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店裏光影交錯,空氣裏混合了化學制品,酒水和汗的味道。人們擠在舞池裏,誰也認不出誰。偶爾一兩個人會被聚光燈挑中,擁有片刻關注,便再次泯入人海。

這裏不是亞歷山大習慣的地方,每一秒鐘他都在後悔被米拉說服來到這裏。但是米拉已經被學習搞得精疲力盡,壓力倍增,想來放松一下以便應對馬上要來的考試,所以他才屈服了。

還好酒吧裏面有雲嶺啤酒賣,亞歷山大松了口氣,他一點點摳着酒瓶上的标簽,直到摳掉一半。這裏聲音嘈雜,燈光幽暗跳動,讓他頭痛。

“來啊,別掃興,”米拉在他耳邊大喊。“咱們跳舞!”

“你知道我讨厭跳舞。”

“但是大家都在跳!來嘛!我想跳舞!”

“那就去跳,”說着,亞歷山大又嘬了一口啤酒。

“真的?”米拉誘惑地把手放在唇邊。“你就願意讓其他男人和我跳舞?你不介意?”

“我信你,”亞歷山大語調平平地說。

“說真的,你到底怎麽了?你從前幾天開始就這麽情緒化。我才是被考試逼瘋的那個,不是你!”

亞歷山大抿了口酒。“我沒有情緒化。”其實他可能有點兒,但是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能感受到這種怪異的煩躁感在心裏生根發芽,但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為什麽而沮喪。一切都很好。公司業務好像加了潤滑油一樣順暢,他和米拉的關系也不能更加融洽,沒什麽可惱的。

“去跳舞吧,”亞歷山大說。“去找點兒樂子——”他一下子卡住了,因為他看到聚光燈捕捉到了兩個男人在跳舞。

米拉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噢,看那是誰啊!克裏斯把我們丢開以後可沒閑着。他品位不錯嘛,找了個大帥哥。”

亞歷克斯盯着游走在克裏斯蒂安胯部的那雙大手,克裏斯蒂安正跳着舞,用身體在另一個男人身上磨擦着。他的頭搭在那個男人肩膀,閉着眼睛,微張着嘴巴。男人饑渴地看着他,雙手滑進克裏斯蒂安的T恤裏。

亞歷山大砰地把酒放下。“咱們去打個招呼。”

“你不是認真的吧!”米拉叫起來。“克裏斯蒂安不會高興的。他倆肯定不想被打擾!”

“快來,”亞歷山大招呼着,捉住米拉的手腕,把她往那邊拽。

“亞歷山大!”

他不顧她的抗議,硬是從人群中擠過去。

一到達目的地,亞歷克斯立刻抓住克裏斯蒂安的胳膊——這當然只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克裏斯蒂安一下子睜開眼睛,茫然地眨了幾下才将目光聚焦在亞歷山大身上,然後他的臉上緩緩綻放出耀眼的微笑。他動了動嘴,但是音樂聲太大了,亞歷山大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克裏斯蒂安從舞伴身邊抽出身,轉身倒在亞歷山大身上。“嘿!”他快樂地大喊。

亞歷山大這才發現克裏斯蒂安喝醉了。他不得不扶住克裏斯蒂安的腰,以防他摔倒。“你喝醉了。”

克裏斯蒂安一只胳膊纏上他的脖子,搖了搖頭。“微醺而已。”

亞歷山大嗤了一聲,看向旁邊那個人——這個男人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地紮向他。

“滾吧,”亞歷山大說。“他喝成這樣,不可能和你搞的。”

男人惱怒地哼了一聲,消失在人群中。

“我從來不會因為喝醉了就搞不了,” 克裏斯蒂安在他耳邊大聲說。

亞歷山大皺起臉。“反正你是醉得開不了車了。你是怎麽來的?”

克裏斯蒂安頓了頓。“不造。我覺得是走過來的吧。”

“你覺得?”亞歷山大說。“那你怎麽回家?”

克裏斯蒂安都把鼻子壓在他耳朵上了。“不要回家。我要打炮。”

“真的嗎,”亞歷山大語氣平板。“我本來以為你之所以拒絕掉米拉的邀請,就是因為你不想跟人上床了。”

“不要女生,”克裏斯蒂安在他耳邊低語。“想要男人。我要被人按着操”

亞歷山大咽了口唾沫。迎上米拉擔憂的視線,他畏縮了一下,盡管她不可能聽清剛的話。即使她聽到了,他也沒理由感到愧疚。他可不為克裏斯蒂安的胡話背鍋。

亞歷山大清清喉嚨。“我們會把你帶回家。你睡一覺就好了。”一邊招呼着米拉跟上,亞歷山大一邊半抱半拽地将克裏斯蒂安弄出舞池。

“我們去哪兒?”一穿上外套走進十二月的深夜,克裏斯蒂安便問道。

外邊寒冷潮濕,但是沒什麽風。

“你住哪兒?”

