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你還做過什麽？”周西肩膀單薄, 長發被風掀起一縷，目光卻是銳利，“一并告訴我。”

“沒什麽了。”

“這兩年你為什麽那麽缺錢？你賭博？”

陸北堯從褲子口袋裏摸出煙盒熟練的取出一支咬在唇上, 擡眼。

周西杏眸一瞪，“不準抽煙。”

陸北堯目光怔住, 定定看着周西, 随即眼睛開始泛紅。他喉結動了下，把煙拿下塞回煙盒，唇角輕擡，“哦。”

“缺錢的原因是什麽？”你哦什麽？周西簡直是有些暴躁, 她咬了下牙, 發狠道, “你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叔叔欠了一些錢，我幫還了一部分。”

周西只覺得呼吸困難，她眼前一片眩暈，她心跳的飛快。

“金額不大, 現在叔叔沒有任何危險。所有的事都解決了，你不要怕。”陸北堯上前，他覺得周西有些不對, 他放緩了語氣，“周西？怎麽了？”

周西擡腳踢在他的膝蓋上。

穩狠準, 精準命中。

陸北堯垂下睫毛，疼的眉毛一抖。但心裏那個巨大的空洞瞬間就有了着落，他看向周西, 眼睛猩紅，“西西？”

傷害是存在的，陸北堯做錯的事也是存在的，“我做錯了事，西西，你不要自虐。”

他單膝落地，深邃泛紅的眼睛看着周西，“西西，對不起。”

“知道全部的那一刻，我想殺了我自己。我死都不夠，我不知道該怎麽贖罪。”陸北堯的聲音沉到啞，有些話，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醫生說你不想回來，我知道你不想回來的原因，你不要我了。”

Advertisement

導演和制片互相攀着肩膀從餐廳出來，乍然看到周西和陸北堯，一站一跪。愣了下，兩個人全酒醒了。

陸北堯那麽驕傲的人。

周西呼吸急促起來，有什麽東西似乎要破土而出，她是在逃避。這份感情裏，她累了，太多的事讓她喘不過氣。她急切的想要脫離，她不想面對陸北堯，也不想面對這一切。她是個懦弱的人，她躲了起來。

他們的驕傲都被現實生生磨碎了。

漫長的沉默，周西轉身大步就走，她一路跑上樓梯。進入房間，房門關上。

陸北堯擡頭看深沉的夜幕，強行把所有情緒都壓下去。

陸北堯起身冷靜了幾秒，拿出手機打給周西的主治醫生。

撥號時，他的尾指微微顫抖。

周西心裏亂的厲害，她用盡全力，撥開濃霧一步步往前走。窺見真相，窺見那個膽怯的靈魂。

她麻木的走到床邊，拿起手機打給董阿姨，那邊接的很快，董阿姨說，“西西，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周西踢掉鞋子蜷起腿把下巴抵在膝蓋上，淚一直在流，控制不住，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聲線平穩，“我爸睡了嗎？”

“沒呢，在看電視。”

“把電話給他，我問他一點事。”周西快速說完，咬了下手背，讓自己冷靜。

“好的，我這就去叫。”

周西握着手機，記憶紛沓而至。

明媚燦爛的陽光，她擡眼看到清冷漠然的少年。他回頭，四目相對。

周西大大方方看着，帶着探究，他先移開了眼。

第二次，她在餐廳門口自我介紹完，陸北堯耳朵泛紅。他皮膚白，紅起來就特別明顯。他什麽都沒說，轉身匆匆就走，飯卡落到了地上。

化學系的陸北堯，系草。

第三次，周西拿着飯卡把他堵到走廊。周西心跳飛快，看着他的臉，明明什麽都知道還偏要問他的名字。

周啓宇的聲音響起來，“西西？”

“爸爸。”

“西西怎麽了？你哭了嗎？聲音怎麽啞啞的？”周啓宇立刻緊張起來，“工作不順利？還是誰欺負你？”

周西聲音不對勁，他一聽就聽出來了。

“西西？寶寶？你說話，爸爸在呢。”

“爸爸，問你一件事。”周西深吸氣，說道，“你拿了陸北堯多少錢？為什麽？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

周啓宇腦子嗡的一聲，握着手機的手一直顫抖，“西西？爸爸錯了，爸爸對不起你。”

“怎麽回事？你先不要認錯，我得聽了才知道是誰錯了。”周西盡可能讓自己冷靜，說道，“你不要激動，也不要哭，我們好好聊聊好不好？欠人家的總得還。我現在也賺錢了，老這麽不明不白的花人家的錢，不合适對不對？”

周西話說的艱難，胸口悶着疼，“他出了多少錢？”

以前陸北堯的片酬卡一直在周西這裏，突然沒錢了，周西只是疑惑他的錢怎麽花那麽快，并沒有多想。後來陸北堯把卡拿走了，周西以為他是變心了，氣的不想多問。

家裏出事了，她什麽都不知道。她依舊不知世事的吃喝玩樂，閑暇之餘在網上跟人對線，糾纏着陸北堯，要他陪。

“我辦了一件錯事，挪用了公司的錢，一七年的事。對不起，西西，我犯了大錯，我想賭一把，賭不能沾。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後覆水難收。我原本想讓你和小北走，保全你們。他不同意，非要把這個賬填上。能賣的都賣了，他湊了兩億。小北是個重情義的人，他對你是真心的。”

周啓宇從太太去世，就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女兒身上。他想給周西留下能花一輩子的錢，就算将來陸北堯知道了周西的病。他離開，周西也能好好過日子。

