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陰涼的車廂, 隐隐的車動聲, 還有鄰座有小孩聲音。安之在昏沉中歪了下頭, 從旁邊人的肩膀掉了下來。

有一只手過來扶起她的頭,安之順勢靠上她的肩膀,往窗外看去, 是一望無際的綠色, 遠處有淡色的山巒,格子狀的田地。

安之緩緩地眨了眨眼皮。

“做夢了?” 言蹊輕聲地問。

大二結束的這年暑假,安之迎來了她18周歲的生日。而她做了一個決定, 就是回去她生活了五年多的出生地。

言蹊調了一周的假, 陪同她前行。

她們搭乘高鐵, 在路途中安之睡着了,在一片朦胧中她的四肢似乎又縮成了小小的樣子,坐在對她而言寬大的座位上, 而她的旁邊是戴着墨鏡閉眼休息的陶臻臻。

她意識怔忡,一時恐懼起來, 仿佛這十三年的成長一瞬都消失了, 而她從未遇到過言蹊。

直到言蹊的手過來,直到她開口問她, 安之一顆心才慢慢落下來, 她本能地靠近言蹊, 搖了搖頭,“沒。”

言蹊對着她笑一笑,拍拍她讓她繼續睡。

高鐵到站, 她們打了車,到了鎮上。

七月的鄉村夏意漸深,遠離了城市的喧嚣,綿延起伏的山巒下是大片的田野。

村裏不荒涼,代步工具多是電動摩托車,自行車,也有私家車。只是樓房各異,有的高,有的低,看出是自家建的,沒有什麽一致性,還有每個村必有的宗祠,宗祠旁有棵很老很老的樹,樹幹很粗,上面系着許多紅色的布條。

安之來之前問陶臻臻要了地址,還有親戚家的電話。這麽多年來,她們一直沒有回來,房子都是托人打掃。

從小在現代化的都市長大,最多也就是大學社會實踐,或者實習時來過鄉下地方的言蹊,對這種南方小鎮有一種新鮮感,特別是這裏是安之出生的地方,她還有種天然的親熱感。

安之以為自己不太記得這裏的生活了,可是下車後沿着小河堤岸走的時候,那些記憶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海裏。

外公騎着自行車帶着她去釣魚,放風筝,牽着她的手去宗祠拜拜。

她甚至記得宗祠正中有一扇紅木的門,據說以前清朝光緒年前村裏出了一個進士,宗祠裏放着門,聽老人講,只要跨進去,就能逢考必過,甚至會有很好的名次,不過只能男孩跨,女孩子是不允許的。

“還有這種事?” 言蹊揚了一下眉毛。

安之笑,記得第一次到宗祠,安之三歲還是四歲,仰頭看覺得那扇門很高,門頂系着一朵紅布做成的大花,看到其他小男孩去跨,她也想去,大人們告訴她不可以。

她聽不懂,一雙烏瑩瑩的眼睛撲閃着,乖巧地點點頭後,卻邁動着小步子,她當時只有一點點高,穿着小裙子,嫩藕似的手臂抱住門邊。一副“不讓我跨,我就抱住不放 ”的樣子,把周圍的大人都逗笑了。

“那後來呢?” 言蹊笑起來,可以想象小時候的她鼓着白嫩的臉頰,很認真的萌态。

後來安之當然跨了,她外公笑眯眯地同意了。

她們邊走邊說話,許是她們太搶眼了,言蹊穿着一襲長裙戴着防曬的大帽子,整個人就像雜志走下來的模特一樣。

安之的親戚,她必須叫她姑姑的人看到言蹊的時候,眼睛都亮了,上上下下打量她,“你長得好像那個電視裏的……哎呀,真是太漂亮了。”

言蹊微笑:“您認錯人了。” 南方小鎮的口音細細的,果然是安之長大的地方。

“真的嗎?哎呀,真的太像了。”親戚姑姑轉眼望向安之:“我都不敢認你了,妹妹。”

村裏把小女孩叫做妹妹,小男孩叫弟弟。

安之外公的骨灰已經放在山裏的庵堂,但在祠堂裏設有香爐,親戚姑姑領着她們到了祠堂,讓安之給她外公上香。

“哎,你媽也就回過一次,逢年過節,都沒人給你外公上香,你來了,就好了。”

安之抿了抿唇,拿着香跪下。

人死如燈滅,“在天之靈” 之說可有可無,但作為子孫,還是希望能有可以寄托哀思的地方。

安之上香,又磕了三個頭,眼睛已經紅了。

這時,言蹊也在她身邊跪下,安之愣望着她,言蹊也學着她的樣子,上香,然後磕頭。伸手拉着她起來,對她溫和安慰地笑了笑。

待安之拿了些紙錢去外面燒的時候,言蹊問安之的親戚姑姑:“是不是還要有什麽拜祭的活動,需要燒紙錢或者一些東西給故去的人?”