過了片刻,克裏斯蒂安把地址告訴了他。

“那我們這就去那兒,”亞歷山大把他往車那邊推。

“嘿,看着點兒!”克裏斯蒂安絆了一下。“我的腿感覺怪怪的。”

“你在舞池裏往那個男的身上蹭的時候還好好的。”

“你聽起來生氣了,亞歷,” 克裏斯蒂安轉向他,擠擠眼睛。顯然,醉成這樣也沒有讓他忘了愚蠢的調情愛好。

“我沒生氣,”亞歷山大說道,在他又絆了一跤的時候,及時地抓住了克裏斯蒂安。“我只是有點兒煩。我今晚的任務裏可沒有給你當保姆這一項。”

“寶貝,別太苛責他了。”

亞歷山大一驚,轉過腦袋,發現自己完全忘了米拉的存在。

她大步跟上。“要非說誰有錯,你才應該為妨礙了克裏斯釣男人而道歉。”

“我才沒有,”亞歷山大反駁着,打開車門,把克裏斯蒂安塞進副駕駛。

“你有,”克裏斯蒂安嘟囔着。

“你有,”米拉說着,也爬進後座。

“他爛醉如泥。”亞歷山大坐進車裏,給克裏斯蒂安和自己分別扣上安全帶,然後發動引擎。“誰知道那人會對他做什麽。”

克裏斯蒂安開始大笑——或是說醉意盎然地咯咯笑。“哦,你真是太貼心了。”

亞歷山大橫了他一眼。

克裏斯蒂安給他抛了個飛吻。

亞歷山大磨着牙,把目光重新轉回到路上。

他能感覺到克裏斯蒂安在盯着他看。

“太奇怪了,”克裏斯蒂安困惑地嘀咕着。“你人這麽貼心,看起來卻一臉不爽。奇怪。”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酒品很差?”亞歷山大問道,不理會在後座大笑的米拉。

“沒有,”過了一會兒,克裏斯蒂安回答道。

“你酒品很差。”

“才不是,我酒品好得很!我很快就清醒了。”

“我不完全是這個意思。”

“你太刻薄了。看起來很好,嘴巴卻這麽毒。”

“你剛剛才說我很貼心。”

“我才沒說呢!”

亞歷山大大笑起來。“你簡直莫名其妙。”

“那你就是個混蛋。”

“那你就是個讨厭鬼。”

“精彩,”米拉吃吃笑着。“幼稚園級別的人身攻擊。你們還能怎麽撕?”

“他開的頭!”克裏斯蒂安說,聽上去好像噘着嘴。“我真的,真的不喜歡你男朋友。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忍他的。或是為什麽要忍他。”

“他有時不賴,”米拉得意地說。“而且,他的老二很棒。”

這話讓克裏斯蒂安安靜了片刻。

“大概吧,”他不情願地嘟囔着。“大屌有時候很不舒服,尤其是男人不會用的話。但我猜他——”

“他本人就在這裏,”亞歷山大目視前方。“他非常希望你倆能停止讨論他的老二。”

“掃興,”米拉說。

“無聊,”克裏斯蒂安說。

米拉笑了一下說。“我希望你別怪亞歷山大。那男的确實很帥。”

“可不。他眼睛很美,藍汪汪的。可惜了。”

亞歷山大瞥了眼克裏斯蒂安,對方現在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米拉說。

當克裏斯蒂安睡意朦胧地“嗯”了一聲,她問道。“為什麽你沒有女朋友或男朋友?我是說,你大概是大學裏最受歡迎的男生了,大家都愛你,但你從不和別人約會,只是到處睡人。大家都說你是因為害怕被束縛。”

“不是,”克裏斯蒂安打了個哈欠,喃喃道。“恰恰相反。我的父母很愛對方——他們的愛特別他媽的偉大——長這麽大,我最了解的就是他們的感情了。早早地定下來好像有點兒太膚淺了,所以我到處睡。畢竟找到王子之前你需要親無數個青蛙。我沒看到我的真命,所以我要繼續睡下去。”

克裏斯蒂安面露渴望,現在的他看上去不那麽醉了。

“我真想見見你這個真命,”米拉說。

克裏斯蒂安和亞歷山大對視一會兒,然後移開了視線。“親愛的,我也想見見啊。”

“那好,咱們做個小測試!”米拉說。

“測試?”

