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
一切都很熟悉:低矮的磚牆、鐵網門禁、一半花一半蔬菜的前院子,三層半的秀氣小樓,三樓客廳的陽臺上飄着幾件晾曬的衣服。依稀已世的母親仍然靠在欄杆上俯視他們,溫溫軟軟地說:「小鴻,一起進來吃晚飯呀。」
鐘蔚的眼眶倏然濕了。
明明是原主的記憶,為什麽卻觸動他的心弦。
一只土狗從院子裏竄出來,沖着鐘蔚汪汪汪地直叫,同樣的黃皮毛,細溜身材,卻不是自家那只老态龍鐘的阿黃。江一鴻将它趕進籠子:“你家阿黃第二年就死了,這是新阿黃,看着兇,不咬人,多看兩回它就不叫了。”
鐘蔚踉跄一步。
江一鴻一把拽住他,嫌棄地說:“不能喝酒,還非要喝,你自找罪受!”
“要你管!”
“我不管你就讓人給賣了!不就是沒拍到地嗎,犯得着尋死覓活的啊!你老爸的公司成那樣,倒閉了還好,你早點脫身,別惹得最後甩都甩不了。”江一鴻恨鐵不成鋼。
兩世他都這麽說。
上一世,鐘蔚聽不進去;這一世,鐘蔚不需要勸。
江一鴻架着鐘蔚輕輕松松來到了以前他的卧室,往床上一扔,把自己的領帶一扯也一屁股坐床上。
“幾年不見,你比以前還輕多了,不對,是我手勁大了。”
“……”
卧室裏的布局一如以前,書架上堆着七七八八的書,放着獎杯足球,窗臺上方挂着風鈴,風一吹,叮叮當當地脆響。窗子向東,窗外,是長得茂盛的桐樹,桐樹的那一邊,是江一鴻的卧室。從小到大,鐘蔚不知多少次推開木窗,大聲喊:「小鴻,你在不在!」要麽就是江一鴻推開窗子,大聲喊:“蔚子,來我家玩啊!”
鐘蔚聽着熟悉的鈴聲,恍恍惚惚還是少年時代。
“你醉了嗎?”江一鴻察覺到他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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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哼。”
“你為什麽沒跟白俊羽在一起?”鐘蔚開門見山地問。
今天他才得知,江一鴻和白俊羽竟然也斷了聯系,明明當時,江一鴻追白俊羽追得很認真的,而且也已經在一起了。上一世,原主陷于自己的一地雞毛中,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高三。
班裏忽然來了個轉校生:白俊羽。
白俊羽長得俊秀,性格軟糯,坐在鐘蔚和江一鴻的前桌,課間時分,會轉過來趴桌子上跟他倆聊天。他的眼睛修長而有神,轉一轉,眸裏有星空,鐘蔚很快就喜歡上了。結果,他還沒說呢,江一鴻有天下午就支支吾吾地說他還挺喜歡白俊羽的。
鐘蔚就很郁悶了:「你怎麽什麽都愛跟我搶啊,我也喜歡他!」
江一鴻晴天霹靂:「你?喜歡他?」
「對啊,他長得那麽好看。」
「你就會看臉!」
「你不看臉?你不看臉幹嗎會喜歡他啊!」鐘蔚不服地反駁。
兩人就吵開了,雖然從小到大吵過無數次,那一次,破天荒地,直到第二天都沒有和好。周一,江一鴻去學校時路過門口,鐘媽媽納悶地叫住他:「小鴻,你不等我家蔚子嗎,他馬上就好。」這才別別扭扭和好。
但是,兩人心裏都不爽了。
暗暗較勁對白俊羽好。
白俊羽天真無邪,絲毫察覺不到兩人心思,依舊跟兩人一同上下課,一同打羽毛球,一同去洗澡。他的性格軟糯,偶爾還會撒嬌,他一撒嬌鐘蔚就受不了,什麽都答應了。而不管鐘蔚送給白俊羽什麽,江一鴻立刻就雙倍送過去,惹得白俊羽特開心。
有一次,白俊羽一激動還玩笑一般親了一下江一鴻的臉頰,江一鴻頓時紅到腮邊。
那時,鐘蔚就失落,江一鴻更受歡迎。
但他不肯認輸。
兩人磕磕絆絆的,他跟江一鴻的關系都生疏了,明明是同桌,都不太說話。這天,臨近高考,江一鴻奚落鐘蔚對白俊羽太殷勤了,可惜白俊羽什麽都不知道。鐘蔚怒了,跟他吵翻了,這一次真翻了,說出的話都很難聽。
「要較勁就較個徹底,高考完,咱倆就跟他表白,他同意誰就是誰,行不行!」鐘蔚脫口而出。
「行!誰怕誰!」江一鴻梗着脖子。
高考一完畢,鐘蔚立刻去實踐自己的話,略帶忐忑地跑去找白俊羽,白媽媽笑着說:「他跟江一鴻去街屋玩啦」。鐘蔚心裏一咯噔,跑去街屋,街屋是小食屋組成的一條街,牆壁是淡藍色,賣咖啡的,奶茶的,包子,餃子的,鐘蔚一路走過去,忽然看見了兩個人。
白俊羽和江一鴻兩人各端着一杯奶茶。
說着什麽。
忽然,白俊羽俏皮地探過頭去,吸了一口江一鴻的奶茶。
——江一鴻先下手了。
——白俊羽答應他了。
鐘蔚心涼了,再也不想争了,也沒有勇氣上前質問。直接把禮物塞進了垃圾桶,轉身離開。報考志願時,他特地報了一個很遠的城市,而後就跑去旅游了。說來奇怪,江一鴻也賭氣一樣,再沒有跟他聯系過。大學天各一方,偶有聚會,鐘蔚也沒有參加,他跟江一鴻就像所有的陌生人一樣再無瓜葛。
鐘蔚收起回憶:“你們倆為什麽分手?我那麽想得到的人你就輕易放棄了?”
