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安姐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明顯了,就算是靜姐也看出來了:“你那是什麽表情?讓你給我寫信很難嗎?還是你就不想給我寫?”

見她一副要跳腳的樣子,安姐心中好笑,忍不住道:“那要是有人欺負我怎麽辦?”

“還會有人欺負你?”

“三妹你說這話就不對了,為什麽就不會有人欺負我?”

“你這麽厲害,又是未來的郡王妃,誰敢欺負你啊!”說着撇了下嘴,“不過要是真有人欺負你,你也寫信回來好了。”

安姐哈哈大笑了起來。高家的四個姑娘了,靜姐也許是脾氣最暴躁的,最沒有心眼的,但卻是最有真性情的。過去覺得她欺負舒姐就一直針對她,現在,大概是對她的感官有所改變了吧。

靜姐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說出那句的,此時見她這麽笑忍不住惱羞成怒:“你笑什麽啊?笑什麽?不準笑了!你還笑!丢臉死了,連南安王府的臉都被你丢光了!”

回答她的,是安姐更響亮的笑聲,心姐羨慕的在旁邊看着。過去是她同安姐的關系最好,可現在……她抓了一下衣擺,不,她不是對安姐有怨念,雖然她也有想過如果當時在暖房的是她就好了,可她也知道這事是怪不得安姐的。但是每次面對安姐,她就有些無法開口,一次兩次,幾次後安姐也有所察覺了,她們兩個的關系就真的疏遠了。

她不想這樣的,這讓她覺得非常不舒服。安姐救了她,後來還陪着她治病,她卻因為這個原因而冷淡她,這讓她很看不起自己。

“開口啊!”她想,“哪怕就叫一聲二妹也好啊!快啊快啊,她馬上就要走了,再不開口就沒機會了。”她努力着,兩手越抓越緊,肌肉都繃在了一起,可還是沒能張開嘴。

從北京到天津,在現代做高鐵只用一個多小時,但此時高家用了一天半。雖然走的是大道,路上也沒有趕,可一直窩在馬車裏的衆人還是個個都覺得疲憊,高老太太更一個勁兒的說在京城當老太太把她養廢了:“在過去這點路算什麽啊,早先我送你們爹到府城趕考,那全是走出來的,我兩天就跑一個來回!現在坐在馬車裏竟然還覺得累!”

“母親你說的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那時候兒子還沒成親,現在孩子都這麽大了。”

高老太太看着他,嘆了口氣:“是啊,你現在的孩子都這麽大了啊。”

語氣裏很有點落寞,高老爺連忙哄她,又是誇她身體好,又是展望未來,好一會兒終于把高老夫人給逗樂了。安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邊的張氏,沒有出聲。高家這對婆媳算是徹底鬧崩了。在心中她是比較同情張氏的,畢竟高老太太有時候真的是蠻不講理,可走到這一步,還真不能說就是高老太太一個人的錯。

不管高老太太做婆婆怎麽霸道,她總是一個好母親。在丈夫死後自己一個人拉扯兩個兒子,并送他們讀書科舉,高老爺能有今天最先歸功的都是他娘,從他內心深處對他娘一定也是非常感激的,再加上此時的孝道世俗的宣傳,他根本就不可能不孝順高老太太。而張氏卻從內心中看不起她……

這話不見得沒有人對張氏說,她身邊的孫媽媽就是個聰明的,鄭媽媽更是一個心中透亮的,一定沒有少勸過她,可結果卻是現在這樣。想到這裏安姐不免有些怔然,如果是她呢?如果是她換到張氏的位置上她能做的更好嗎?

不能。

對這一點她很清楚,在現代時和她那個男友的母親還沒怎麽往來,她就覺得受不了了,更何況這樣的朝夕相處了。現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也許知道怎麽做,但人一旦帶上了情緒就很難自控。

剛來的時候她總帶着一種冷然來看這個世界,但這些日子下來,她已經漸漸融了進來。她喜歡楊氏,喜歡冰琴。欣賞心姐,對靜姐也沒有惡感,再過一段日子,她又會如何?而再幾年後她嫁入南安王府,她又會變成什麽樣的?安姐覺得自己要好好考慮了,穿越者的身份不過是令她多了些經驗歷練,和一顆絕對不會依靠男人的思想,但這并不能保證她以後的日子就過的順遂了。好日子不光是吃好喝好就可以的。

“安兒你怎麽了?”見她皺着眉楊氏開口,“是不是忘帶了什麽東西?”