“嗯哼。是男是女?”

“簡單,”克裏斯蒂安嘀咕着。“男的。”

“你怎麽這麽确定?”米拉有點兒不耐煩地問。“你也可能愛上女人。”

亞歷山大又瞥了克裏斯蒂安一眼,後者已經閉上了眼睛。

“別會錯意,我是喜歡女人,”克裏斯蒂安說道。“你們手感很好,聊起天來也很好,但是我真不能——真不能想象自己愛上一個女孩兒。有許多東西女孩無法給我。”

“比如呢?”米拉問道。

不要女孩兒,想要男人。要被按着操。

亞歷山大在座位上輕輕挪動,目光鎖定前方。

“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是和女人在一起不同的。”克裏斯蒂安喃喃地說。“相處模式就不同。我絕對站在性別平等這邊,但是有些事情你就是不能——”他停下來,發出困惑煩躁的一聲。“很難解釋。我和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感覺不同,想要不同的東西,知道嗎?”

米拉咯咯笑。“那你就直說你更喜歡雞巴呗。”

克裏斯蒂安竊笑。“也對,但事實沒那麽簡單。”

“好吧,管他呢。所以這位真命很可能是位男士。高壯型還是矮瘦型?”

“問得真蠢。你喜歡矮瘦的男人嗎?”

“這不一樣!我聽說有的同性戀男生就喜歡弱不禁風的花美男。”

“我不這樣。喜歡高壯的,比我壯實的。”

“我懂了,”米拉聲音帶笑。“那我猜猜,你喜歡,呃,做受?”

克裏斯蒂安大笑。“我攻受都做過。”

“但你更喜歡做受方,”米拉強調。

亞歷山大橫瞥一眼克裏斯蒂安。

“是啊,”他對上亞歷山大的視線,臉頰紅撲撲的。

亞歷山大又轉回去看路,他們快到克裏斯蒂安說的地方了。

“不過我不經常這麽做,”克裏斯蒂安補充道。“我一般只約一夜情,和有些陌生人經常走不到那一步。有點太激烈,會讓你覺得脆弱啥的,在那人——”

“說太多了,”亞歷山大說。

車裏突然安靜得可聞針落,亞歷山大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幾乎是咬牙吼出來的。

“怎麽了?”克裏斯蒂安最後開口問道。“讓你不舒服了,亞歷?”

亞歷山大直視路面。“是你話太多了。”他在一棟樓前剎車。“就這兒嗎?”

“我——對。”

“那就下車。”

“那我就多謝你送我一程吧。拜,米拉。”

“拜,克裏斯。”

克裏斯蒂安打開門的時候,亞歷山大看都沒看一眼,但是這會兒他不得不看向他,那小子踉跄着摔倒在地了。

“有沒有搞錯!”亞歷山大說着走下車。

“世界在打轉,”克裏斯蒂安說。“怪事兒。我本來都酒醒了。”

亞歷山大把他拖起來。“站起來。”

克裏斯蒂安摟着他的脖子,重重地倚在他身上。

“需要幫忙嗎?”米拉在車裏喊道。

“不用。”亞歷山大說,開始走起來。“你的公寓是哪間?”

“那兒。五層。不過電梯壞了。”

夠可以的。

當他們好不容易到達了公寓,兩人氣喘籲籲地靠在門上。

“我想吐,” 克裏斯蒂安說。

“別吐,”亞歷山大說。

“你這麽說真有用,哥們兒。”

“剩下的你自己可以吧?”

“要是我說不,你會把我扶進去嗎?”克裏斯蒂安輕笑道,但是眼神卻異常認真。

亞歷山大直起身。“如果你還有精神又開始調情,那麽說明你可以自己滾進去。”他轉身要離開,但是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外套。

“亞歷。”

他深吸一口氣,直視克裏斯蒂安。“幹嘛?”

克裏斯蒂安松開他的外套,咬着下唇,表情有些奇怪。“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對方了,對嗎?”

亞歷山大手插進兜裏,聳聳肩。“我們可能還會在學校裏見面。”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克裏斯蒂安的眼睛就像是融化掉的巧克力。

亞歷山大移開視線,拉拉衣領。“可能吧。不然呢?”