“啊!對,妹妹的媽媽也有給我一些錢,每年清明讓我替她辦了。哎。”

“這樣,” 言蹊若有所思,然後對親戚姑姑道:“安之十八歲了,也要對外公表示心意,能否請你以後清明,過年,還有外公生日也替她一起……”

“啊……” 親戚姑姑愣了愣,笑道:“妹妹還小呢,等她出嫁才需要。”

“是這樣啊?”言蹊不好意思笑,不過她想得長久了些,“我能要您的聯系方式嗎?這以後可能還有事情麻煩您,不過您放心,錢方面我會準備好,這是我聯系方式,我是邶城人……”

親戚姑姑見到言蹊的相貌氣質,風度談吐,說話做事都叫人熨帖無比,結交還來不及,哪裏還有什麽不同意的。奇怪的是,她在記憶力搜尋,不記得陶家有這樣的人物。

言蹊笑了笑,回答:“我是她家人。”

從祠堂拜祭出來,安之終于來到了她的家。

村裏大多數樓房都是兩三層,甚至還有別墅,她家僅有一層。

因為外公去世了,陶臻臻也沒有回來住。

屋子裏也很空闊,村子裏的習俗,家裏人去世後生前的所有的身外物都不能留下。

客廳還有電視,屋裏有一張床,有熱水器,廚房有些簡易的廚具。

房子裏打掃過了,不過還有種久無人居住的寂寥。

“住這裏,沒關系嗎?有些簡陋。” 安之怕言蹊住不慣。

言蹊揉揉她的頭發,推着行李箱走進屋。稍微收拾過後,她們去市場買菜。

安之的親戚姑姑告訴她,村裏不是早市,而是下午的市場。她有些印象,菜場很大,有着粗略的分區,卻不拘小節。青菜魚肉水果,還有百貨店,甚至還有小超市,熱熱鬧鬧的,一片忙碌的煙火氣。

言蹊注意到她們不說普通話,而是說地方方言,安之已經不會說了。

村裏小,大家誰都知道誰。她們兩個人一在菜市場引來許多注目禮。

安之買了點米,蔬果,買了條魚,賣魚的大叔利落地給她片好。

“這裏沒有外賣的,大家都是自己做飯。”安之對言蹊說,“我們今晚吃魚片粥吧。” 回到家,已經是傍晚時分,天邊通紅火燒的一片,有種鬧騰騰的美。

裙邊的腳踝甚至還能感受到地面滾熱的暑氣。

言蹊拿着相機眯着眼拍了好幾張。

放下鏡頭,鄰居家的小女孩咬着手指盯着她看,她對着她笑了一笑,小女孩也笑,一個缺了兩顆門牙的笑,然後她捂住嘴,害羞地跑走了。

粥熬好後,安之裝一些在大碗裏,也裝滿了兩個小碗。屋子沒有空調,悶熱難受,她額發都濕透了。

正在想怎麽辦的時候,言蹊就擡着一臺落地扇進來了,“鄰居家借我們的。”

後頭跟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安之拿了一小袋荔枝和蘋果拿給她,她不好意思拿,又跑走了,安之跟在她身後,把水果拿給了家長。

即使有了風扇,她們喝粥的時候還是流了不少汗。乳白的魚肉,蔥綠的香菜,十分鮮甜,言蹊喝了兩碗,吃完了主動去洗碗。

等到太陽落山,夜幕低垂,清風徐來,暑氣盡消。

洗完澡出來,言蹊拿着毛巾邊擦頭發邊迎着晚風,這才舒适地嘆了口氣。

夜晚的鄉村萬籁俱寂,還有些不知名的蟲叫。涼風清爽,暮色四合,家家戶戶的燈光透了出來。

她撩了撩未幹的頭發,搬了張矮塑料凳子坐在門口乘涼吹頭發,用4G上網。

剛呆了一會兒,她就知道為什麽村裏人為啥不出門乘涼了,不過一瞬間她兩腿都是紅腫的包,這南方的蚊子真毒,奇癢無比,言蹊又不敢抓得太厲害,忍着撓了幾下,要被癢哭了。

腳一踏進去,視線裏有什麽長着翅膀的碩大飛蟲就掠過去了。

言蹊驚呆了。

那是……蟑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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