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終有一天

路家主的這一場治療耗費了很長時間, 屏風後的具體詳情就不說了, 屏風外等候的兩人也是等得沒脾氣。路以卿從一開始守在屏風後站着等,到後來拉着沈望舒一起坐着等, 再到後來等得無聊手支下巴, 又不好意思在這時候拉着沈望舒說閑話,竟是不知不覺睡着了。

坐着睡也不甚安穩,直到耳邊傳來一陣呼喊:“阿卿,阿卿, 醒醒……”

路以卿腦袋一點,猛的打了個激靈醒了過來,睜眼卻看到了對面方大夫一張老臉。她先是被唬了一跳, 意識清醒後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是誰,于是忙問:“方大夫,怎麽樣了?”

方大夫也沒在意她的一驚一乍, 答道:“換了幾回,也用烈酒清理過了,應當是差不多了。明天再看看情況,如果這回沒清幹淨,過兩天再補一回也行。”

路以卿聽得牙疼胃酸, 因為她很清楚方大夫說的換過幾回, 指的是換了幾回蟲子啃腐肉。這讓她不禁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畫面, 胃部本能生出不适, 臉色也難看了幾分。但她好歹還知道人情世故, 也沒在方大夫面前表露太多, 只道:“有勞方大夫了,我先去看看阿爹。”

說完這話,路以卿才想起之前喚醒自己的聲音似乎是沈望舒的,她下意識擡頭四顧,果然看見沈望舒站在一旁看她。等她起身便随她一同去了屏風旁,只不知裏面情況如何,便避嫌的沒有進去。

路以卿見她停下,腳步也有一瞬間的停頓,随後想到方大夫應該不會那麽不靠譜,于是到底還是邁步走了進去。她先用餘光往路家主身上瞄了一眼,很好,胸口的傷勢不僅處理過了,而且還用紗布包了起來。至于那些白乎乎的蟲子,別說蟲了,就連裝蟲的盒子都不見了。

見到這般情形,路以卿也是松了口氣,終于大大方方走到床邊查看起了情況。

剛走近時聞到一股頗為濃烈的酒氣,她也沒多想,只當是用燒酒洗了傷口留下的氣味。只再一細看,卻發現路家主正閉着眼昏睡不醒,心裏頓時就是一咯噔。

酒精清洗傷口有多疼,路以卿自然是知道的,一個小傷口都能讓人疼得不行,路家主也不像是那種無懼傷痛的鐵血漢子——之前用烈酒洗傷口時,虛弱的路家主還能嚎兩下呢,眼下總不會突然就不怕痛了,還能安心睡着。所以說,這不會是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給疼暈了吧?

好歹也是親爹,路以卿忙回頭問跟進來的方大夫:“方大夫,我阿爹這是怎麽了?”其實比起疼暈,她更怕方大夫用的蛆蟲不幹淨,直接弄得細菌感染暈過去了。

方大夫聞言沉默了一瞬,表情很有些一言難盡,最後目光往一旁的酒瓶上瞟了一眼。

酒瓶路以卿當然認得,她送來的,親手交給方大夫的,有什麽問題嗎?這樣想着,路以卿下意識便走過去将酒瓶拿了起來,入手便發現輕飄飄的,裏面的酒液似乎都用完了。

清洗傷口的耗用不少,路以卿一開始倒也沒有多想,可她畢竟不蠢,即便沒有原主的記憶不知道親爹是個酒鬼,可方大夫特意看這酒壺明顯就有着指向。于是眼眸微轉掃了病床上的人一眼,心中大抵就有了猜測,等湊近了再仔細一聞,好吧,那濃烈的酒氣可不止是從傷口上傳來的。

路以卿瞬間理解了方大夫的一言難盡,揉了揉臉才問:“方大夫,這……沒關系嗎?”

方大夫便擺擺手,說道:“家主要喝,攔不住的。而且他喝醉了也好,免得受罪。我給他清理傷口時,他這回連哼都沒哼。”說完又沖路以卿豎起大拇指:“不過這酒也是真烈。”

行吧,大夫都這麽說了,路以卿還能說些什麽?

