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等醒來時,外頭便是天光大亮,我已經在屋子裏躺着了。

想到薛霓裳的話,我只覺得那箭頭留着是不合适了,于是翻出來裝進香包裏,想着抽空叫韓承灏給溶了才好。念念剛好推門進來,見我起了,接過誦誦手裏的面巾就往我臉上抹,一邊還說:“殿下總算醒了,快些收拾。外頭一大堆人都等着呢!”

我抽空把自己臉從面巾中□□問:“等着做甚?”

念念又把我拉起來穿衣服,梳頭:“昨晚上白公子沒說嗎?谷節放河燈以後,便是春華宴。所有女子都要簪花赴宴,然後将自己的花送給心愛的男子。”

說白了就是花做媒罷了,我學着那日念念的樣子翻了個白眼。念念給我簪了朵海棠,立刻打了我手背一下:“有失體統!”

我……我只得在心裏默默翻了翻。

春華宴定在稱州第一樓正南的春華山上,因為稱州偏暖,因此雖是谷節,春華山卻已差不多百花齊放了。

許多小娘子走着走着,目光就從花朵上移開,目睐顧眺。

我瞅着吃吃獨自一人進了竹林,就急忙跟上去。

竹林越往深處,人越少,最後幾乎只剩下我兩個。

我快跑幾步,從旁邊繞了大圈,與之拉開距離,裝作一早就在的樣子,清清嗓子,高聲誦道:“‘依依脈脈兩如何,細似輕絲渺似波。月不長圓花易落,一生惆悵為伊多。’”

眼瞅着吃吃停下了,我又裝作轉身要走的樣子,假意碰到她吃了一驚:“瑤玉?”

吃吃眼睛一撩朝我看過來,我覺得心都要化了,走過去道:“你我竟能在此處碰到,真是緣分!”

“公主殿下說笑了,瑤玉不敢當,只怕是冤家路窄。”吃吃癱着一張小臉,真是越看越可人。

“不窄不窄。”我正美美笑着,就聽她道:“擦擦口水。”

“啊?”我慌忙抄起袖子,一邊瞅着她有沒有嫌棄。

然後,就果然見她無比嫌棄地從懷裏掏出手絹,替我擦了下,又扔到我手裏,扭過臉,也不看我。

我趕緊擦過,偷偷嗅了嗅,然後揣懷裏道:“這這真是過意不去,本宮,本宮回去給你洗洗。”

吃吃聞言伸手要拿回去,我正尋思說些什麽。克爾泉就呼哧呼哧地走過來,沖我道:“我說殿下怎追得那般緊,合着是藺姑娘給你帶了好吃的。”

我瞅着就要露餡急道:“哪有?”

“我看見你吃了兩口揣懷裏了。”她說着就要來搜,“先前藺姑娘還喂你了,我都瞧見了。”

“大膽!”我死命扒着自己衣裳,心道這敗事的吃貨,趕明兒就把她弄死了埋了了事,“光天化日之下,衆目睽睽之下,朗朗乾坤之下!你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最後還是被克爾泉把手絹扒拉出來掉地上了,她瞅着空蕩蕩的手絹很是傷心的樣子。

“瑤玉身體不适,先回了。”吃吃把手絹撿起來,對我行了禮,走得忒快,說話間就拉開好遠。

我半個字都未來得及出口,偏生克爾泉這吃貨還道:“殿下竟然吃完了,那肯定很好吃的了。殿下小時候還總記得給我留着好吃的,現在不光不留了,教訓起來還像我阿媽。”

說完也走了。

我獨自站在竹林子裏,心裏想,書上說過,慕淑女,總是“道阻且長”的。

我回去碰到念念,揪着手裏的花骨朵問她:“克爾泉怎麽來的?”

念念把花從我手中拿出去:“是陛下給送來的,說是自小與殿下便玩在一起,就給送來了。”

我揪葉子的手一頓,搖了搖頭:“不對。”

克爾泉去找父皇的可能性比較大。

我想了想這次船上的人員名單,嘆了口氣:“克爾泉看來真是來相親的。”

念念把葉子擋到一邊,擺出如沐春風的笑來。

我有些害怕,就見她道:“白公子。”

我一扭臉,果不其然,白賀之正往這邊走來,懷裏捧着好多花。

我“啧啧”道:“白公子好福氣。”

“哪裏。”白賀之捧了個手,誇道:“公主很适合海棠。”

念念出手,自然非同凡響。我想到自己的花還在頭上,又想到剛才的事,頓覺傷心,結果轉眼就見王安楚一手舉着扇子,一手摟着衣袖,頗為不雅地跑過去,身後跟了一堆莺莺燕燕。

我與白賀之皆沉默一瞬,然後:“噗——”

午間,我偷偷喚了韓承灏來,命他找爐子,把箭頭化掉。結果就在交接時,一陣風過,香氣四溢。我心道壞了。

“抓住他!”我連跑了幾步吼道:“生死不論!”

那邊人還有心對我道了句:“我家樓主謝過公主殿下。”

韓承灏拔劍就上,衆多侍衛如同草人,那人幾番動作就走得無影無蹤。

我氣急了,抽出韓承灏的佩劍擱他肩膀直接劃拉下來,扔到地上道:“滾!”

