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象牙塔裏的王子

到下班時間,賀姚收拾好東西,關上車門,開着雪糕車回家。經過今早指給那個奇怪男人看的公交車站,他從後視鏡內望見公共座椅上,坐着一個穿黑色大衣、高高瘦瘦的人。廣告燈的光從他後背打過來,使他的面孔晦暗不清,像一個黑漆漆的人。

賀姚瞧了一眼,收回視線,驀地稍驚,再瞧了一眼。

是今天那個男人。

他陡然間剎住車,頭探出車窗望,确認似地又看一眼。

跟在他後面的車也頃刻剎住車,按了好幾聲喇叭,嘀嘀響得就如那個司機在罵人。

賀姚忙把頭縮回來,朝後面的司機招了下手,立即把車開走。車開出一兩公裏,賀姚的心隐約不踏實着。也許依然是好奇,也許是出于對兩面之緣的客人的關心,他将車開到路口,掉轉方向,回到那個公交車站。

車停在男人面前,賀姚沒下去,問他:“你怎麽還在這裏?”

男人擡起頭,看向賀姚,茫然失神的雙眼回過一點色彩。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又回到了這裏。”他孤身一人在寒風中說這句話,居然顯得有些可憐。

“你家在哪?”賀姚心想,如果離得不是很遠,他可以順道送這個人回家。

“我不想回家,我好不容易才從那裏出來。”

賀姚心想的事告吹了。玩離家出走的孩子,除了那些有談天經驗的心靈導師,以賀姚的本事,估計是勸不回去。

“那你可以住酒店,你有那麽多錢。”

“附近的酒店,都沒房間了。”

賀姚忽然想到,現在是假期,酒店确實比平常難找。

“你沒朋友還是親戚什麽的嗎?你可以去找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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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本來去太河街找一個朋友,可那裏的人不讓我進去。”

賀姚好奇問:“那是什麽地方?”

“一座大廈,外面貼着很多人的畫報。”

賀姚眉毛一皺:“貼着很多人的畫報?商場嗎?”

“他們說是經紀公司。”

“經紀公司不是明星待的地方嗎。”賀姚微奇道,“你的朋友在裏面工作?”

“應該吧。”他不太确定。

“那不然,我送你去我一個朋友那裏吧。她是開青年旅社的,應該有房間讓你住。”

賀姚讓男人上車,男人猶豫了一下,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向賀姚道了聲謝謝。

雪糕車內挂着的裝飾,在後面叮叮當當,清脆地響。

來到文藝青年旅社,賀姚讓員工叫他們的老板出來一下。

老板是個燙着大卷發,化着濃妝,手中夾着根煙的女人。他看見賀姚,暧昧地笑:“小姚,好久不見,來約我去吃飯嗎。哇,你帶了這麽帥一個帥哥啊,是不是要介紹給我?”

賀姚尴尬地笑笑。這位老板,是他讀高中時談的女朋友,比他大一個年級。如今她離了婚,自己帶着孩子,見到賀姚還會跟他開一下玩笑。

賀姚沒接她的玩笑,拉過男人說:“學姐,這是我一個朋友。他晚上找不到地方住,你這裏有沒有空的房間?”

老板抽了口煙說:“現在假期,出來玩的學生那麽多,哪還有空房啊。”

“學姐,幫個忙嘛,他沒地方去,不能讓人睡大街上吧?你這裏肯定有空房的。”

賀姚一軟聲細語,就讓這位學姐沒辦法:“哎,行吧。剛剛有個人在網上退了床位,不過是一間六人房,空出來的是上鋪,你問你朋友肯不肯住。”

賀姚問男人:“你沒地方去了,要不暫時住一下?”

男人的表情似乎有點糾結,也可能是因為他皮膚本就白,因而使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老板笑呵呵地說:“那不然,你可只能跟我睡了。”

男人皺眉看了老板一眼,老板的玩笑似乎引起他的不适。他聲音極小地說了一聲:“不要。”

老板揮了揮夾煙的手:“那沒辦法了,我這可就剩那一張床位了,沒有其他房間了。願意的話,就勉強睡一晚呗。明天如果還住,興許更好的房間已經空出來了。”

“你可以将就一晚上,睡一覺明天再去找其他住的地方。”賀姚是這麽勸男人的。在放假期間,能找到可以住的地方已經很好運,況且這間旅社的條件和環境不比其他住宿地差。

“我說真的啊。”那老板抖抖煙灰,“就這麽一張床位,待會可能別人就訂走了。要的話,就快一些。”

男人猶豫片刻,不情不願地說:“那好吧。”

老板讓他拿出身份證,要登記。上鋪床位,一晚六十塊錢。

男人從口袋裏把身份證和錢拿出來。

賀姚見到身份證名字那行寫着尚岩,看見出生日期,賀姚愣了下:“你今年才十九歲?”

男人點了下頭,“嗯”了一聲。

知道年齡後,賀姚再仔細看他的臉,捕捉到了屬于十九歲的一絲稚嫩痕跡。只是他不說不笑的時候,過于冰冷的神态,叫人難以察覺。

老板讓員工帶尚岩去房間,賀姚沒跟他去。

尚岩前腳剛走出去沒兩步,老板便掐滅煙,八卦起來:“你這朋友哪認識的啊,看起來挺帥。混血的吧?”

賀姚說:“剛認識不久,有空再和你說。今天謝謝你,改天一起吃飯。”

老板還是用漫不經心的語氣:“你要真的約我吃飯啊。”

賀姚笑了下:“走了。”

“行,再會。”

尚岩跟員工走到一半,停住腳步,轉過身問賀姚:“你要走了嗎?”

賀姚說:“是啊,我得回去了。拜拜。”他朝尚岩揮了揮手,轉身出了旅社門。

尚岩抿着唇,盯着賀姚離去的身影,眼中若隐若現的不安與不舍。

賀姚重回雪糕車,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他加緊回家的速度。

道路上已沒什麽在走動的人,城市的燈光逐漸熄滅,只剩照明道路的燈。

賀姚回想起上一秒才分開的那個叫尚岩的人,他終于想到适合形容他對這個人感覺的詞。

這個十九歲的少年就像一個,象牙塔裏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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