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六月中旬中考那幾天, 仲夏流火。

劉奶奶的孫子才剛上幼兒園, 所以她把安之中考這件事看得非常重, 嚴陣以待的感覺。一清早在安之吃飯的時候,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檢查了一遍,叮囑好多句。

“要去廁所一定要跟老師說, 別憋着, 別緊張。哎肚子痛不痛,我用保溫瓶給你裝了紅糖水,溫的, 不燙嘴。還有還有, 如果教室有空調啊, 太冷要跟老師說……”

安之不太好意思地聽着。

言蹊在旁邊聽着,都覺得她能想到的沒有想到的都讓劉奶奶說了。

七點過一刻,劉奶奶就催着她們出門。雖然學校離得近, 但是怕等會兒堵車。

到了校門口,七點四十五分, 果然像劉奶奶說的, 門口都站了許多家長了,不忘拉着自家的孩子進行最後的叮囑。

天很藍, 陽光燦爛, 天上的雲朵像一杯杯的奶油。

安之的精神不是很好, 有些倦,而且昨天肚子還不痛,今天起床反而隐隐地墜痛。也有點不習慣。

言蹊瞧着她的臉色, 拿出藥。對她說:“以防萬一,還是吃一顆。”

她昨天還是不太放心,去醫院找了言以南,讓他走了個後門,找了院裏的婦科醫生開的。再三跟她說是進口藥,沒有絲毫副作用。

安之吃了,對她說:“那我進去了。”

言蹊點點頭。

第一科是語文,8:30-11:00,兩個半小時。

說實話,言蹊反而有點緊張,但是她想安之還不滿十歲就參加小升初考了,還考了全市第五。這次肯定沒問題。就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陶臻臻回來,她發燒,還來例假……

言蹊本來放下去的心又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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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開考時,烈日已經當空,言蹊戴着墨鏡,站在林蔭處接電話。

言大哥的:“安之今天中考吧?嗯……才十三歲就中考了……那兩個臭小子留不留級還不知道呢,還是丫頭好……”

言以南:“哈哈哈哈,太陽那麽曬,我才不出去啊……”

柳依依:“你傻啊,找個涼的地方啊……什麽?我可不去……這麽辛苦的事情!”

言蹊:“……”

孩子在裏面考試比較辛苦吧?你們不是應該關心孩子的嗎?

十點過一刻的時候,安之走了出來,在衆多家長的目送下,她随意回答了幾個好奇的家長問題。言蹊見她神情懶懶的,有些脫力,也不問她考得怎麽樣,開車立刻就回家。

一到家,劉奶奶上來遞濕毛巾給她們擦臉。詢問安之餓了嗎,累不累?回過頭看言蹊:“小言,你臉都曬紅了,快休息下。”

安之轉頭看了一眼。确實有點發紅。

過了一會兒,開始吃飯,言蹊有劉奶奶給她準備的冰凍檸檬茶。

安之不能喝,眼巴巴地盯着她喝。言蹊沖她彎了彎唇,朝在廚房的劉奶奶瞥了一眼,正要把杯子移過去。

安之眨眨眼,有點害羞地想伸手過去。

“小言!”劉奶奶走過來看到了。

好了,喝不成了。

吃完飯,安之在二樓的沙發睡着了。言蹊上去的時候,電扇悠悠地轉着,見她側躺着,腳丫子細白得透明。像只安安靜靜的睡得很熟的小兔子。

下午考的是物理。安之剛想走進去,轉身又跑過來,讓言蹊去別的地方等,至少去有空調的咖啡館。

言蹊剛想說什麽,安之就鼓起臉:“如果你不去,我半個小時就交卷出來。”

過了一會,言蹊舒服舒服地坐在咖啡館裏,納悶地想上午怎麽就那麽傻的,還有那些家長也是,傻乎乎地站在門口等,明明什麽忙都幫不上。

這時又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言以西的。

“安之出來了吧?”

“二哥……你說什麽呢?才半個小時。”

“足夠了。”

“二哥……沒有半個小時不讓交卷的……這是中考。”

“哦,看在中考的份上,可以多給十分鐘。”

言蹊:“……”

再過半個小時,安之就過來找她了。

她神情有點無奈。看上去又被門口的家長拉住了。

言蹊沒忍住問了一句:“怎麽樣?”

安之一臉平靜:“沒什麽問題,我都檢查好幾遍了。”

言蹊:“……”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安之終于偷摸喝到了一口冰凍的檸檬茶,言蹊握着杯子,控制着,就喂給了她一口。

第三天的英語科考完後,就解放了,連空氣都是歡呼的氣息。校門口人山人海,人聲嘈雜。言蹊就穿着一襲長裙,在人群裏格外的耀眼。安之奔過去,她含着笑意一直凝望着她。

好像她第一天入學的放學時分,她也站在校門口等她。

安之記得那時她好興奮,一路小跑。可是沒有跑到她懷裏。就在一刻,她有了一點沖動,想要撲到她懷裏去。

可這不是她,到了跟前還是下意識地就站住了。

“走吧,我們去吃東西。”言蹊拍拍肩膀。

她們去吃烤魚,因為安之不能吃辣,言蹊點了蒜香味道的烤清江魚。點了麻辣肚絲,涼粉的前菜,還有安之想了幾天的冰凍檸檬茶,她愛吃的紫薯卷,板栗青豆卷。

安之吃得鼻尖冒汗,開心極了。

言蹊見她吃得開心,自己反倒沒怎麽吃,一直在給她夾菜。

“給你報一個旅游團,你跟楊蒙蒙去上海怎麽樣?可以去那邊看一看,還有迪士尼,就不用去香港了。”

“嗯……你不去嗎?”

