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虞妙琪和林氏熬了一整晚再加一個上午終于把賬本看完,莫說窟窿,就連一絲一毫不妥之處都找不到。
虞襄造得賬冊實在是太精細,誤差簡直控制在毫厘之間,甭提林氏,就連憑一己之力撐起侯府養大虞品言的老太太也多有不及。
倘若她雙腿完好,也不知是何等驚才絕豔的人物。
林氏的自信心在看完賬冊時便已消失殆盡,老太太過來攆人的時候她差點張口把中饋還回去。若是輸給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她的臉面就不用要了。
然而虞妙琪拉住了她,死死拽着她的手暗示她不要反悔。辭過老太太,兩人滿臉憔悴的回到正房。
林氏第一時間給放在廳中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然後跪下念念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麽,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虞妙琪扶着額頭閉目養神,等她念完了問道,“母親,你是不是又想逃避?是不是不想掌家了?”
“我,我掌不了。我對不起言兒,對不起俊傑……”林氏說着說着又開始抹淚。
自己哭的時候不覺得如何,看見林氏哭,虞妙琪感覺說不出的心煩,強忍怨氣勸慰,“母親,你與父親感情深厚,因失去他而陷入悲痛是難免的。他泉下有知只會覺得感動,哪會苛責于你?你若實在覺得對不住他就更應該堅強起來,把這個家管好。我日後還要嫁人呢,沒有你幫襯我怎麽辦?在這侯府裏,我只能依靠你了。”
她與林氏并排跪在一起,認真道,“母親,你莫怕,我會幫你的。”
林氏大為觸動,一邊擦淚一邊點頭,然後催女兒趕緊回屋休息。
虞妙琪辭過她,高一腳底一腳的走進廂房,卻沒即刻睡覺,反而喚來金嬷嬷詢問侯府情況,尤其關于虞襄如何掌家的,任何一個細枝末節都不肯放過。
金嬷嬷拿來一本厚厚的家規讓她翻閱,自己立在一旁詳細講解。她心知林氏是個靠不住的,日後只能依仗剛強的二小姐。
“這一百零八條家規均為三小姐親筆羅列,府裏每一個下人都要背記,隔一段時間還會抽查,記不住的扣月銀。您瞅瞅,她還将倒夜香、打更、漿洗衣服等下人的月銀提高到三等丫頭的份例,簡直敗家!還把所有人編成小組選出小組長,對組員進行監管,犯錯超過三次扣月錢,超過五次不拘家生子還是簽活契的,統統踢出府去。還有負責采買的人需兩月輪換一次,這差事還沒上手就給捋了,能幹成什麽大事?每隔七天讓下人輪休兩日,主子需要伺候的時候豈不是沒人了……”
金嬷嬷一抱怨起來就滔滔不絕,最後總結道,“三小姐這哪裏是管理侯府,如此多的規矩條款不能逾越,卻是在管理軍營呢,直弄得府裏怨聲載道。二小姐,您可不能走她的老路,否則非得被人罵死。”
府裏确實有人不滿,但大多數都是金嬷嬷這樣撈不着油水的管事嬷嬷,其餘下仆對虞襄都是敬服的。就是那些管事嬷嬷也不敢對虞襄有絲毫非議,須知她跟她哥哥一樣,也是六親不認的主兒,管你是不是家生子,管你有多勞苦功高,犯了錯就罰,犯了大錯就打,再不悔改就攆出去,旁人挑不出任何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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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過去,侯府被她轄制的跟鐵桶一樣。
虞妙琪也看出來了,虞襄手段極為老辣,凡事都講求一個公平公允,照章處置,絕對不留情面,亦不會錯判,可以說是個極重規矩的人。
連帶的,她調教出的下仆也十分規矩,不偷懶耍滑,不欺上瞞下,更不踩低捧高。然而他們規矩了,虞妙琪就寸步難行了,想培養幾個親信都無從下手。故此,她即便知道虞襄的管理章程是個好東西也非得打破不可。因為只有打破了平衡,扶持起自己的親信,她才能在侯府裏站穩腳跟。
她現在已經不像初來時那樣天真,以為靠着林氏就能過好日子。林氏關鍵時刻就想着逃避,這等懦弱性子委實叫人憎惡,難怪惹得婆媳離心,母子決裂。
如此,她要想通過讨好老太太和虞品言在侯府裏紮根是不可能了。過了今天,他們只會把她與林氏相提并論,然後忽視、疏遠、冷待,等年紀到了就遠遠打發出去,地位比起虞思雨更要卑微。
