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愛我你怕了嗎

“奶奶,誰在哭啊?”

稚嫩的童音傳入耳裏,秦奶奶的摸了摸自家孫子的頭,布滿褶皺的眼底浮現出淡淡的無奈,她放輕了聲音,輕聲哄道:“狗娃乖,沒有人在哭,早點睡覺,明天還要早起上學呢。”

秦穆嘟起了小嘴,他剛才明明聽到了哭聲,窩在奶奶的懷裏,閉上眼,支起耳朵仔細聽,剛才的哭聲聽不到了,只有嗚咽的風聲,一聲聲地撞擊着窗戶,把窗棂撞的啪啪作響。

夜正深。

秦奶奶哄了一陣子後,察覺到懷裏的小家夥呼吸平穩均勻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把秦穆放到床上,掖好被子,在床頭坐了片刻,随後起身去了裏屋。她是一個裁縫,平時的工作就是幫村裏人縫補衣服,掙點錢貼補家用,至于她老伴兒,十年前得肝癌沒了,她的兒子跟兒媳早年外出打工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秦穆才八歲,卻是個閑不住的主兒,等秦奶奶在裏面忙活開了,裝睡的他從床上蹦了起來,利索地穿上鞋子,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晚上的空氣挺冷的,秦穆吸了吸鼻子,縮了縮小肩膀,邁開小步子就往剛才哭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隔壁的燈還開着,矮舊的平房隔音不好,秦穆窩在外頭聽了會兒牆角,聽的有點似懂非懂。

“你确定那娃兒的父母不會找來吧?”

“老陳跟我保證過了,絕對沒有被人瞧見,再說我們錢都花出去了,真有人把娃兒帶走,那我非得讓老陳把我們花的那三千塊錢吐出來不可。”

“可那娃兒剛才一直在哭……”

男人粗聲打斷道:“小孩子忘性大,等過些日子就會習慣的。”

……

趁着兩人說話的間隙,秦穆輕手輕腳地溜了進來。這家住着對小夫妻,結婚多年一直沒孩子,秦穆平時沒事的時候會過來溜溜,他嘴甜,見着人就喊叔叔阿姨,小夫妻倆挺喜歡秦穆這孩子,經常會給他糖吃。

熟門熟路地竄了進來後,秦穆找了一圈,果然在裏屋找到了一哭花臉睡着了的小男孩。那小孩兒看上去四五歲的樣子,面皮子生的極白,模樣讨喜,粉粉嫩嫩的,就好像是畫上走出來的年娃娃。

他似乎是哭累了,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小嘴委屈地抿着,眉心有一團小小的褶皺。

好像很不開心。

秦穆在這安平村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孩,不由地趴在床邊細細地瞅着,瞅着瞅着,他又忍不住伸出胖胖的手指戳了戳小孩兒軟軟滑滑的臉蛋兒。似乎是不堪其擾,小孩兒在睡夢中揮了揮小短手,癟癟小嘴,換了個姿勢趴着,脖子上挂着一樣東西就露了出來。

秦穆這才發現小孩兒脖子上挂着一塊金鎖,上面好像還刻着一個字。

他忍不住湊近了一些去瞧,想看看金鎖上刻的是什麽字,眼睛不經意落到了小孩兒的臉上,剛好跟對方含着淚霧的眸子相對。小孩兒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張了張嘴,作勢要哭,秦穆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對方的小嘴,“噓。”

被捂住嘴巴的小孩兒明顯受到了驚吓,沾着淚珠的睫毛輕輕一眨,眼淚又有了決堤的趨勢。

秦穆年紀雖小,但有些事他還是稍微懂一點的。

安平村不如名字那麽太平,它是個很偏遠很落後的村莊,村裏的男丁窮的娶不起媳婦兒,在秦穆模糊的記憶裏,經常會發生全村的人集體去逮捕某某家逃跑的媳婦兒這種事。

奶奶經常告誡他,別人家的事情不要管也不要參與。

秦穆看了看眼前的小男孩,他應該是剛來這裏,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很好,比他在奶奶的店裏摸過的所有料子都好,唇紅齒白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來的孩子。

他輕聲問:“你想找你媽媽嗎?”

男孩兒被捂住了嘴巴,只能上下眨眨眼作為回答。

秦穆:“那你知道你家住在哪裏嗎?”

男孩兒遲疑了一會兒,眼裏的神色漸漸黯淡下來。

秦穆撓了撓頭發,他知道離開父母是什麽感覺,他從出生起就沒見過父母,奶奶說他父母出去打工了,很快就回來了,這句話她每年都會在他耳邊念叨一次,他也從一開始的滿懷希望變的不再相信。

想想自己,又看看眼前這個可憐巴巴的小孩兒,秦穆忽然就想要幫幫他。

那時候他太小了,雖然比同齡人來的早熟,可他畢竟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他天真地以為只要把這小孩帶離這裏,總有一天他會找到他的父母的,于是在這個尋常的寂靜的夜晚,他悄悄帶着小男孩兒離開了這裏。

“哥哥,好黑啊。”

“別怕,我拉着你。”秦穆也有點怕,這還是他第一次一個人在夜裏走,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開始跟小孩兒聊天,“你叫什麽名字啊?”