言蹊咬一口紫薯卷,“我沒假期了。”

安之說:“蒙蒙可能要回老家,沒時間跟我去。”

“啊,這樣……”

“我在家裏就好了,我終于可以看家裏的小說了。”安之想着言蹊那兩牆書架。

“噗,兩個多月呢,不會無聊嗎?”言蹊笑。

“不會啊,我可以等你回家啊……”安之幾乎要搖起腳丫子來了。

言蹊微微一怔,接着揚起眉梢笑起來。安之後知後覺地臉發熱。

言蹊打趣她:“你這麽粘着我不行的哦。”她吃一口魚肉。

安之垂低頭,沒有說話。

在這期間,有人走過來跟言蹊打招呼,安之擡頭一看,是一位長相清俊的男士。說話間笑着看了一眼她,然後對言蹊說:“好巧在這裏遇到了。”

笑起來兩個很深的酒窩。

她看言蹊,言蹊“啊”了一聲對他點頭:“好巧,廖導。”

“我跟朋友過來,我們已經吃完了。”這個叫做“廖導”的人後面還跟着兩位男性友人。

言蹊跟他們點頭,分別打完招呼。

“這是安之。”她介紹。

廖導轉頭對她笑笑,說了幾句大人見到小孩都會的鼓勵的話語。然後跟言蹊說幾話才走。看上去他們很熟悉。

“是工作的同事。”言蹊是這麽告訴她的。

安之對考完中考即将上高中其實沒啥概念,在她過來只不過是從一個學校到另外一個學校。不過她隐隐感覺,言蹊對她沒有以前沒有那麽嚴格了特別她生理期後,她似乎正在把她當作一個大人看,手機完全交給她,給她一張副卡,看書看電腦也不再有明顯的限制,都是由她自己把握。

她九歲的時候,她就讓她一個人睡覺。上了初中時候,也很少抱她了,只會摸摸她的頭。安之想到就失落。

分數出來時,安之毫無意外。538. 滿分540.

理工附高的錄取分數平均是在490左右,反正是沒問題了。

安之急忙去問楊蒙蒙的分數。

楊蒙蒙考得也很不錯,507,應該能上。安之放心了,笑着對她說:“我們找一天去逛街吧?”

楊蒙蒙神情凝重,沮喪,對她說:“我不能跟你去附高了。”

楊蒙蒙的父親這一年生意不太順利,家中老人身體也不好,決定回老家,楊蒙蒙自然也必須回去讀書。慶幸的是,她中考成績很好,硬挨回去能進入比較好的高中讀書,不過這樣一來,就必須和安之分開了。

“事與願違”,安之再一次嘗到了這四個字的滋味。

暑假很快就要過去,安之到高鐵站送楊蒙蒙。楊蒙蒙情緒很低落,買票過關都是她媽媽拉着她。她們時間緊,應該很快就去站臺找車廂才對。但是楊蒙蒙扭頭看到那邊孤零零目送她的安之,哇地一聲就哭出來。

“對不起……”是她食言了。

她一哭,安之忍不住了也揉眼哭起來。兩個小孩就這樣隔着安檢的門哇哇大哭。周圍一群不明所以的大人。楊蒙蒙的媽媽尴尬地扯着她的手臂,“哭什麽呀,可以打電話,可以視頻,還可以微信,又不是不能見了……”

“安安,安安……”楊蒙蒙哭得臉通紅被她媽媽扯走了。

言蹊是在離家不遠的公園裏的噴泉找到安之的。傍晚時分,她一個人坐在那裏,低垂着頭,一動不動。像極了多年前她在幼兒園門口看到她的時候。

言蹊胸口震痛。一瞬間,覺得安之還是那個小小的孩子。一瞬間,又覺得也許成長就是那麽殘酷,也許我們珍重的所有會一個個的離開我們。很多時候,命運想到通過“失去”這個動作來提醒我們珍惜是多麽重要。

也許必須早點讓她知道,但言蹊又寧願她不要知道。

言蹊坐到她身邊去的時候,安之茫茫然地擡起頭,眼裏傷心的情緒渙散。言蹊遞給她一個甜筒冰激淩,包裝紙已經幫她揭掉大半了,露出紫色的香芋,灑滿了巧克力碎。

安之愣愣地接過,言蹊擡手撫了撫她的腦袋。

安之咬了一口,眼淚就落了下來。

“以前,爺爺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言蹊頓了頓,又說:“所以,我們只能常想一二。想着“一二”,也許就能有勇氣有信心繼續生活了。”

安之眼淚噗噗掉落,半響,她“嗯”了一聲,她繼續咬着冰激淩吃了起來。

人生不如意時十之八九,所以要常想一二。我的一是你,我的二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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