黃鴨。

那眼神,既委屈又氣急敗壞,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小女孩的父親無奈,把女孩牽到身旁站好,好笑道:“剛剛賣氣球的叔叔不是說了嗎?今天賣完了,得明天才有,我們明天早點來買,好不好?”

“哼!”小女孩舉起小拳頭砸了她父親一下,嘴巴癟癟的,眼淚汪汪,道,“要氣球!爸爸壞!”

眼見女兒就要撒起潑來,男人無比頭疼,趕緊把小女孩抱起來,準備強行抱走。

“要氣球!!!”小女孩氣得尖叫,小腿亂蹬。

“好好好,去別的地方找找。”男人先妥協着。

“現在就要!”小女孩不買賬,一看就是被家裏嬌慣的。

見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男人神色窘迫,不經意跟陸西對上視線後,抱歉地笑笑,又看了眼陸西腕上系着的氫氣球,眼神中不自覺流露出一些懇求的意思。

“……”

陸西突然産生了一種“如果不把氣球交出去,自己就是街頭惡霸”的錯覺。

陸西在女孩和女孩父親的盯視下,最終不得不摘下了氣球。

“謝謝姐姐!”小女孩破涕為笑,還被她父親抱着,歡天喜地地牽着氫氣球玩。

“這多不好意思……”男人略顯局促地笑笑,随即客氣道,“多少錢?我給你吧,總不能白……”

“二十。”陸西言簡意赅。

“白拿……拿……”男人倏地閉了嘴,顯然是有些措手不及,表情都愣了一下。

他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似的“哦”了一聲,連忙從褲子口袋裏掏錢,道:“應該的,應該的,謝謝你啊。”

父親抱着女兒走遠了。

陸西回到座位旁。

紀年正一手撐着臉頰,看到陸西回來,不高興地噘了下嘴,道:“你把年年的寵愛給別的女孩了……哼,壞人。”

陸西把二十元整鈔拍在紀年面前,淡定道:“你的寵愛,收好。”

“…………”紀年掠了眼鈔票,立即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

他把二十元揣進口袋裏,嘆氣道:“哥哥,我以為你是贈送,沒想到是轉手賣……你有考慮過小黃鴨的心情嗎?”

陸西瞄了眼紀年,道:“什麽心情?”

紀年揣測着道:“那只鴨子一定在想……duck不必,duck不必。”

陸西:“…………”

好冷。

***

逛了圈海島北邊的小鎮,已經快下午四點了。

紀年和陸西啓程回去。

回到冬令營所在的地方,陸西先去柳思逸的住處換裝。

紀年則回去,準備今晚要做的菜。

陸西沿着斜坡往上走,走到柳思逸所住的院子,卻見暮色昏暗中,一人正抱着腦袋,坐在院門口的門檻上。

聽到腳步聲,那人擡起頭。

兩人甫一對上視線,都有些沉默。

那人是曲峰。

陸西看了眼院子裏,道:“找柳思逸。”

“還沒回來。”曲峰一反平常的嚣張氣焰,低着頭,竟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陸西不理會,徑直要朝裏面走。

“別怪我沒提醒……你最好別進去。”曲峰突然如此說了一句。

陸西腳步頓住,看向曲峰,感到莫名。

曲峰擡起頭,抹了把臉,下了好大決心一般,道:“這宅子裏不幹淨。”

“……”

陸西朝一旁瞥了下視線,心道:神經病……

他權當沒聽見,繼續朝院子裏走。

可就在經過曲峰身旁時,陸西不經意間一瞥,看到曲峰挽起袖管的手臂上,有個鮮紅的印記。

看到那個印記的瞬間,陸西心裏“咯噔”了一下,呼吸都停了。

即便現在光線昏暗,陸西還是看出來了,那是一只鮮紅的機器貓。

陸西好半天回過神,遲緩地眨了下眼,似乎是明白了什麽。

“哪來的?”陸西也不進門了,就背靠在門框上,看着曲峰。

“什麽?”曲峰皺起眉,看了旁邊人一眼,随後意識到是指自己手上的印記。

曲峰煩躁地撓了撓頭發,總算找到人傾訴一般,道:“所以我才說他媽的邪門!這宅子絕對不幹淨!”

陸西等着曲峰說下去。

“我下午翹了務農,回來睡覺,然後做了個夢……”曲峰回想當時的場景,還有些後怕,止不住地抖了兩抖,道,“然後一醒來,手臂上就多了個這鬼東西。”

陸西一直沒吭聲。

曲峰不滿,道:“我日!你倒是說兩句啊,別跟木頭一樣杵在這兒,看笑話呢?不能就我一個人害怕吧?”

曲峰擔驚受怕了一下午,也在門口坐了一下午,好不容易遇到個活人,就想尋求點安慰,聽聽人聲,回回暖。

可很不幸,他遇到的是陸西。

陸西看了眼曲峰,想了想,低垂下視線。

他抵不過良心譴責,罕見地安慰起人,道:“別怕……”

曲峰心理好受了點,悶悶地“嗯”了一聲,結果又聽陸西道:

“你只是快死了。”

“!!!!!”

曲峰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瞪直了眼看向陸西。

“也別擔心。”陸西道,“擔心沒用,該死的還得死。”

曲峰當時噩夢驚醒時分都沒哭,現在卻真實地有點想哭了。

“我艹,陸西。”曲峰眼含淚光,嘴唇哆嗦道,“你能給爺整點陽間的話嗎?”

陸西很惋惜似的低下頭,淡淡道:“對不起,怪我……但我不可能放棄紀年……”

曲峰道:“喂,你什麽意思……”

曲峰話未說完,陸西卻站正身,打斷他,道:“等會兒去我那兒吃飯吧,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曲峰:“…………”

你是準備給我做斷頭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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