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還珠番外：帝王心難測

我是金鎖。

可惜金鎖這個名字早就在某個草長莺飛的暖日中，被陽光照散。金鎖不會再出現，随着小姐閉上眼睛的微光，金鎖，就逝去了。

如今，我會略微含蓄雅然地對每個人講：“我是來自大明湖畔的夏紫薇。”

我是金鎖，我心機策劃着，妄圖站在頂端，俯視那些曾經鄙視我的人，看衆生的可笑，笑他們的悲哀。

“紫薇紫薇，你為何不喜歡這頂帽子呢，多漂亮？”耳旁是小燕子在我耳邊叽叽喳喳，上竄下跳。說實在的，我總覺得她像叢林裏的猴子，而且是無腦的那一種。總是在不恰當的時候做一些不恰當的事，卻還天真到讓人沒辦法責怪她的無知。

避開她那根差點戳到我臉上的手指頭，我凝視着用“我”名字特意制作的紫色花瓣形旗帽，心底湧上一股苦澀。我讨厭這頂紫色的帽子，哪怕它是皇後在皇帝的授意下，特意讓宮裏頭的師傅為我趕制出來的。看似榮寵的驕傲，卻只能讓我重又憶起往日的凄涼。

是啊，以後的每一天，我都要扮演着別人的角色活下去。可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

幼時，我記得自己被人販子輾轉過好幾道手，最後到了太太跟前。太太本來是家鄉最出名的才女，可是未婚生女成了她一生的污點，不容于世。世俗上對此頗有诋毀，他們一家子出門去都覺得低人一頭。而夏家族裏的其他女兒，甚至遠房親戚，都因為太太的行為，受到了極為嚴重的影響，嫁女沒辦法風光。

或許小姐并沒有聽到多少風言風語，她被保護得很好，平日裏接觸的只有大家禮儀和琴棋書畫。可是我不同，我不是房間裏那弱不禁風的小花兒，不通世事。當我外出采購時，別家的丫頭因為嫉妒我的容貌，沒少提起這見不得光的醜事。

我自小身世凄慘，如今還要受人冷落……是什麽時候開始，立志要成為人上人呢？即使失去什麽，也在所不惜。

“紫薇，紫薇？”小燕子一身豔紅的耀眼旗袍，在花叢間跳躍旋轉，活潑得要命。

她湊到我耳邊來尋找存在感，而我只優雅地從容一笑……我在模仿小姐，現在這種淡然的處事似乎早已深入骨髓，連皇阿瑪都多次對我的教養大肆誇獎。是的，此刻，我已是全後宮和朝臣都知曉的，最得寵的，明珠格格。明面上的皇帝義女，實際上是皇帝的風流種子，私生女。

至于小燕子……她能與我同宿漱芳齋，實在是一樁至今仍然纏繞在皇宮上空的懸案。據說連遠在五臺山的老佛爺都忍不住好奇心，私下傳書皇帝，想問個究竟。但皇上是如何回答的，卻非我可以打探出的。

小姐死後，我匆忙将她葬了，然後變賣了最後的一些首飾，托付給一家镖局，順利來到京城。可惜等級森嚴，身為賤民的我哪能輕易見到皇上？別說皇上，就是稍微說得上話的大臣，也完全搭不上線。

我還沒白癡到去擊鼓鳴冤……皇帝有私生女這種事，越多人知道，越是危險。雖然從未來過京城，但皇權，向來是可怕的東西。

就是這時，習慣了在京城各處打雜賣藝的小燕子闖入了我生命，這種性格大咧咧的姑娘，是最好利用和接觸的。她的熱心似乎是與生俱來，而我身無分為，也只好跟她攀關系。果然是很順利的。繼而我随她來到了大雜院，過了一陣子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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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我自認是一個有耐心的獵手，相信生命中很多東西都要自己争取的。

後來，終于聽聞皇上要去圍場打獵的消息，已經知道我底細和目的的小燕子看上去比我還要興奮。如果不是早知曉她那生存下去都是個奇跡的性格，我恐怕真的要以為是她在蓄謀什麽。

事實上，我們是幹姐妹了，彼此無話不談——至少她以為是這樣的。

她提出我的體力不行，很耽誤時間，不如由她努力爬上去，代替我去認爹……我拒絕了。經歷這麽多，我不想再有任何閃失，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必須要穩穩抓牢。指甲蔓延到手指的疼痛都無法讓我退後，我別無選擇，只努力攀爬。雖然最後弄得滿身狼狽，我們兩個還是順利到達了地方。

親衛兵非常敏銳，直接将我和小燕子都抓了起來，我大聲呼喊：“皇上，您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認親的過程很順利，大約皇帝在安撫了自己的皇後大老婆之後，根本沒有跟任何小老婆打招呼，就直接賜封我為明珠格格。

可是我，我們大家……皇宮中的所有人都沒想到，皇上在衆人來不及消化這道旨意的時候，緊接着下了第二道聖旨：賜小燕子以格格姐妹的身份同住漱芳齋。還給了特別的恩賜：她來自民間，天性活潑，禮節方面暫時不必拘束。

然後，後宮炸開了。

甚至我這個私生女的身份都沒有人再關注，畢竟這是十幾年前的風流韻事，而且風流對象還早就死了，沒有入宮争寵的可能性，也沒有後臺來搗亂。那麽，世态炎涼至今，誰來關注呢？

