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行星：卡魯維亞

哈利本以為克薩會找靈士來重建他的契絆——他還疑惑克薩能到哪兒去找個願意這麽做又肯守口如瓶的人。但剛一到家，他的問題就有了答案——克薩沒有假他人之手，他輕巧地搞定了一切，惹來希恩驚疑不定的怒視。他甚至不需要蕾倫’希尼’古爾在場就能重建他們的契絆，這挺令人驚訝的，但哈利沒什麽心情探究他哥哥的能力到底有多強，他從克薩和希恩身邊走開，留他們慢慢吵。

重新擁有契絆的感覺……很怪。感覺完全不對，仿佛他多年來一直穿着件緊得難受的襯衫，因為從沒脫下過所以尚能接受。但他已經試過從中解脫，現在，那種搔不到癢處的不适感簡直快把他逼瘋了。

哈利本有點希望契絆會讓他無法思念亞當，但他現在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早在契絆消失前很久，他就對亞當動心了。看來，就算無法感知性吸引力，也完全有能力“愛”上某個人。即使在他大腦中與“性吸引力”相關的區域被契絆鎖死的情況下，哈利對亞當的“愛”也與他對家人的愛完全不同。伴随着那種“愛”的是原始欲望，和某種深深的渴求，但那種感覺就像是他的大腦和他的身體被切斷了聯系。那感覺像是口渴時卻被封住了嘴，讓人沮喪之極。

哈利沒多想就把蕾倫’希尼’古爾屏蔽在了意識之外；不然她肯定會覺得他不大對勁。他也不希望她感覺到他對她的怨念。她什麽也沒做錯。哈利很清楚。他不應該把自己的沮喪發洩在她身上，那不公平。

帶着這個念頭，在當晚的正式宴會上見到蕾倫’希尼’古爾和她的父母時，哈利甚至對她笑了笑。

“你回來了，我很高興。”她隔着桌子對他微笑。

哈利望着她。她是個柔婉的美人。從小到大，他們一向相處和睦，很舒适。僅此而已。哈利試着想象觸碰她，愛撫她。但他想象不出來。實際上，一想到他們要那樣做，他就覺得反胃。

最後哈利還是放棄了，專心對付面前的食物。周圍的人在交談，但他沒費神去留意。反正他也聽不清。所有的聲音都顯得模糊而遙遠。有那麽一會兒，他懷疑是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但接下來他喝了一口幾乎嘗不出任何味道的湯，這才想起原因：契絆抑制了他所有的感官，不僅僅是他的心靈感應和性欲。

哈利嘆了口氣。估計得過一段日子他才能重新适應。

* * *

返回母星一個月之後，他出現了倦怠感，反應變得遲鈍。哈利從來不是個病秧子，所以他有點驚訝自己居然會吃不下東西。但他一想到那些淡而無味的食物，就覺得這也難免。他努力掩飾，不想讓任何人發現他的不對勁。他不想引來家人的關注。

哈利仍然不清楚他的父母了解多少內情。他離家出走去地球的事，他們還沒跟他深談過。不過，桑亞希也沒跟他談：他姐姐只是搖搖頭，說她很高興他終于醒悟了。可話說回來，桑亞希跟她丈夫住在一個幾光年之外的科研殖民星，很少在家。他的父母也避而不談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每當母親看着他的時候，哈利都能感受到她的不滿和不以為然，但她幾乎沒跟他談過這件事。他父親只是用開玩笑的語氣叫他別那麽渾，下回決定要消失的時候先打個招呼。

沒有任何懲罰，這讓哈利頗為意外，但他也沒放在心上。他還不知道克薩是怎麽跟父母交代的——他并不太在乎。實際上，哈利覺得他很難在意任何事。他對任何事都無動于衷。麻木。每樣東西都那麽乏味。整個世界都那麽枯燥。食而無味，色彩暗淡。

按理說，哈利明白這是契絆削弱了他的感官，但這并沒有讓他好受一點。按理說，他應該明白，他幾乎一輩子都背負着契絆，日子照樣能過；但在體會了一切可以變得多好、多鮮明的情況下，很難再适應這乏味的一切——這乏味的生活。他無法适應契絆。他覺得他整個人好像都不對勁。

所以，考慮到他近來一直情緒不好，他沒太在意那股倦怠和遲鈍感。也許他只是處于适應過程中。會好起來的。

肯定會的。

* * *

幾個月過去了。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在惡化，模糊的空虛感變成了實打實的疼痛。那痛感來自他身體深處，疼得就像他被擰成了團似的。他胃口不佳的情況已經變得無法掩飾。哈利幾乎沒有體力來假裝一切正常。他出事了。

一天，希恩問他為什麽會這麽蒼白，一副病恹恹的樣子。“我覺得我快死了，”哈利回答。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地球上感染了什麽，正慢慢地要他的命。