“啊,沒有。”她回過神,“父親我們要在這裏等船嗎?”

高老爺點點頭:“蘇管家已經找好了船,不過要待兩日再發。正巧我們也可以在天津游覽一番。”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幾個媽子已經帶着下人把他們的東西收拾好了,因為過兩天還要再上船,因此只是開了一些随身要用的箱子,大件的都還捆着,倒也不麻煩。

剩下的兩天,高家一行就在天津城裏四處游玩。本朝以來,各個港口都得到了大力發展,這天津臨着京城,更是熱鬧非凡,不說別的,只是黑人兄弟安姐就見到了好幾個。還有牽着白象的泰國人,坐在街口玩蛇的印度人,若不是周圍人的服侍不對,她真要以為是到了現代的哪個異國鬧區呢。

此外,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不少,心姐就得了一個小鏡子,木頭盒子做成了一個扇面的樣子,畫着一對兔子,看起來很是可愛。雖然張氏就有一個戴鏡子的首飾盒,但這個小鏡子還是引得幾個姑娘一陣稀奇,安姐見了也有些唏噓。雖然她做銷售的時候經常會忘了自己的性別,但包包裏也是會随身放一面小鏡子的。

“給你。”

安姐擡起頭,就見心姐正滿臉通紅的看着自己。

“給、給你!到了那邊,你、你注意身體,照顧好父親和楊姨娘,哦,對了,還有老夫人。”

安姐笑了,這段日子心姐對她都有些別別扭扭的,可她也不好說什麽,在別人眼裏她這絕對是走了狗屎運,一個庶女竟然和王府的公子有了婚約,就算那公子也是庶出的,也要比她高N個等級,她再說什麽自己也不願也不想之類的,那是紅果果的找打。而且小女孩的心事是很不好說的,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

現在心姐能主動送她禮物,那就是想開了吧,當下她接過盒子:“謝謝大姐,待我到了那邊,看到什麽有趣的也給大姐寄來。”

“哼,你能找來什麽好東西?”靜姐在旁邊開口,心姐道,“三妹,你不要這麽說,母親都說南邊的東西很有趣,她那個首飾盒都是從南邊運過來的。”

“就算有有趣的東西她也買不起啊。”

這倒是實在話,張氏的那個八寶首飾盒價值百兩,別說安姐,加上楊氏也夠嗆,心姐連忙道:“二妹妹你到了那邊送一些土特産過來就好了,這主要是個心意。”

幾姐妹正說笑,一個丫頭就來說,說高老爺叫安姐過去。

“父親叫我?”安姐一邊疑惑着,一邊随那丫頭走了過去,到了那裏就看除了高老爺,還有兩女一男。那名男子三十歲左右的年齡,容貌極為清秀,穿着長袍,應是讀書人,他身邊站的那個女子看起來有些秀氣,還有一名女子就長的粗犷了些,竟比一般男子都還要高上一點。

行了禮,高老爺把她叫了過去:“這三人是二公子給你送來的。”

“啊?”

“見過安姑娘。”當先的男子打頭,剩下的兩名女子跟着行禮,“在下姓秦,這一位是內人,這一位是孫娘子。我們都是二公子的随屬,二公子知道姑娘要南下,怕有什麽不便,就派遣了我等過來。我們三人雖粗鄙,但做個雜活還是可以的。”

安姐知道這應該就是早先她找朱抵要的人了,她擡頭看向高老爺,高老爺道:“既是二公子派來的,你就留下吧。不過秦先生等人都是有大才的,你萬不可輕慢了!”