他也沒去管傷口流血的事,拾起來劍抱拳走了。

二哥是父皇心尖尖的太子人選,我若是保住了他,這人命關天的情,由不得他不應我一件事。以後無論如何,也是一大助力。

現在,空了。

我将屋子裏能砸得全砸了,最後坐在床邊,慢慢靜下來。

追星樓辦事,以消息易消息。

薛霓裳這般,擺明了要對付二哥,能将消息捅給她的,必然是與二哥相對的其他人,三哥四哥或者六弟。

三哥是個扶不上牆的,父皇本就不大看得上眼。四哥與我素來不合,六弟與我關系也是平平。

無論哪個,都很糟糕。

我喊了念念誦誦進來收拾東西,念念一見我就驚呼着跑了過來,誦誦轉身又出去了。

我這才看到自己手心劃開了個口子,許是中途砸東西不小心弄的。

誦誦拿來了傷藥紗布,又帶了兩個丫頭收拾東西,念念與我包紮傷口。

不一會兒龔太醫就到了,進門就念叨:“這是怎麽了?殿下小時候最怕疼,被螞蟻夾一下哭了好幾天,非得騎大馬才止住。”

老頭子一扯就扯遠了,我急忙打住:“哎喲朽疼。”

中間不小心咬了舌頭,說完就閉嘴了。老頭子着急忙慌地起來湊到跟前看:“不該呀,這藥用着不該疼的。老頭子知道殿下怕疼,特意加了些藥,不疼的。”

他小心地拿起藥嗅嗅,眉毛揪成一團:“還成啊?念念再輕一點,瞅瞅殿下疼得都咬舌頭了。”

我給老頭子說得窘迫得很,聽他道:“老頭子聽說晚些還要去放風筝?殿下這般就歇着吧?”

我連連點頭,又想到韓承灏,于是道:“龔老待會兒去瞧瞧韓侍衛的傷礙不礙事。”

龔太醫走了,我靠着床頭,閉上眼。念念又把我撥到她懷裏靠着,一邊給我揉手指頭。

不多時蓉蓉來了,還帶着吃吃。

我看着吃吃愈加傷心,險些掉下淚來,急忙別開眼問她們來做甚。

蓉蓉說是瞧着龔太醫來過,憂心我,于是過來看看。

龔太醫一路回去,走得路多了。我問她:“緣何知道是來瞧我的?”

蓉蓉又道:“我和瑤玉打算去放風筝,想來喚殿下一同前往的。”

原來如此,想必和龔太醫碰上了。我點點頭:“你們去吧,本宮不大想去。”

我剛說罷,就聽吃吃問道:“你手怎麽了?”

我突然福至心靈,苦肉計!父皇好些妃子就是這般做得。

故此,我臉皺成一團,很是虛弱地靠在念念懷中道:“不礙事。不過是割破了條口子,也就這般長。”

我小心比了整個掌面,還覺得不夠嚴重,又道:“我去了也是幹站着,你們去吧!”

吃吃還沒說話,蓉蓉一臉擔憂問長問短,我都避輕就重地答了。

吃吃在一旁也不說話,面上也看不出什麽。我吃不準就被念念掐了一下,于是“诶喲”叫出來,眼中瞬時蓄滿了淚。

蓉蓉又是一陣緊張,吃吃看了我一眼就轉開臉了。

我覺得自己的一顆紅心都要凍死了,再來一下就直接碎成蓮蓉糕那般的沫沫了。

結果她們也沒去,就陪了我一下午。晚間吃過飯送走吃吃和蓉蓉,再換藥時,傷口已經閉合了。

我想起來念念那一掐,直誇她有眼色。念念系了個花問我:“方才州官家的下人過來,欲盡地主之誼,請殿下賞臉明日的春華宴席,殿下去是不去?”

“春華宴席?”我攥了攥手,還有些疼:“稱州谷節的把戲倒是不少。州官家有适齡的公子或是女兒嗎?”

誦誦道:“大公子和小女兒皆是适齡之年,且未有婚約。”

我問她:“克爾泉這幾日都在作甚?”

誦誦道:“女扮男裝上街游玩去了。前日晚上沒回來,翌日早間才見到,像是去喝花酒了。”

“喝花酒?”若是教人知曉,是要嫁不出去的。我想了想道:“明日把克爾泉帶來,與她說本宮要帶她去吃玉盤珍馐去。”

翌日,克爾泉和吃吃她們一道過來,我驚見吃吃着一身與我顏色款式相近的衣裳,幾乎同手同腳走了幾步,才被念念一巴掌打在手心拍醒了,開口便問:“你瞧我倆般配不般配?”

念念故意問:“哪個?”

她是個肚子裏揣壞水的,我扭頭問誦誦。誦誦就笑:“般配極了。”

我心滿意足點點頭,聽念念接道:“誦誦是個奸臣,盡說些甜言蜜語,不可信不可信。”

我當沒聽到,時不時喜滋滋地回頭看吃吃一眼。

她們三人不知道說了什麽,我剛坐上轎子,克爾泉就過來說有秘密要告訴我。

我不稀罕,讓念念放簾子。克爾泉就叫:“事關公主殿下的青梅竹馬,真的不聽?”

我意已決,親自掀簾子道:“本宮青梅竹馬一大堆,他們做些什麽,本宮還要事事都關心麽?”

恰巧吃吃路過,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意味深長,看得我內心忐忑,立刻就拉住了簾子,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吓死了吓死了。”

念念噗嗤笑我,我瞪着她:“不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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