“我跟他就沒牽過手。”
“騙人。”
“哪裏騙你了!”江一鴻的聲音也提高了,“我還想問你呢,你們倆一起去畢業旅行,跟我說都不說一聲!就算情敵,咱倆也十幾年哥們,你做得太過火了!”
哪有什麽畢業旅行。
那個暑假,鐘蔚一個人很憋悶地呆在西藏,把自己曬得黑裏透紅。
“他也去西藏,你也去西藏,咱國家有兩個西藏啊?”江一鴻很不客氣地說,“別遮遮掩掩了,我都看見了,你跟他躲在樹下親嘴呢!哼!真惡心!”
“你老封建啊,他當着我的面還親你了呢。”鐘蔚又氣又好笑。
“不一樣!”
樹下?親嘴?
有這事嗎?
鐘蔚仔細想了想,終于想起了:拿畢業證那天,白俊羽追上來,軟軟地問他打算去哪兒玩。鐘蔚想起他跟江一鴻同吸一管奶茶,心情不好了,說要去西藏散散心,白俊羽立刻說他也想同去。
鐘蔚心說,三個人去?自己當電燈泡?不是惡心自己嗎?他第一次拒絕了白俊羽。
白俊羽很失落:「行吧,我跟江一鴻去。」
鐘蔚悶悶的:「嗯。」
兩人走了一路,分開時,白俊羽忽然說:「鐘蔚,你喜歡我吧?」
「啊,我沒有!」鐘蔚猝不及防,面紅耳熱。
「我誤會了。」
白俊羽吐了一下舌頭,他這樣子特別可愛,嘴唇紅紅的,臉頰白白的,眼睛清澈澈的。以前,他轉過來時,正處于青春期的鐘蔚就想過親一下是什麽滋味——反正,他都退出成全這兩貨,要個犒賞不為過吧,鐘蔚腦子一熱:「俊羽,我能親你一下嗎?」
「為什麽?」
「留念。」
雖然這個留念過分了一點,沒想到白俊羽羞澀一笑,送上左臉頰,微笑閉上眼:「你親吧。」好驚喜,鐘蔚小心翼翼地親了一下,輕輕的,像瓷器。從此以後,看見那種白色透光的瓷器,鐘蔚的心都會變得柔軟,因為是他的初戀。
江一鴻說的是這件事嗎?
果然,江一鴻很煩躁地說:“就是拿畢業證的那天啊!我看一眼就夠了,還要守着你們看啊!”
“那是告別吻啦。”
“嘁!”
“我是成全你們倆。”鐘蔚說了原因。
“這樣嗎?”江一鴻砰的倒在床上,如釋重負一樣啞然失笑,“虧我說服了自己那麽久,想着成全你們好了,原來你也沒跟他在一起啊!我還以為他受不了你少爺的脾氣早早分手了呢!”
少男情懷都是詩,再困惑都能憋住不問,等時間過了,懶得再問,只記得老死不相往來了——兩個追求的人同時不追了,而且都故意避開他,想必白俊羽也納悶到不行。鐘蔚無聲的笑,熟悉的涼席床,熟悉的蟬鳴,熟悉的風過風鈴叮叮當當。
該來的總會來。
比如破産的日子。
鐘蔚的父親顫抖着聲音宣布破産,底下一陣唏噓感慨。
早猜到這個結果,只是時期一延再延而已。衆人并沒有想象中的悲痛,倒有好幾個人如釋重負,跟了鐘父一輩子的財務總感慨萬千:“老鐘,這個結局,真的很好,別叫你孩子陷進老公司拔不出來。”
“有點舍不得。”鐘父傷感。
“老夥計,你是舍不得當初的風光。咱公司沒有核心科技,只有一堆理不清的債和舊事,再舍不得也要舍得。孩子有孩子的人生,咱公司真沒有搶救的必要。”財務總看得很通透。
人都陸陸續續走了,只有破産清算的人員進進出出。
鐘蔚摘下招牌。
一只手伸過來,伴随江一鴻的熟悉聲音:“這麽大的玩意,你要弄回家?”
“我爸惦記着呢。”
“行,我給你送回去。”
“回不去了,房子都抵債了。”
“那就先撂我家院子吧,空着也是空着。”
上一世,幾經折騰後,鐘氏公司宣布破産,鐘蔚無處安身,江一鴻讓他借住在原來的鐘宅。鐘蔚一開始挺別扭的,總覺得心有疙瘩,生怕江一鴻借機擠兌嘲笑他。不過住了一段時間,發現江一鴻就偶爾占個嘴上便宜,實際上,還挺照顧落魄少爺的心情的。
這一世,鐘蔚也不別扭了。
主動提出:
“我沒地方住了。”
“也住我家呗,你比那塊大招牌還能省點地方。想不到你也有求人的時候,以前啊,死要面子活受罪。”江一鴻哼笑。
“你呢?你要舍得面子多問一句,白俊羽現在就是你的了。”
江一鴻噎住了:“哼,我為啥非得要他。”
“你不喜歡他了?”
“……”
“我那天試探過了,他現在沒有戀人,你可以去追他。”上一世想成全沒成全得了,這一世,早點說,免得突來天災又說不出來。
☆、情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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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