不知為什麽，希恩被他的話吓着了。

“你這到底是怎麽了？”他在哈利腦袋上拍了一下。“你怎麽能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說出這種話來？”

哈利望着他，有點驚訝地意識到，他真的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這不太妙，對吧？

“我簡直認不出你了！”希恩說着蹦起來。“你曾經是我認識的最積極向上的人，對人生總是樂觀得一塌糊塗，而你現在——”他沒說下去，而是眯起那對綠眼睛。“我知道了。肯定是克薩在重建契絆的時候搞砸了。”

哈利想告訴他他猜錯了，契絆一切正常。但沒等他開口，希恩就氣勢洶洶地沖出了他的房間。

哈利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過去，但這太需要體力了，他現在使不上力氣。

門又開了。哈利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這中間過去了多久。

“你看看他！”希恩說。“我上午離開的時候他就這麽癱在沙發上，到現在一動沒動！你看不出來這有問題？”

克薩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表情。哈利有點驚訝，克薩居然被希恩找到了。哈利最近都沒怎麽見到過他。克薩一直是個日理萬機的大忙人，這不出奇，畢竟他肩負着數不清的職責。

“你不該攪亂他的腦子，”希恩說。“你不是專業靈士。肯定是你搞砸了，把他弄成了現在這副病恹恹的怪樣子！”

“你用不着喊得這麽激動，我什麽也沒‘搞砸’。”克薩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接着，他便皺着眉看向哈利。“哈赫特？”

哈利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克薩在叫他。“嗯？”他遲緩地應道。

“看見沒有？”希恩說。

克薩眯起眼睛。他仔細地打量着哈利。

“博格’貢，給哈赫特王子做個全面體檢。”克薩說。

“已啓動掃描。”人工智能答道。

哈利聳聳肩，隐約覺得有點煩：根本沒人問他要不要接受檢查。但他內心深處也明白，或許是該這麽做。他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最近他覺得好像……他的生命力正在流失。

“怎麽樣？”克薩緊緊地盯着哈利。希恩在一邊急得團團轉。

博格’貢答道：“您現在就要聽結果嗎，殿下？”

“先讓希恩’恩赫’威赫利出去。”

“我哪兒都不去。”希恩走過來，在哈利身邊坐下，伸出一只胳膊摟住了他的肩膀。

哈利盡量不讓自己縮起來，或是躲開希恩的碰觸。希恩不習慣用身體接觸來安撫別人——他們整個種族都一樣——但最近希恩經常碰他。這讓哈利覺得有點丢人。他不想被人可憐。

他什麽都不想要。

他就想一個人待着，誰也別理他。

哈利抖了抖，試圖甩掉這情緒化的念頭。希恩說得對：這太不像他了。他不是這種喜怒無常、郁郁寡歡的人。

“開始吧，博格’貢。”希恩說。

“抱歉，殿下，但我無法聽從您的指示。除了女王和王夫大人，只有王儲才能獲得第二氏族王室成員的醫療報告。”

哈利嘆着氣揉了揉臉。“讓希恩留下吧，克薩。博格’貢，說吧，我究竟是怎麽了。”

“您也同意嗎，克薩王子？”博格’貢問。

克薩不悅地瞪了希恩一眼，但點了點頭。“說吧。”

“王子沒有感染外星病毒。重度抑郁和重度營養不良正在影響他的健康。”

“這麽說我沒事？”哈利插了一句。他對人工智能的掃描功能沒多大好感，他覺得那是種侵犯。

“我得出的結論并非如此，殿下。”博格’貢回答。“營養不良和抑郁只是症狀，而不是病症本身。”

“什麽意思？”克薩問。

博格’貢謹慎地答道：“根據他的大腦活動和激素水平判斷，哈赫特’恩赫’查阿利王子身上的返祖特征導致了這種狀況。”

希恩靠着哈利，僵住了。

克薩擰緊了眉頭。“什麽？”

哈利困惑地皺着眉。他當然早就知道自己是“返祖人”，但他一直以為這沒什麽影響。

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們這個種族中有極少一部分人擁有蘇爾’克’圖人的生物學性狀。蘇爾’克’圖人生活在大約一百萬年前，是一個原始人種，也是他們的祖先之一。返祖基因的特征是在進行了那些引起感應變異的基因實驗後，才首次顯現的；但與感應變異不同，為靈核結契不會對生理機能的變異産生影響，于是所有人便當這個問題是不存在的。對于返祖人的存在和詳情，上層階級總是有意避而不談。哈利之所以會對返祖人有所了解，只因為他就是其中一個。

從生物學角度看，返祖人與現代卡魯維亞人差別很大。蘇爾’克’圖人是雌雄同體的，盡管返祖人并非雌雄同體，他們在情動時仍會分泌天然潤滑液。這對哈利來說一直沒什麽所謂。他仍不明白這有什麽影響。

