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虞襄把一朵山茶花變來變去,惹得小球兒驚呼連連,一盒子糕點全讓她騙進肚裏也不覺得委屈,反粘着她不肯走了。
老嬷嬷授命帶九公主去與各家貴女接觸,見她躲在角落裏不肯動,真有些着急。
九公主性格孤僻又極其怕生,選伴讀不似旁的公主,由皇後娘娘指定便罷,卻是要她自己喜歡上才行。且為防貴女們不知分寸的圍上來奉承,驚吓了她,皇後娘娘特地給她換了一身最普通的衣裙。
倘若在不知就裏的情況下還有貴女願意與九公主結交,且獲得九公主的喜歡,這事兒也算是圓滿了。
老嬷嬷心下活絡開,可視線往虞襄的腿腳一掃,又遲疑起來。這位想必便是永樂侯府的嫡女,舍身救兄,品行那是沒話說,性子也十分機敏聰慧,難就難在這腿,每日裏進宮伴讀對旁人來說是美差,于她而言便是一種折磨了。
罷,回去報給皇後娘娘,讓她做決斷。
此時,對小球兒的身份還一無所知的虞襄正掀開毯子,讓對方看自己的傷腿。
小球兒蹲下,慢慢,慢慢伸出指尖,輕戳了一戳,然後大感驚訝,“它是軟的!”
合着這小破孩以為自己的腿是木頭做的,所以不會走路!虞襄哭笑不得,捏捏她腮邊的嫩肉,道,“當然是軟的!”
“那它為什麽不能走路?”九公主眨巴着圓圓的大眼睛。
“看見了嗎,這裏面原本有兩顆寶石,被壞人打碎了。我得找到合适的寶石換上才能走路。”虞襄點了點自己的膝蓋骨信口胡謅。她沒法跟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解釋醫學原理,而且肯定會換來更多問題,問到她瘋掉為止。
老嬷嬷嘴角抽了抽。這麽會編故事的閨秀,她還真沒見過。
小球兒聽得目瞪口呆,在虞襄膝蓋骨上不停摸索,仿似在瞻仰神跡,半晌後直起身,解下腰間的荷包遞過去,“給你!”
老嬷嬷眼底劃過一抹暗光。
虞襄接過荷包翻看,随即輕笑起來。裏面竟然放着幾顆碩大的寶石,有水頭十足的翡翠,色彩豔麗的碧玺,晶瑩剔透的水晶,光滑潤澤的玉髓,均價值不菲。這孩子真是太可愛了!
“快換上!”小球兒戳戳她手臂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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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襄搖頭,“這些寶石都不合适。”她伸手揉弄表情非常失望的小孩,語氣裏透出濃濃的笑意,“不過還是多謝小球兒了。不用擔心,我哥哥會幫我找到合适的寶石,總有一天,我會重新站起來。”
她邊說邊将荷包系回小孩腰間,似笑非笑的瞥了面容緊繃的老嬷嬷一眼。這人當她虞襄是什麽?編故事騙小孩錢財的雜碎?想她上輩子連腳下穿的鞋都鑲滿鑽石,又豈會在乎這麽點東西,可笑。
老嬷嬷低頭,感覺十分尴尬。永樂侯府教養出的閨秀,那雍容的氣度,迫人的氣勢,果真與小侯爺如出一轍。反觀自己,倒有些小鼻子小眼兒,拿不出手了。若讓娘娘知道,真是羞愧欲死。
小球兒看不出兩人的暗潮洶湧,失望的撫了撫荷包,問道,“找到以後怎麽安進去呢?”
“喏,像這樣。”虞襄将一枚銅錢放在掌心,朝膝蓋骨一拍,再攤開,銅錢不翼而飛。
小球兒看得一愣一愣的。
虞襄接着往膝蓋骨一拍,把白皙的掌心伸到她眼皮底下,銅錢又安安穩穩躺在上面。
小球兒吸了口氣,腦門浮現四個大字——你可真神!
就連見多識廣的老嬷嬷也大感驚奇,心道放眼滿京閨秀,再找不出比永樂侯府這位嫡小姐更靈性的人兒了。可惜,當真是可惜……
太子指了指将銅錢塞進自家妹妹荷包的虞襄,低聲道,“你這妹妹可惜了!”如此靈慧聰穎,開朗豁達,更不乏許多奇思妙想。倘若時下的貴女們是一幅幅工筆畫,巧密而精細,虞襄便是一副潑墨畫,随性而灑脫,能容納各種各樣濃豔不羁地色彩。
如果她雙腿完好,再過幾年該是何等風姿?太子遺憾的搖頭。
虞品言雕刻一般的面龐終于流露出一抹痛色。他想:這輩子虧欠了誰,也再不能虧欠襄兒。
小球兒得了樂趣,捉着虞襄讓她繼續表演。所幸傷口愈合的時候雙腿也逐漸失去知覺,否則虞襄這會兒就要苦不堪言了。拍啊拍,變啊變,在第二十三次的時候,她終于奔潰,指着不遠處璀璨的燈火,滿懷希冀的問,“咱們去看宮燈吧?”