這話說的并不像是一般的客套,安姐有些驚奇,不由得看向那個秦先生,她知道高老爺有些看不起女子,若這三人中有令他刮目相看的,也只會是他。秦兄,讀書人,秦……舉人?那個雙龍巷的秦舉人嗎?

腦中這麽一想,安姐就應了是,高老爺還有別的事就讓安姐帶着他們去見張氏了,雖然現在只是在旅店,有些規矩還是要注意的,秦先生是外男,安姐就沒辦法帶他到女眷的院子,只帶了秦夫人和那個孫娘子過去。聽到是朱抵派來的,張氏的表情也有微妙,看向安姐的目光也充滿了詫異,安姐低着頭當沒看到。雖說她同朱抵現在有婚約,但朱抵以自己的名義派人還是不太妥當的。

不過張氏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稍微問了兩句,就讓她自己留着了。

出了張氏的房間,安姐先讓一個媽子去安排秦先生在酒樓裏坐下,這才帶上秦夫人與孫娘子回自己的房間。出門在外,一切從簡,她現在就與楊氏住一個房間,見她一下帶了兩個沒陌生人過來,楊氏也是一驚,待知道二人的來歷又愣了起來。安姐也不管她,叫冰琴上了茶,就揮手把房裏人都打發走了。

“二公子派你們來……”她沉吟着開口,“可有什麽安排嗎?”

“回姑娘,二公子說您這裏需要人,就把我們打發了過來。我家夫君是讀書人,我會做一些針線,早先家中也做一個生意,雖不能說很懂,卻也知道一些,記賬算賬都還可以。這位孫姐姐身手高明,是公子特地派來保護你的。”

孫娘子道:“不過是幾手粗功夫,對付三五個蟊賊而已。”

安姐聽了點點頭:“既如此,那兩位就先跟在我身邊。秦先生,若他沒有意見的話,就先到我父親那裏,待咱們到了江寧再重新安排可好?”

她們都知道下面要坐船,也只能這麽安排,都沒有異議。秦夫人見她剛才還記得先打發媽子安排自己的夫君,就知道她不是個難相處的,也放下了大半心。雖說他們夫妻本來也沒別的地方好去了,可就這麽背井離鄉,心中還有惴惴。不過朱抵對他們有大恩,安姐又是他未來的妻子,他們才沒有異議的過來,現在見安姐年齡雖不大,行事還靠譜,也就安下了心。

“對了,二公子早先說他要離開,你們可知道他要去哪兒嗎?”

秦夫人笑了:“果然讓公子說中了。”

安姐一怔,秦夫人道:“公子早先說若姑娘不問也就罷了,若是問了,就把這個給您。”

她說着拿出一封信,安姐接過,就見上面是一行大白話:“妹妹我去大同了,你安心在江州等我。”

字跡狂肆潦草,若不是安姐這段日子用功練字,勤加學習,還真不見得能認出來,不過現在安姐對他的不靠譜已經沒啥感覺了,只是有些疑惑,他去大同做什麽?

再問秦夫人和孫娘子,她們也說不出什麽了,她們甚至不知道朱抵的去向。

又在天津停留了一天,高家一行就上了船。他們乘坐的是一種類似于福船的船只,不過比福船稍微小些,速度卻會更快些,最大的特點則是穩當,因此是很多官宦人家的最愛。高老爺是從五品的知州,是可以免費坐這種船的,不過太、祖早有規矩,若無要事,官員乘坐這種船,要等貨物到齊,如果你不想等也行,那就要把錢交出來。據說這規矩剛定下的時候,很惹了一些風波,但現在大家也都習慣了。蘇管家早早就拿着高老爺的帖子來定了船,可待高老爺等人過來,還是等了這麽兩天。

這一天風和日麗,高家一行在碼頭道別。高老爺張氏這邊比較冷淡,倒是四個琪之間很多了一些愁緒,只待高老爺開口,她們才依依不舍的分手。

“二姐姐,你說咱們下一次回來是什麽時候?”舒姐挂着兩泡淚道,安姐看着依然在岸上揮手的靜姐,嘆了口氣:“起碼要三年吧。”

舒姐看了她一眼,欽羨道:“二姐姐是早晚都要回來的,我卻是不一定了。”

安姐沒有說話,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遠方,她開始不過是随便一看,但之後就愣住了。那個人……那個人!她是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可是那麽嚣張的紅色大衣,還有他身邊窩的那個大狗!