形勢對虞妙琪很不利,她唯一能做得只有牢牢抓住手中的權利,讓自己在未出嫁之前強大起來,然後找一位身世顯赫的夫婿。待她來日富貴已極的時候,必定要讓老太太和虞品言後悔,也要讓虞襄将欠她的盡數還回來。
遣走金嬷嬷,虞妙琪思量了一個多時辰,又寫下新的條例,這才睡了個囫囵覺。
相對于門可羅雀的正房,西廂小院卻十分熱鬧,管事嬷嬷們陸續登門,詢問三小姐府裏換了新主子該如何辦?她們已經聽到風聲,二小姐與三小姐極為不對付,剛回來就交了幾次手;林氏更是深恨三小姐。她兩若是掌家,形勢對三小姐大為不利。
可三小姐背後站着侯爺,掌不掌家誰都欺負不到她頭上。相反,只要她稍微露那麽一些意思,管事嬷嬷們很樂意給二小姐和林氏使絆子,幫她把掌家權再奪回來。
雖說起初的時候她們沒了油水可撈對虞襄确實很不滿,但只要幹得好,虞襄每月都會另外補貼銀錢,逢年過節還會發放豐厚的獎金,比起從邊邊角角裏摳出來的油水是少了那麽一點,但這錢拿得安心,拿得光明正大,拿得不咬手,日子反而比以往過得舒坦。
這要是忽然換個人,換一種章程,她們反倒汲汲皇皇不知所措,不約而同跑到三小姐這裏拿主意。
虞襄慵懶的歪在榻上,手裏捧着一本雜書,揮手道,“甭跟我問計,日後這些事兒都不歸我管。府裏的規矩你們莫忘了,埋頭幹好差事,不讓人抓到錯處才是正理。都走吧,我要睡了。”邊說邊捂嘴打呵欠。
不讓人抓到錯處?說得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二小姐心裏怎麽想的。她又不像三小姐,凡事都講求公平公允,照章辦事。她若是看誰不順眼,指不定就尋個由頭把你捋下來,換自己的人上。往後的日子怕是難過咯!
管事嬷嬷們受教,告了罪輕手輕腳退出房門,與虞妙琪還未照面,印象就先壞了幾分,也更提高了警惕。
虞品言歸家時妹妹已經睡着了,小嘴兒微微張開,露出些微丁香小舌,不時還咕哝幾句夢話,模樣說不出的嬌憨可愛。他坐在榻邊定定看了半晌,直到老太太派人來請才悄然離開,走時不忘把妹妹露在外面的手臂挪進被子裏,又輕輕揉了揉她殷紅飽滿的唇珠。
正院,老太太肅然以待,見孫子來了也沒開個笑臉,直言道,“言兒,我沒收回你母親的管家權卻是指望她犯下大錯好将她休出侯府。忍了十四年,我已經忍夠了。不順父母,為其逆德;妒,為其亂家;口多言,為其離親。你看看,七出之條她已犯了三條,若是這回她誠心悔改,能兢兢業業把這個家操持好,我就饒了她。她若是死不悔改攪風攪雨,我少不得一紙休書奉上。言兒,你怎麽看?”
虞品言坐下慢悠悠品茶,不以為意的開口,“她要是無錯誰也奈何不了她,她要是犯錯自然循例處置,孫子絕無二話。”
林氏算什麽,府裏有她沒她并無差別。
老太太點頭,語帶疲憊,“好,你能想開就好。你從小到大沒得到她一點關愛,現如今也不需回護她,你不欠她什麽。你且等着,虞妙琪是個心大的,偏偏命比紙薄,多早晚要鬧出事來。”
“鬧出事倒不怕,只不能讓她禍害了襄兒。我時常在外辦差,勞煩老祖宗多多看顧一二。”虞品言慎重懇請。
老太太絲毫未覺出異樣,放下顧慮後也開了笑顏,擺手道,“瞧你說的,在我心裏襄兒跟親孫女沒甚兩樣。不需你說我也會護着她。你卻是想多了,虞妙琪雖有幾分心機,與襄兒那個小母老虎比起來還差得遠呢。她要是不動妄念還好,動了不該動的心思,襄兒非得打腫她那張臉。”
想到妹妹那張牙舞爪的小模樣,虞品言垂眸莞爾。
虞妙琪一覺睡起來已到了申時,顧不上按揉劇痛的太陽穴,立即爬起來尋找林氏,讓她趕緊召集各位管事嬷嬷。
“再等幾日吧,這才剛惹了你祖母不快便急着掌權,你祖母會如何看我們?”林氏十分猶豫。
虞妙琪冷笑道,“不管我們等多少時日,祖母和大哥對我們的看法都不會改變,所以更該把家撐起來,用行動讓他們對我們改觀。母親,您振作點,父親還在天上看着您呢!”
聽到最後一句,林氏立即同意了,使人去通知各位嬷嬷。
虞妙琪暗暗松了口氣。林氏是個極好掌控的人,這是她歸家後衆多不幸當中的幸運,有林氏在前面擋着,她在背後就更好動作。
她向來是個行動力超強的人,無論受了多大打擊都能迅速振作。老太太和虞品言厭了她,她也絕對不會像林氏那樣自怨自艾,縮手縮腳,反而更激起萬丈雄心和鬥志。別人靠不住,她就會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
她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連個賤種也比不上,況且那賤種還是個斷了腿的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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