小球兒抿嘴,眼中透出些驚惶不安的神色。
虞襄若有所悟。這孩子很孤僻很怕生啊,怪不得願意跟自己呆在角落。要是別的七八歲的小孩,早猴子一樣竄出去了。
“要不,咱們順着小徑走一圈,隔着抄手游廊看看燈火?”她打死也不想再拍自己膝蓋骨了。俗話說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今兒是拿出銅錢拍自己的腳,苦逼的性質那是一樣的。
小球兒踮起腳尖看了看。小徑兩旁種滿了花樹,影影綽綽,又有一條抄手游廊将人群隔離開,既保留了幾分安靜,又能透過窗戶看見對面璀璨的燈火,是個好去處。她思忖片刻,緩緩點頭。
虞襄連忙叫兩個小丫頭推輪椅,背轉身的時候大感僥幸的拍撫胸口。卻不知老嬷嬷和兩位兄長大人早在暗地裏笑開了。那麽機敏的人,卻被小球兒吃得死死的,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兩人安安靜靜走了一段,卻見前方的桂花樹上也挂了幾盞宮燈,因地方太偏僻,無人發現。兩人湊過去,煞有介事的欣賞了片刻,虞襄搖頭,“這字兒沒我哥寫得好。”
“也沒我哥寫得好!”小球兒正兒八經點頭。
虞襄瞥她一眼,指着另一盞道,“這畫兒沒我哥畫的好,意境差得遠了!”
“也沒我哥畫的好!我哥是最好的,頂頂好!”小球兒伸出一個大拇指,覺得不夠又伸出一個。
“我哥也是最好的,頂頂好!”虞襄壞心眼的跟她頂牛。
“你哥不行!”小球兒有些急了,小胖手擺得飛快。
“你哥也不行!”虞襄心裏笑得打跌,面上卻做出一副驕傲的表情。這小屁孩逗起來忒有意思,瞧瞧,眼睛都氣紅了,偏嘴巴笨,說不出話。
小球兒嗫嚅半晌,終于憋出一句,“你哥,你哥沒我哥好!”
“你哥才沒我哥好!”虞襄飛快反駁,見小球兒吸着小鼻子,扁着小嘴巴,露出萌萌的哭相,心裏都快笑岔氣了。
老嬷嬷用同情的目光瞥她一眼,暗暗忖道:倘若這小姑娘知道主子的哥哥是當朝太子,也不知會不會吓暈過去。
虞襄的惡趣味滿足了,連忙把小球兒拉到身邊,使勁胡嚕她腦袋,好聲好氣的誘哄,“好好好,你哥是最好的,頂頂好!在每個妹妹心裏,自己的哥哥都是最好的。咱兩的哥哥都是最好的!”
小球兒想了想,破涕為笑。
這孩子也是個兄控啊,難怪跟我那麽投緣。虞襄捏捏她泛紅的鼻尖,也跟着笑了。
只有上帝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一位怪阿姨在欺負小朋友,以滿足自己的惡趣味。可在旁人眼中,卻是兩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在捍衛自己的兄長。畫面不能更溫馨可愛。
莫說老嬷嬷嚴苛的面龐柔軟下來,就是躲在暗處的兩位兄長,也都恨不能沖上去把自家的寶貝摟進懷裏好生疼愛。
兩人和好如初,繞過桂花樹繼續前行,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抄手游廊的盡頭。沒了磚牆和镂空窗棂的遮擋,昏黃搖曳的燈火與嬉笑玩鬧的聲音撲面而來。一盞鳳凰形狀的宮燈挂在屋檐最高處,外殼由五彩斑斓的水晶包裹而成,底座鑲滿了各色寶石,燭火晃動之下投射出星星點點的彩光,效果比迪斯科球燈還絢爛。
虞襄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小球兒激動的低喊,“啊,那是我的燈!我得拿回來!”她走了兩步,看見前方擁擠的人潮,又慢慢退後,小臉上露出怆然欲泣的表情。
“可惜我哥沒在,否則我就能幫你贏過來。”虞襄只以為小孩是看上那盞宮燈了,頗為遺憾的搖頭。
那是今晚的燈王,可以讓人拿走,前提是通過皇後娘娘的考驗。考驗需要兩個人共同完成。一人在臨時搭建的露臺上,将宮人指定的幾樣物品選出一樣放入盒中,讓臺下的另一人猜。第一次是二選一,第二次是三選一,及至最後十二選一,次次都猜中方能把燈王帶回家。
皇後娘娘的東西,其價值不用懷疑,定是世所罕見的。許多人眼珠都紅了,紛紛踴躍上臺,卻都铩羽而歸。
第一次的勝率為百分之五十,第二次是百分之三十三,第三次是百分之二十……且還一次都不能出錯,累算下來,勝率不到十萬分之一,其難度堪比買彩票。除非兩人真的有心靈感應,亦或買通宮人作弊,否則這考驗決計是無法通過的。
皇後娘娘是存心不讓人把宮燈拿走啊,忒小氣了點兒!虞襄看明白後,忍不住腹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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