“媽媽爸爸都叫我果果。”

“哦,你幾歲了?”

“五歲。”小孩兒跌跌撞撞地跟着秦穆的腳步,不忘奶聲奶氣地道:“我家裏有很多好玩的玩具,等我找到我爸爸媽媽了,哥哥你可以來找我玩。”

秦穆摸了摸他的腦門:“要說話算話。”

結果兩人到底還是沒有走出安平村,蘇家夫妻大半夜發現孩子沒了,當即就召集了全村的人分頭去找,最後在一片小樹林裏逮到了秦穆跟果果。

念在秦穆年紀小不懂事,村裏的人沒有跟他追究,秦奶奶把秦穆帶回了家,拿出雞毛撣子狠狠打了他一頓。以往秦穆做錯事,秦奶奶從沒舍得打他,這次是真生氣了,手裏的勁兒不小,把秦穆的屁股打的皮開肉綻。

秦穆性子倔強,愣是不認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滾啊滾,始終沒有滾下來。

等把雞毛撣子打斷了,秦奶奶就抱着秦穆哭,六十多歲的人了,臉皺成一塊抹布,是真傷心。四十年前,她被人販子拐來這裏後就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不是不想着出去,一開始她也是天天鬧,後來被迫生下了兒子,她就認了命,一心想把兒子帶大。

後來那跟她吵了一輩子的枕邊人死了,她兒子跟兒媳出去打工失蹤了,留下了這唯一的孫子,她這輩子就這樣了,只盼着秦穆能有出息,有朝一日能離開這破敗腐朽的村子,去外面好好闖闖。

一滴滴滾燙的眼淚砸在了秦穆的手背上,他睜開淚眼模糊的眼睛,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奶奶哭,心被什麽東西刺了一刺,他慌忙伸出小手去擦老人的眼淚,秦奶奶拉住了他的手,一遍遍告誡他:“以後不該管的事不要管,這個村子是沒救了。”

秦穆聽的懵懵懂懂,老人的眼淚一路流淌進了他的心底,他終是不敢再去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再次看到果果,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

蘇家夫妻顯然對家裏這位新成員很上心,就算家裏窮的叮當響,還是給他自己能給的最好的,秦穆看到他的時候,他換了一身新衣服,胸前依舊挂着那個長命鎖,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子,袋子裏裝着五顏六色的糖果。

一群孩子在玩捉迷藏,果果站在了人群外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裏,風一吹就倒的樣子,眼裏沒有了秦穆初見時的光彩。

秦穆不知道他這一個月經歷了什麽,表情裏有種木讷的乖巧。

本來說好要帶他離開的,結果自己沒有說到做到,秦穆心底有些內疚,可想起奶奶的眼淚,本來想走上前的腳步頓了一頓。就在這時,那邊忽地竄出來了個髒兮兮的小孩子,秦穆眼尖,一眼就認出那個雞窩頭萬年不洗澡的小屁孩就是村裏有名的壞孩子。

秦穆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村裏的孩子都叫他猴子,經常會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兒。

村裏的老人談起猴子時,都會說他家的基因不好,父親是搶劫犯,進去了還沒出來,母親是妓女,村裏的老光棍經常會去她那裏光顧,據說猴子的爺爺奶奶被他爸媽活生生地氣死的,現在猴子就跟着他那妓女母親。

看到猴子出現,秦穆就猜到準的沒好事,這不,猴子這次就是沖着果果手上的糖果來的。秦穆眼睜睜地看着猴子把果果推到了地上,然後去搶他手裏的糖果,果果看着軟糯好欺負,性子也挺倔,見別人搶他的糖果,他小手死死地揪住了袋子,怎麽也不肯松開。

髒污的小臉上閃過兇狠的神色,小男孩直接一腳踹上了果果的肚子,塑料袋被扯破了,糖果嘩啦嘩啦掉了一地。周圍的小孩跟果果不熟,也沒人想招惹猴子這個喪門星,只在一旁看好戲,秦穆皺了皺眉,三步并作兩步沖了上去,把果果護在了身後。

他雖然才八歲,但個子竄得快,在這群小孩裏尤為顯眼。

見那男孩光顧着撿地上的糖果,秦穆走上去,對着那翹得高高的屁股就是一腳。

“啊!”

一聲尖利的嚎叫刺破耳膜。

秦穆一低頭,就對上了男孩那雙發射着兇光的眼睛,就像是狼崽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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