一五年一六年公司只是漸漸沒落，到一七年他是全崩了，他投資的項目是騙局，他掉進去了。他孤注一擲，轉移資産，打算送周西去海外。他給自己找好了路，大不了就是死。

他也不怕死，只是不放心周西，怕周西沒人照顧。他找到陸北堯，給了陸北堯一半的錢，讓陸北堯帶周西走。不管将來他們會不會在一起，希望陸北堯能善待周西，就算是以朋友的關系善待，也好。

他不敢找周西，周西不能受刺激，萬一刺激病發了和媽媽一樣，那一生都毀了。周西還年輕，才二十多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陸北堯沒走，也沒有要錢，他拼命拉着周啓宇把這個漏洞給填上了。

怎麽樣都不能犯罪，怎麽樣都不能違法，陸北堯依舊是那顆又硬又倔強的石頭，堅守着他的底線。就像當年，他跟周西談戀愛。周啓宇給他什麽他都不要，他堅持要自己打拼。

周啓宇這次病的心無旁骛，他自私的想，這樣西西就有着落了，不管怎麽樣，陸北堯都不會放開西西的手。

“對不起西西，這是我們商量出的結果，先不要告訴你。怕你接受不了，你不要怪小北，他也不容易。他買完房子，本來就沒什麽錢了，全是硬湊的。”

陸北堯為什麽那麽缺錢？陸北堯做着以前他不屑做的事，瘋狂的賺錢。他有很不可思議的行為，他又又又沒錢了，他接爛片上綜藝什麽推廣直播都做。

他說不要在網上跟人吵架，為什麽周西有粉絲是衣食父母的概念？因為這句話是陸北堯說的。

“除了那套房子，他其他的都賣了。”

因為是婚房，因為是給周西留的，裝修是他和周西一點點選，他沒舍得賣。

“爸爸對不起你們！”

周西和陸北堯走，周啓宇肯定會坐牢。周啓宇是不想活了，陸北堯把他拉了回來。

敲門聲響，外面響起秦怡的聲音，“周西？你沒事吧？”

周西咬着膝蓋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打濕了膝蓋。

她和陸北堯太悲哀了，她想，生活太難了。他們都以為這樣是為了對方好，可最終，他們都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

周西的淚不斷的往下流。

他們就這麽錯過了，他們可能都不是這場戲的主角，他們只是彼此的主角。

“西西你別哭。”周啓宇哭的哽咽，跟周西說，“我犯了大錯，我對不起你們。我害怕拖累你們，可到底，把你們拖累成這樣。我該死，你不要哭。”

“我沒哭，你不該死，你是我的爸爸。”周西強忍着難過，親情愛情友情，她的人生很圓滿，什麽都有，“你好好養病，我知道了。”

周啓宇嚎啕大哭，像個孩子。

周西緊緊攥着手機，她和陸北堯到底是誰錯了呢？

這場變故發生在買房子後，買完房子陸北堯手裏真沒多少錢了，周西很清楚。

陸北堯是怎麽湊夠兩億的？他的身價沒那麽高，這是賣命錢。

也賣了周西的命。

挂斷電話，周西把臉埋在膝蓋裏泣不成聲。

外面有人喊，她恍恍惚惚，感覺在夢裏。

片刻，她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陸北堯跟秦怡說，“你先出去，我跟她聊聊。”

陸北堯反手關上門，看到周西坐在床上，手機丢在一旁，屏幕暗了下去。剛剛通話的是周啓宇，她應該是問錢的事。

周西對錢的事反應特別大，這很出乎他的意料。

他現在很怕，周西反應太大了，他怕周西受刺激。

醫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但從S市飛過來要三個小時，坐車還要幾個小時。陸北堯想抽死自己，他剛剛亂說什麽話？

喝完酒，什麽都說。

“周西？”

周西低聲抽噎，陸北堯很小心的碰到她的手，克制着情緒。他的手落到周西的頭發上，周西現在非常脆弱，陸北堯很想抱她，“你不要激動，你爸爸沒事，現在所有人都沒有事。西西——”

周西轉身抱住陸北堯，她死死抱着陸北堯的脖子。

天地之間在這一瞬間靜了下來。

整整六個月，周西每次看他都是看死人的眼神。冷漠空洞，沒有溫度。周西不再碰他，他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這是他該受的。

周西的淚滾到了他的衣服領子裏，貼上了他的肌膚，滾燙灼燒。

周西哭出了聲。

陸北堯的手落下去，抱住周西，他的心在顫抖，小心翼翼，一下下的抖。是不是他的周西，是不是她？為什麽？

“周西？”

周西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哭。她哭了兩個小時，精疲力竭，窩在陸北堯的懷裏睡着。陸北堯怔怔看着房間的一角，生出些妄想。

他低頭幾乎要碰到周西的唇，又拉開了，他感受到周西溫熱的呼吸，心裏安定一些。周西的睡眠很淺，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會睡的這麽突然。可能還是跟病情有關系，陸北堯心裏焦灼，他拿起手機發短信給醫生。

醫生大約在飛機上，沒搭理他。

陸北堯坐在床上，周西靠在他的肩膀上。也許周西醒來又忘記他了，也許，這是周西的一小段夢。

也許，這只是陸北堯的一場美夢。

陸北堯的唇貼着她的頭發印下去。

周西當年追他追的沸沸揚揚，所有人都說，富家小姐玩玩而已，當真就是傻|逼。他沒談過戀愛，他唯一的心動就是周西，他不知道周西是不是玩，但他喜歡周西，并且做好了喜歡一輩子的打算。

陸北堯當真的非常徹底，毫無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