“這家夥不是說要去大同嗎?怎麽跑到這兒了?”

她瞪着眼,然後就見那個人仿佛有感應似的沖她揮了揮手,然後,她的眼瞪得更大了。而就在這個時候,船只啓動,,慢慢的離開了港口,而那個紅色的身影也原來越小……

“美麗,你說安妹妹有沒有看到咱們呢?”見安姐乘坐的船離開,朱抵開口,美麗歪了歪頭,沒有理他。

“嗯,她應該看到了,我這麽顯眼,她怎麽會看不到?”

美麗低嗚了一聲,朱抵呵呵的笑了:“走吧,我們也該上路了!”

說着他轉過身向外走去,一開始還是走,漸漸的就跑起來,美麗興奮的跟在他身後,也虧得這裏是港口,人們見識多廣,不過即使這樣下面的人也是一陣陣驚呼。

朱抵越跑越快,心中也越暢快,最後忍不住長嘯出聲,聲音傳出,人們紛紛驚愕,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紅色的身影飛快掠過。

而此時,南安王正和左先生相對而坐,這一次他沒有帶朱納,因為他是來抱怨朱抵的:“抵兒還是走了。”

左先生沒有說話。

“兩年前他就說要去軍營裏,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但這一次他還是走了。”

“二公子早有規劃。”

“他有什麽規劃,從小到大,他做事就沒靠譜過!”南安王來了氣,“他大哥都開始學策論的時候,他連百家姓還沒學全呢,納兒也就比他大了兩歲!兩歲!還身體不好,否則成就更大!總算他還有幾分蠻力,騎射功夫也還可以,但我們朱家子弟,會這些也就夠了,真要再學武事,也是兵法韬略,可你看他都學了點什麽?找點江湖耍大刀的來,什麽偷雞走狗的都往自己身邊拉。”

“錦衣衛中的高手,卻是王爺您介紹給二公子的。”左先生慢慢的開口,南安王老臉一紅,“我那也就是讓他看看,不是真讓他學,何況他能學出個什麽?也不過是把力氣練的更大些,就這還要到軍營,運氣好也就罷了,運氣不好還不知道怎麽着呢。”

“王爺早先,不也到軍營感受過嗎?”

南安王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正德,抵兒這是不是在逃避?”

左正德看着他:“王爺是真的想把爵位傳給二公子嗎?”

“正德覺得不妥?”

“王爺可忘了早年的大議禮?”

這話說的平靜,卻仿佛晴天霹靂,頓時烏雲陣陣,就算是南安王臉色也是一變。嫡子身體柔弱的事情并不只是他一個人遇到,此事早在成化年間就有争論,而在建文年間矛盾終于爆發。

大議禮的導火線就是一個庶子争家産,其嫡兄有些癡傻,雖有嫡子卻不過兩歲,那庶子就以這個為借口繼承了家業,這事一出來後群情激奮,那庶子立刻被下了大獄,但很快審查就發現,那庶子雖然謀了家産對其兄長卻是很好的,就連其嫂也說,若不是他,是絕不可能有這種錦衣玉食的生活,親自到衙門求情,又說家産不是庶子奪的,是早先的老爺留的,因知道嫡子不行,才留給庶子,并且拿出了文書。

見到這個情況,人們就覺得這庶子雖有些沒風骨,卻也不是什麽大錯。于是就主張放了他,但就在這個時候又一個聲音出現了,說庶子雖情有可原,但罪無可沒,不管是什麽原因,他這就是亂了嫡庶,若放了他,那就表示這是對的,那以後還誰為嫡?誰為庶?現在是嫡子傻了,就把家産留給庶子,那嫡子殘了呢?病了呢?再以後是不是只要想換繼承人,都可以找到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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