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慈母心,怎堪哀
趙小年沒有帶沈然回去,趙媽媽也沒再追問,只說讓她周末回來,有幾個人要看看。
呵,相親——
趙媽媽問,要什麽時候見,在哪見。
趙小年無所謂道,你們決定就好。
她的決定從來都不重要。
最後定了下午茶樓見一個,晚上家裏見一個。
自從上次趙小年把那件相親買回來的衣服挂在家裏之後,趙媽媽便不再對趙小年的穿着作什麽要求了,趙小年也不明白,她以為自己在父母眼裏怎麽樣都是好的,她以為啊。
媒人說,這個男的一米七幾,家就在隔壁小區,每個月工資六七千。
男人比她小兩歲,剛工作一年,趙小年目測,不到一米六五,駝背,瘦瘦小小一個。
雙方父母在旁邊聊天,趙小年和那個男的坐在一邊,不說話。
他媽媽說,他啊,很宅的,都幾乎呆在家裏不出門的。
趙媽媽說,我們家也是,都不出去走動的。
他們以為趙小年宅,就一定會喜歡同樣宅一點的男生?
最後留了號碼讓他們私下慢慢聯系,男的叫季浩揚。
回去的路上趙媽媽說,“這個男的,不到一米七吧?”
趙小年走在前面,“最多一米六三。”
媒人說的沒有準的,她們不會跟你推銷的時候說,啊,這個人一米七都不到,就一米六多點。
其實身高而已,又有什麽可多在意的。
誠實才最重要。
趙媽媽說,“媒人都是這樣的,男方可能也不知道她們會怎麽說。”
确實如此,趙小年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不會錯怪旁人,不會遷怒不相關的人。
晚上在家見面,趙媽媽趙爸爸又把屋子整個打掃了一邊,餐桌上鋪上桌布,擺上瓜果零食,茶杯裏放好了茶葉。
媒人說,一米七多,本科生,也在A市工作,做設計的。
又一個一米六二或六三的,又一個瘦瘦弱弱的,幾番問答,支支吾吾下才知道是中專。趙小年問了幾個設計上的問題,男的也只答個皮毛就轉換了話題,又從旁問了幾個其他的問題,明顯的根本不是什麽設計師,最多是個公司的小外勤。
到底是為什麽?是看不起自己的學歷,看不起自己的工作嗎?是怕對方看不起自己的工作,因為工作不好而看不上自己嗎?其實何必呢,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要別人怎麽看得起你!如果女方真的看不起,以後知道了,欺騙來的感情有用嗎?如果自己真怕別人看不起,自己就該好好努力。本來相親就是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如此不誠信,第一印象就大打折扣了。食色性也,男人是不是真的只看外貌,只要女的面容姣好,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看不起也沒關系,先騙到手再說?
男的叫田博。第二天就打電話過來。
“我們見個面吧,六點我去你家接你?”
趙媽媽說,你不能總是一巴掌把人拍死,總要聊一段時間才知道合不合适。
“三點,KFC門口見吧。”
“我去接你吧。”
“不用,我認識路。”
男人貌似很不甘心地挂了電話,趙媽媽在一旁欲言又止,趙小年直接轉身回了房。
明明白天都有空的,非得約到晚上,明明根本就不熟的,非要來家裏接你,男人啊——
兩點五十五,趙小年看到站在KFC門口的田博。
“要喝點什麽嗎?”
趙小年搖頭,“不用,我們到處走走吧。”
男的一直說個不停,趙小年偶爾答上一兩句,簡直是場煎熬,比之酷刑更甚。
趙小年反反複複地問自己,有意思嗎?有意思嗎?再多聊幾次就能改變心裏這種煩悶了?
走着走着,趙小年的手突然被抓住,驚吓了好一會。
男的說,“你手好小,手腕好細。”
趙小年有些厭惡地甩開手,“我想起我還有事,就這樣吧,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
“出來也沒喝點什麽,要不喝點東西再回去?”
“我不渴。”
“我渴,要不我去你家喝茶吧?”
第一次趙小年在心裏罵了髒話。
其實趙小年自身也存在很大原因,外表的柔順給了別人太多錯覺,起碼的涵養也給了自己太多的禁锢。
“抱歉,我真要走了。”
趙小年剛到家,那人打來電話,“我想到你家玩。”
第二次趙小年在心裏罵了髒話。
“我沒空。”
“我已經在路上了。”
趙小年啪一聲把手機摔在了地上,他在路上關她什麽事!
她跟他很熟嗎!
趙媽媽聽到聲音走了過來。
“媽,第二次見面,就拉我手,這麽晚了還要到家裏來,這樣的人,你還要我談下去嗎?”
