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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觀刑便觀到華燈初上母女二人才互相攙扶着從地牢裏走出,聞到外面毫無血腥味的空氣,似活過來一般大口呼吸。

都說虞品言手段狠辣,行事詭谲,她們終于親身體驗了一回,雖是打在別人身上,可那血肉橫飛的場景卻能令人銘記一輩子。自此以後,這段經歷會成為糾纏在她們每一個夢境中的惡鬼,除非身死,否則永遠無法擺脫。

林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顧形象的嚎啕大哭起來。她懊悔,她恐懼,她恨自己無能為力。

虞妙琪何嘗不悔不懼,可事已至此,再懊悔恐懼又有何用?索性大家已撕破了臉皮,她也不用費盡心機去讨好虞品言和老太太,且趕緊找一個權勢更大的夫婿将自己嫁出去,離了虞府,她還能過得更好!

虞妙琪咬牙将林氏拉起來,踉踉跄跄朝前走,卻見兩盞燈籠越靠越近,虞襄那張明豔的臉龐掩映在燈火中,瞬間将周圍的一切都照亮了。

“喲,出來啦?”她掩嘴輕笑,“裏面好玩嗎?”

虞妙琪不搭理她,扶着林氏繼續前行。兩人錯身而過時,虞襄伸出自己的小指,微微晃了晃,輕蔑的語氣讓人恨的牙根發癢,“虞妙琪,跟我鬥,你還是這個。”

虞妙琪猛然回頭,用吃人的目光瞪視她,見她抽出馬鞭面露殺氣,又連忙轉頭,扶着失魂落魄的林氏飛快遠遁,活似有惡鬼在追趕。

一串銀鈴般的輕笑在她二人身後響起,如影随形。

正院,老太太歪在榻上,目光盯着曾經躺過一具屍體的空地,表情陰鸷。

“把我的賬本拿出來。”她徐徐開口。

馬嬷嬷翻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遞到她手裏。

老太太一邊書寫一邊沉吟,“思雨剛出事我就将林氏趕出侯府,也不知外頭會如何編排我虞家骨肉相殘,故此只能再忍忍。原以為把林氏趕出去家裏就清淨了,現在看來卻不然,那虞妙琪是個更不省心的。這一筆一筆的我且記下,來日不僅林氏,就連虞妙琪我也要一塊兒攆出去!”

馬嬷嬷認真聽着,并不敢随意搭腔。

老太太長嘆一聲,繼續道,“你看看她,那樣歹毒的誓言張口就來,完全不敬鬼神亦不分善惡,一切皆為自己的利益考量。為了自己,她能害死沈氏夫婦,阻了養兄仕途,毀了姐妹名節,來日豈不連侯府都能毀去?似林氏那般處處順着她尚且得不到半點真情,咱們這些人又如何能入她的心?不入心倒也罷了,只怕将我們恨之入骨,來日便要施展報複了。”

馬嬷嬷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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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将賬本合上,冷笑道,“早知今日,當初我就不該接她回來。孽畜,真真是一只孽畜!”

馬嬷嬷想了想,問道,“那中饋,老夫人可需收回來?”

“不用,派人看着她們便是,來日一塊兒算總賬。這次事件不宜鬧大,我暫且忍下。那虞妙琪性情極為狡詐,哪怕明擺着的罪證也死不承認,可比林氏難對付多了。她要折騰,我便讓她可勁的折騰,等折騰出花兒來,我亦要她臉面開花。到了那時,看誰還能為她頂罪。”老太太語氣陰鸷。

馬嬷嬷點頭,不再多言。

過了兩日,京中又出一樁奇事,依然與方家母子有關。卻是那方志晨白日在一戶人家院外徘徊,那戶人家只餘一對孤兒寡母,故此對自家安危十分看重,拿棍棒追出來喝罵,引得四鄰紛紛圍攏來看。

方志晨拔腿狂奔,卻被好事者摁住,言道他必定偷了東西,伸手往他懷中一探,竟摸出許許多多五顏六色的肚兜,引得所有人膛目結舌,更有一無知小兒指着其中一條喊道,“啊,那是我娘親的!”

肚兜一角繡有自己閨名,抵賴也抵賴不掉,小兒母親吓得魂不附體,立即辯白道,“我說怎麽曬在外頭的肚兜每天都不見蹤影,卻是被這黑心爛腸的狗東西偷了去!”

又有許多爺們認出自家女人的肚兜,女人們為了維護自己名節,不得不坦白肚兜被盜之事。小偷不偷盜財物反而偷盜肚兜,這事雖說罕見,卻絕不是頭一遭。蓋因前年還抓住一個專偷女子羅襪的,被抓住後活生生打成肉泥,事情鬧得很大。

衆人義憤填膺,正欲将方志晨也打死,卻恰好遇上一隊巡邏的官差,圍上來弄清狀況後将方志晨押到衙門裏審問。

此等略帶香豔色彩的奇聞傳播的最是迅速,不出半日方志晨就出了名,然後此事又與幾日前他在永樂侯府鬧得那一場聯系上,衆人紛紛悟了,那哪兒是兩情相悅私贈信物啊!分明是方志晨偷了侯府小姐衣物,順便就把人給賴上了。誰叫永樂侯府樹大招風呢!