“我不喜歡不明不白地結束。”克裏斯蒂安說。

“什麽不明不白?”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看着我。”

亞歷山大知道他不應該這麽做。他知道。

但他還是這麽做了。

他們無聲地盯着對方;樓梯井裏唯一的聲音就是他倆的粗氣。

克裏斯蒂安舔舔嘴唇。

“就一次,”他低聲說道。

然後亞歷山大猛地探身,兩人唇舌相交。克裏斯蒂安呻吟着抓住他的頭發,急切又貪婪地回吻着,亞歷山大将他吻得更深,舌頭探入他的口腔。這個吻亂糟糟的,充滿肉欲——舌頭,牙齒,喘不過氣的咕哝還有嗚咽聲——他用盡全力去更深更狠地吻着他。一切都說不通——除了這個:最基礎的生理需求,他的血液在血管中叫嚣着沖向他的陰莖,讓他硬起來。他想要——

此刻他的手機響了。是他給米拉設的鈴聲。

亞歷山大像被燙到了似的猛地拉開身體。

兩人粗喘着,緊緊地盯着對方。克裏斯蒂安的瞳孔擴散,讓眼睛顯得異常漆黑,他的臉發紅,頭發淩亂,嘴唇鮮紅腫脹。亞歷山大恨自己,即使他愧疚得腸子都要打結了,他身體中的一部分仍然迫切地希望重新吮吻那兩片嘴唇,他的身體渴望得發熱。

“不,”他聲音嘶啞地退後,跌跌撞撞地匆忙下了樓。

一到樓外,冰冷的晚空氣一下子讓他的皮膚降了溫。

亞歷山大深吸幾口氣,試圖讓自己軟下來。他想到米拉正在車裏等他,不禁覺得惡心到了骨頭裏。

他不想過去,但又不能一直呆在這裏。

亞歷山大做好心理準備,大步走過去,鑽進駕駛室。

“怎麽這麽慢?”

亞歷山大透過擋風玻璃看着夜色。

他本可以撒謊,可以不提事實。

他的胃攪在了一起。不。

“我剛才吻了他,”他語調平平地說。

一陣停頓。“你再說一遍?”

“我剛剛吻了克裏斯蒂安。”他沒有看她。

這次安靜持續得更長。

最後,她笑起來,有些不确定地說:“哇。我都不知道怎麽反應好了。我以為——我以為你是個百分之百的直男。”

“我是,”亞歷山大回答道,他抓住方向盤。

“寶貝,我也不想戳穿,但你要是親了男人的話,那你顯然不是百分之百地直。”她頓了頓。“不過我倒不怎麽怪你。他簡直迷人得不像話,是個男的都會想要跟他試試的。”

亞歷山大松了口氣,轉頭看她。“你沒我預想的那麽生氣啊。”

米拉用手指卷着頭發。“為什麽要氣?我也親過他——別的也做過。我只是驚訝。”她好奇地看着他。“你喜歡那個吻嗎?”

亞歷山大差點兒笑出聲。他該怎麽回答?

“喜歡”根本無法形容。渴望依然在他身體裏張牙舞爪,他的陰莖依然半硬着。

就算米拉再怎麽思想開放,一旦她知道亞歷山大是多麽被克裏斯蒂安吸引,她也肯定無法接受。她不會想知道,他的手指還因為腎上腺素飚高而顫抖着,他的身體因情欲的覺醒而僵硬。

“感覺還可以,”亞歷山大簡短地說道,并轉回了頭。

米拉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事情不是很明顯嗎?我被他吸引,你也被他吸引,我覺得他也被我們倆吸引了。太完美了。我們可以進行真正的3P,而不是單純的兩男玩一女了。”

亞歷山大慢慢地吸了口氣。她提出這種建議不會是認真的吧。“我不确定這是個好主意,米拉。”

“為什麽?我看你倆意外親在一起的時候,場面真的是非常火辣。”她吃吃地笑起來。“不得不說,看兩個大帥逼親熱,真的很激動人心。我甚至都沒覺得嫉妒。感覺……就像這都不算數,你懂嗎?”

亞歷山大知道她心血來潮出自哪裏:如果米拉和另一個辣妹親熱,他也不介意。但問題是……

他嘆了口氣,一只手捂住眼睛。該怎麽告訴她,他對此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因為他是個男的嗎?”看他半晌沒說話,米拉發問道。“如果是,那就太傻了。大不了算你是個雙性戀嘛!不過是約炮而已,和感情無關。快,咱們試試。若你不喜歡,咱們就再也不做了。多簡單。”

亞歷山大盯着黑暗。他不應該在渾身還欲火中燒的時候做出決定。

但他還是答應了。“好吧。”

“太好了!那我明天就告訴他。”

他內裏不舒服的感覺久久不能消散。

他有種預感,這事兒可沒有米拉說的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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