“現在男的都是這樣的,你也不能要求太高,這個不好那個不好的。”
“那意思是,這個可以?”趙小年轉頭,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有些幹澀的眼睛。
趙媽媽還是同樣的話,“男的,都這樣的。”
趙小年卻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拿起手機,一個人走了出去。
季浩揚說見面,也好,那個田博,她真的不願意再見了。
兩人在KFC坐着聊了會,趙小年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被伸到嘴邊的薯條本能地躲着。
季浩揚說,“吃啊。”
趙小年皺眉,又向後退了退,薯條卻跟着進了進,趙小年無奈,伸手接過,盯着看了很久,不着痕跡地扔下,找了借口就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田博已經走了,帶來的水果大大咧咧地鋪躺在桌上。趙小年瞪着它們,恨不得拿把刀将它們挫骨揚灰!
終于,趙小年平靜了。
趙小年很平靜地跟趙媽媽敘述了和季浩揚的見面,趙媽媽一時沉默了,倒是趙爸爸開了口,“男的都這樣的,到這個年紀都急的,這樣追得急的算聰明的了,那個餘老家的孩子相親見了兩面就把人帶回家住到一起了……”
呵——還能說什麽,趙小年自嘲地閉了閉眼。
……
回到A市,又是一場心力交瘁。
趙小年開始不懂父母,她以為他們應該是愛她的,應該是疼惜着她的,應該是向着她的,而不是這樣,做賤她。當然這個詞有些嚴重了,但趙小年心裏的痛比這個詞更嚴重。言語上的自我傷害才能減輕那麽一點點她心裏的血肉模糊。
随之接二連三的電話,趙阿姨的,趙表姐的,無非都是勸說,無非都是這麽一句,男的都是這樣的。
男的都是這樣的,男的都是這樣的……
趙小年累得看不清全世界了,她都有些懷疑了,男的,是不是真的都是這樣的?甚至有些疲憊得想,也許男的真的都是這樣的吧。
那是怎樣的倦怠怎樣的打擊?
當你理所當然的認定被世俗徹底颠覆,世俗不會卑微低頭,唯有你,疲憊妥協。
趙媽媽再次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趙小年正在吃午飯,叫的外賣,公司還有三三兩兩的人。
趙小年拿着手機走出公司,在樓梯口接的電話。
“你這樣下去怎麽行,都快28了,不知不覺就要30了,30歲的女人很難嫁,男的誰願意找那麽大年紀的女的,都要找年輕的……”
“媽,你覺得他們可以嗎?才見面就對你動手動腳,這樣也可以?還是你也喜歡我見兩次面就跟他們回家了?”
“……”
“媽,我有逼自己好好去相親,有逼自己再去跟他們見面,有逼自己好好跟他們聊天,但是,真的不行。”
“這是要談的,你總是談都不談就這樣了,起碼要談個一兩個月……現在相親都是這樣的,差不多就結婚了……”
“媽,我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工作,努力養活自己,努力生活,一直都自食其力着,難過了自己難過,遇到困難了自己解決,只有解決了,只有遇到好事了,只有努力成功了,才會輕輕松松地告訴你們,想讓你們知道,你們的女兒其實很棒,我那麽努力想讓自己成為你們的驕傲,可是媽,我不知道,我原來已經是你們的恥辱了嗎?媽,我這個年紀還沒出嫁,是你們的恥辱了嗎?媽……是不是真的什麽男的都可以?在你們心裏,只要是男的,就可以把我嫁掉?媽,我已經讓你們這麽為難了嗎?媽,他們到底哪裏好,除了是男的,我又到底哪裏不好了……”
趙小年不知道什麽時候挂的電話,她坐在階梯上,抱着自己,越抱越緊,越抱越冷。
她想起她即便安于這個公司,卻還依然接着其他的工作,每每深夜都不停敲打着電腦,編輯着各種程序,那麽多個萬籁俱靜的淩晨,她的奮鬥到底是為了什麽?一個,恥辱麽?
她拼命催眠着自己,這一切源于他們的關心,他們的擔心,只是她不懂而已,父母的愛,她不懂而已……
這樣的催眠,依然讓她這麽這麽晦澀難耐。
程展吃完飯回來,電梯很多人,便心血來潮地走了樓梯,然後又聽了個全程。
趙小年如同受傷的小獸低低嘶鳴了近半個小時,那麽壓抑卻又壓不住地将傷痛沖出了喉嚨。
趙小年走後,程展在那個地方又呆了許久。
我那麽努力想讓自己成為你們的驕傲,可是,我不知道我原來已經是你們的恥辱了嗎?
趙小年的聲音如此絕望和無力,孤零零地被全世界背叛。
趙小年,趙小年,趙小年……這個名字,念起來連着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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