她随後叫了沈望舒一起進來探望,而後親手試了試路家主手上和額頭的溫度,感覺一切都還正常,路家主睡夢中呼吸也還平穩,這才放心不少。

方大夫等她查看完了,這才說道:“家主一切還好,郎君暫時也可放心了。如今都快過三更天了,時候不早,您和少夫人還是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有老夫守着。”

路以卿想到自己之前打瞌睡被對方看見,這才會被催着休息,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可說實話她留下也不如方大夫留下管用,所以到底只是跟對方道了謝叮囑兩句,也沒硬要留下。

等到路以卿牽着沈望舒走出主院,外間卻真是夜色沉沉。

出了門被夜風一吹,路以卿原本還有兩分迷糊的腦子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她牽着媳婦的手走在回東院的路上,偶然間擡頭一看,便見漫天星空,星子低垂,随意一眼都是現代很難看到的美景。

路以卿原本躁動的心,不知為何就平靜了下來,牽着沈望舒的手也少了許多患得患失。她忽然想找點話題跟沈望舒說,結果一開口卻是:“望舒,咱們給方大夫漲些月錢吧。”

沈望舒聞言愣了愣,随後便笑着應她:“阿卿做主便是。”

懊惱于自己不會找話題,路以卿之後沒再開口,兩人手牽手靜靜走了回去。

不過總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路以卿單方面披上的尖刺,也在不知不覺中褪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而這些逐漸縮短的時間與過程,也正是沈望舒能夠一直堅持下去的理由。

她相信,終有一天,哪怕路以卿忘記所有,也能在第一眼重新愛上自己,信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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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家主傷勢恢複得很快,或者說方大夫養的蛆蟲夠多,将傷口壞死的腐肉吃得夠幹淨。從治療後的第二日開始,路家主因傷勢一直持續的低燒便退了,人也跟着恢複了幾分精神。

路以卿第二天去探望一番,見這靠山一時半會兒是倒不了了,也跟着安心了幾分。

路家主精神不錯是因為一夜好眠,之前因為病痛的緣故,他已經許久不曾休息好了。直到昨晚半瓶燒酒下肚,不僅将酒量不錯的他灌醉了,之後無論是蛆蟲啃食傷口,還是方大夫拿燒酒給他清理傷口,他都沒什麽感覺。可謂一醉解千愁,于是醒來之後,便對那美酒愈發念念不忘了。

等到路以卿過來探望,親爹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什麽事了,阿卿你也別在我這兒耽擱,還是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這話說得路以卿呆了呆,實在是失憶(穿越)恢複期,她除了熟悉環境并沒有什麽事要做,路家也沒人給她指派什麽正事。于是沉默了一瞬後,她虛心求教:“阿爹是想讓我做什麽?”

問出這話時,路以卿心裏還有些小激動——她到底不是個躺贏的鹹魚,雖然親爹是靠山,媳婦也很能幹,可她還沒忘記眼下境況的危險重重,總覺得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所以她其實也迫切的想要做些什麽,只是尋不到切入口。如今路家主有事吩咐她做的話,至少能讓她更容易的融合的環境中。

路家主聞言卻只默默的看着她,見她果真一臉的不明所以,自己又将目光移開了:“就是你昨天送來的酒不錯,還可以再研究研究,将來說不準有大用。”

路以卿聽完頓時收起激動,一臉冷漠——如果不是昨晚路家主連洗傷口的燒酒都貪了半瓶去,她還真就信了這話。只是現在嘛……呵呵,所謂的大用就是滿足你這個酒鬼嗎?!

突然感覺這便宜親爹一點都不靠譜,她的靠山怕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有些心累,不想掙紮了,等之後能溜多遠就多遠吧,報複襄王什麽的都不敢想了。

旁邊的沈望舒一見她這喪氣模樣,便将她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抿着唇淺笑了下,開口道:“阿卿去吧,聽父親的話總是沒錯的。”說完還在路以卿肩膀上輕輕推了下。

路以卿看看媳婦又看看親爹,總感覺沈望舒是在哄她。可想想自己除了折騰蒸餾酒,似乎也做不了什麽,所以最後還是妥協了——不管怎麽說,這燒酒做好了,将來總是能賣錢的。特別像路家主這樣的人喝過都還惦記,想必這酒将來也不愁銷路。

她可沒忘,昨日襄王妃提議他們搬遷,路家主是答應了的。而這一搬對于路家商行來說即便不是傷筋動骨,但肯定也少不了損失。她不能指望襄王妃承諾的補償,那麽靠着燒酒回點本也是可行的。

這樣一想,路以卿瞬間就有了賺錢的動力,沈望舒再一推,她就被忽悠走了。

路家主這時才回過頭,看看女兒離開的背影,再看看病床邊站着的兒媳,莫名又感覺到了牙疼——且不提兩人這離經叛道的關系,他路家的繼承人還明顯處于弱勢。可又能怎麽辦呢?女兒三天兩頭失憶,動不動就把什麽都忘了,可不被媳婦壓一頭嗎?

搖搖頭,不能多想,路家主斂去一臉複雜對沈望舒道:“既然決定要走,就盡快将事情都處理了,做好準備吧。”說完又叮囑:“做得隐蔽些,免得瘋狗知道了再咬人。”

沈望舒垂眸,點點頭應道:“父親放心,而且我姐姐也會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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