可小燕子不同，她雖然性格讓人無法忍受，卻十足的年輕貌美啊。多了去的阿哥和格格在民間有私交，卻從未聽說漢人被允許在宮裏停留和常住的。滿人骨子裏的優越感，一直認為那些稱兄道弟的年輕人，不過是皇子們的奴才罷了。

最受寵的令妃打着前來探望格格的幌子來過很多次，表面上對我噓寒問暖，實際上，除了想利用我多獲得皇上的歡心之外，她只是在琢磨小燕子這個人。甚至有一次，我聽到她忘情地自言自語：“怪了，皇上的口味怎麽會變這樣？”

就連從頭對我有意見的皇後娘娘，都好似暫且放過了追究我的一切消息，沒空來嫌棄我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女，轉而把注意力投在小燕子這邊。每次都用一種“世界變化太快”的奇異眼神瞄着小燕子，尤其看她沒有任何大腦、只知道闖禍、只喜歡穿豔色的時候……我覺得皇後娘娘可能想撞牆，容嬷嬷你是不是警惕着攔下啊？

皇宮裏的流言紛飛，各宮殿裏雞飛狗跳，靜觀其變的同時，卻又忍不下一個這樣卑劣的漢人女子要與她們争寵。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我絕對相信，小燕子早就被刀剮的比丸子肉都要精細。

而這劍拔弩張的氣勢已有半個月之久，小燕子卻渾然不知，每天除了吃喝，偶爾打扮，真是比豬還滋潤。我從來不覺得能吃能睡這是福氣，因為沒有能力的人，看似安逸，實則被人掌握在手中，不經意間的控制和利用，更為可悲。

如同小燕子被皇上掌控着。

我不像嫔妃們那樣想法，皇阿瑪雖然常來漱芳齋，超過了關懷任何一個女兒的勤勞。可是除了安靜看書，獨自對弈……沒辦法，我和小燕子兩個人棋藝都不行。至少，我覺得皇阿瑪對于小燕子的存在，除了容忍，就是無視，根本沒有什麽含情脈脈嘛，非你不可。也不知道外界盛傳小燕子的狐媚功力到底體現在哪裏？

就因為她吃飯的聲音有點大？飯量過于壯觀？

那麽問題來了，既然皇阿瑪不喜歡小燕子，他為何要把小燕子留在宮裏？

呵，我還沒有自戀到認為他是為了怕我孤單寂寞，才留個小姐妹作陪的。

不知怎麽的，坐在這個冰冷冷的涼亭之中，我突然想起許多年前，教書先生對小姐說過的一句話：“紫薇，你是女子，便不要看這些朝堂争鬥的書。自古帝王心難測，這書上寫的，又有多少真實可經得起推敲？”

是啊，帝王心難測。

“這位可是明珠格格，我的紫薇妹妹？”

清脆悅耳，婉轉動聽。思緒被打亂，我霍然擡頭，就看到那人逆着光，略彎下腰，在跟我說話。男子獨特的清爽氣息，和削瘦利落的輪廓，抓得我心頭一緊，疼痛又隐約帶着欣喜。好似是突然找到了什麽珍寶，再不想放手。

見我呆呆地不出聲，男子又道：“真是抱歉，身為五哥，今日才從外頭辦事回來，第一次見面，有禮了！”

五阿哥面色帶着謙和的笑意，我被他那雙似乎會說話的眼睛閃得心髒亂跳，強忍着才沒有露出臉紅的羞意。這或許就是話本裏常說的“一見終身誤”吧？我想，我愛上了一個人……甚至來不及思考，他的笑容裏有幾分真切。

那一天，皇阿瑪下旨，收漢人小燕子為義女，賜封還珠格格，不日将帶她與明珠格格一同參加祭天，昭告天下，以彰顯滿漢一家親。而小燕子仍然與明珠格格同住漱芳齋。

這道聖旨無疑是又炸起了一個雷，在她們看來，先前皇帝對還珠格格那樣“暧昧不清”，絕對不是父女之情好嘛？後宮嫔妃們紛紛猜測，是不是老佛爺或者耿直皇後的勸阻起了作用，讓皇帝熄滅了收小燕子入後宮的心思？然後她們在心底大逆不道地想：都不封妃了，還讓人家留在宮裏，就真的愛這麽深？不忍心看不到那個瘋瘋癫癫的丫頭？那麽以後有沒有亂/倫的可能性啊？

沒有人敢真的把這種想法說出來，因為沒有人嫌自己的腦袋太安逸想去找死。

這些，不平靜的腥風血雨，我都不在乎了，那些人暗地裏的議論和手段只當作清風拂過。因為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愛上了一個人，一個注定不可能的人。

他不是我的哥哥，可他又是我的哥哥。

小燕子在很開心地跟丫鬟讨論着今天的糕點味道如何，也會很天真地問小太監，做格格好不好玩。我的心裏卻塞了憂愁，滿到令人窒息。有些人和事，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個悲劇，甚至來不及抱怨命運的作弄。

小姐，或許這就是老天爺對我的報應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繼續刷一簾幽夢的主線。我很期待雪姨的出場喲！

謝謝璐璐童鞋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