更有同樣受害的婦女為虞思雨說起好話,一時間引來無數人同情。

再過一日,虞府大小姐上吊尋死的消息傳來,同情者更多,之前那些刻薄的言論反而慢慢消散。與此同時,京城的女人們再不在自己肚兜上繡閨名,有家裏女人衆多,怕漿洗過後弄混的便只在繡花的樣式上做個不起眼的标記。

方志晨最後被判杖刑五十,流徙三千裏,這事便算了結。不久之後,狀元郎乃奴隸出身的傳聞取代了永樂侯府的熱鬧,成了京城民衆最新的話題。人人都在觀望這位驚才絕豔的狀元郎仕途還能走多遠,皇上又會如何處置他。

自杖斃金嬷嬷那天起,林氏母女就雙雙重病在床。林氏憂懼過度傷了心神,虞妙琪卻是因為臉上紅腫的巴掌印不敢見人。

在此期間許多管事嬷嬷前去找三小姐和老太太禀事,兩人都不理會,無奈之下只得去正房尋林氏。

虞妙琪本以為掌家之權必定會被剝奪,卻沒料仍然還在自己手上。她也不管老太太和虞襄打得什麽主意,她只知道通過掌家自己能撈到不少好處,能在出嫁之前蓄積人脈和財富,能在出嫁之後成為自己的助力,這便夠了。

故此,她蒙上面紗,強打精神,每日裏處理府務,竟仿佛絲毫未受‘栽贓事件’的影響。

老太太聞聽消息後冷冷笑了,對這個嫡親孫女更是忌憚到了骨子裏,心裏想着日後斷然不能叫她得勢,否則憑她毒蛇一般的心腸,磐石一般的心性,得勢後第一個報複的必定會是侯府。

虞思雨也病了一場,卻并非外間傳聞的投缳自缢,而是被那母女兩氣病了,将養半月才略微好轉,恢複請安後立馬求老太太将她送到鄉下去。雖說外間那些流言已不再辱她淫蕩,而是道她可憐,然而終究損了名節,不好再在京城露面。

老太太當即便點頭同意了。

翌日,虞思雨正在房中打包行李,卻聽門外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

“這便要走了?”虞襄用馬鞭撩起門簾。

“嗯,去鄉下陪我姨娘。”虞思雨将一個巨大的錦盒擺在桌上,笑道,“這裏面全是我收藏的小物件,玉石珠釵小陶俑之類的,雖然比不得你那些名貴,卻全都是我心愛之物,留給你做個念想。”

“嗤~誰稀罕你這些破玩意兒,拿到鄉下打發莊頭婆子去吧。”虞襄滿臉不屑。

若是以往聽見這種話,虞思雨必定氣得七竅生煙,然而現在非但不氣,還能從她話裏發現那些隐藏的關心。虞襄就是一只刺猬,渾身都豎滿尖刺,看似很不好惹,然而與她熟悉起來之後就會發現,她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最柔軟的那塊肚皮罷了。

這小性子其實挺可愛的。

虞思雨沖她笑了笑,也不收回錦盒,繼續埋頭整理東西。

“這次你帶誰一塊兒去?”虞襄環顧四周,除了打理箱籠的邱氏,其餘丫頭全都不見了,院子裏顯得極為冷清。

“還能帶誰一塊兒去,自然是邱嬷嬷。那些丫頭豈肯跟我去鄉下受苦?為了尋個更好的去處,這會兒都忙不疊跑到正房去求虞妙琪去了。”虞思雨嗤笑道,“我也不攔,索性将她們全放了。跟了虞妙琪,指不定哪天就步了金氏後塵,且讓她們開心一時是一時吧。”

因虞品言清了場,那天的事沒幾個下人知道,還當虞妙琪多麽溫婉和順。虞思雨直起身向埋頭忙碌的邱氏看去,忍不住自嘲一笑。沒想到鬧到最後,最忠心的反而是虞襄派到自己身邊的眼線,也真夠諷刺的。

虞襄命桃紅柳綠将自己推進屋,挑眉道,“你就這麽走了?失了名節,失了夫婿,失了地位,就這麽灰溜溜的像喪家犬一般走了?也不想想究竟誰将你害到這等地步。”

“我心裏自然記着呢。等我再次回來,定要整死那小婊子!”虞思雨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沒財沒勢沒人脈,拿什麽跟她鬥?就憑你口水吐得比她遠?”

虞思雨頓時啞火了,惱恨的瞪了虞襄一眼,心道難怪滿京的閨秀都不喜歡你,就憑你這般毒舌,誰受得住?!

虞襄掩嘴而笑,沖柳綠使了個眼色。

柳綠立馬将手裏的小匣子遞過去,解釋道,“這個是我們小姐幫大小姐讨要來的精神損失費,請大小姐過目。”

虞思雨打開匣子翻看,狐疑的表情逐漸被錯愕取代。萬萬沒想到裏面放置的竟是城西五裏牌、玉清街、寧王街,花鳥坊四間鋪子的房契外加二百頃良田的田契。這些可都是林氏手裏最值錢的産業!

“你,你怎麽要來的?”虞思雨結結巴巴問道。

“直接開口要的呗,還能怎樣?她心裏有鬼,略吓唬幾句就老老實實給了,反倒是虞妙琪,很有些不高興呢。她不高興,我也就放心了。有了這些東西,你就算去了鄉下也照樣過得滋潤。人都是健忘的,再過一年半載,誰還記得你那些破事,屆時讓哥哥幫你物色一個老實本分的夫婿,好好過日子吧。”虞襄用手裏的馬鞭抽了抽桌沿,表情很是漫不經心。

虞思雨沉默片刻,噙着眼淚哽咽道,“謝謝妹妹,無論如何,我虞思雨只承認你虞襄是我的嫡親妹妹。這些東西我現在确實很需要,就卻之不恭了,日後必定百倍千倍的還給妹妹。”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個道理她終于明白了。

虞襄不屑的瞟她一眼,斥道,“哭什麽哭,別跟虞妙琪學那上不得臺面的作态。我這便走了,出門之前記得去給老祖宗磕個頭,你前些日子把她氣壞了。”

“哎,我省的,是我錯了。”虞思雨連忙用袖子擦淚,亦步亦趨送她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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