“我看不出這跟眼下的問題有什麽關聯。”克薩仿佛知道哈利在想什麽。就哈利對他的了解，他說不定偷看了他的腦子。

“這還不明顯？”希恩喃喃說道。他靠着哈利，一動不動。“科學已經證實了，蘇爾’克’圖人對擇偶極為嚴謹，他們一生只會有一位伴侶。科學家認為這就是他們最終滅絕的原因——他們太挑剔了。如果他們的伴侶死去，他們将會獨身至死。”

哈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眨眨眼，瞪着希恩，耳中嗡嗡作響。他不明白。

“沒錯，”博格’貢說。“而且，利維克蘇學會的科學家已經證實，在首次交配後，蘇爾’克’圖人的身體會産生某種激素，讓他們……的身體對伴侶産生依賴。”博格’貢聽起來有點尴尬。“這種生理機能對繁育後代和種族延續提供了保障，相當引人探究。有理論認為，這種進化特征是為了應對德烏’克’圖人人口激增而形成的。德烏’克’圖人是古代卡魯維亞人的一個亞種，具有感應能力，他們入侵了蘇爾’克’圖人的聚居地。但衆所周知，沒有充分的證據表明德烏’克’圖人最終消滅了蘇爾’克’圖人。人們認為蘇爾’克’圖人是在進化中遭到了淘汰，在德烏’克’圖人進化成現代卡魯維亞人之前就滅絕了。但返祖人的存在表明這兩個人種間存在雜交的情況。”

哈利搖搖頭，他覺得腦子發昏。博格’貢的話說不通。“但他不是——他是個泰拉人。”他連亞當的名字都不敢提。

博格’貢謹慎地說：“我覺得這沒什麽影響，殿下。盡管目前還沒有泰拉人與卡魯維亞人雜交的先例，但可能性是存在的。”

哈利舔舔嘴唇，放縱自己想象了一會兒：擁有亞當的笑容和黑眼睛的孩子。他胸口很疼，因為那永遠不會成真。

“那種事跟哈赫特有什麽關系？”克薩厲聲說。“我弟弟不是個蘇爾’克’圖人。他們早就滅絕了。他只是碰巧有一些與他們相同的特征。”

博格’貢說：“返祖人身上呈現出的蘇爾’克’圖人特征存在不确定性。有些返祖人跟大多數卡魯維亞人幾乎沒有區別，有些返祖人會同時呈現出多種蘇爾’克’圖人特征。哈赫特殿下可能會出現某種特定的返祖特征——”

“胡說八道，”克薩說。“蘇爾’克’圖人可能是離不開他們的伴侶，但是并沒有科研證據表明返祖人也會這樣。沒有這種先例。”

希恩嘲諷地笑了。“當然沒有先例。蘇爾’克’圖人不像我們，他們可以自主選擇伴侶，返祖人可沒這種機會。第一批返祖人剛被記錄在案，《契絆法》就出臺了。”

“沒人問你的看法。”克薩說。

希恩氣得滿臉通紅，怒視着他。“我恨透你了。”他的聲音浸滿了的恨意。“但願能早點跟你一刀兩斷。”

哈利想起來了，希恩與克薩的契絆是單向的。這還是他回家後頭一次想起這事。希恩沒把克薩的異常感應力告訴任何人，他們肯定是達成了某種共識。有可能。哈利并不确定。他對這事沒那麽上心，所以沒問。他覺得遍體生寒。如果他連希恩和克薩的事情都不在意，他的精神狀況已經糟到了什麽地步？

“但希恩說得沒錯。”哈利努力讓腦子轉動起來。這很難。很難思考。他無法集中精神。“對那些尚未結契的人來說，配給的契侶有多大幾率會是你願意選擇的那個人？太小了。”

“可能吧，”克薩也承認事實如此。他沒看希恩。他看着哈利。“咱們繼續讨論眼下迫切的問題。難道哈赫特真的不能離開那個泰拉人？”

只是聽見克薩提起亞當，哈利就覺得五內俱焚。他拼命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讨論中，

“沒有先例，我只能作此推斷。”博格’貢說。“但哈赫特王子的各項指标都相當堪憂。他不一定會死，但我認為他的身體與精神狀況會持續惡化。”它頓了一下。“克薩王子，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克薩點頭示意。

“我對哈赫特王子的健康狀況很擔憂，我本打算今晚通知您。他從日行三返回之後，我擅自觀測了他的日常行為。我發現他的注意力水平已經惡化到了需要警惕的地步。昨天，他花了六點三個小時發呆，完全沒有移動過。我叫了他七次他才回應。如果殿下對周邊環境的感知水平照此惡化下去，很可能他最終會陷入昏迷狀态，對周邊環境僅有零星意識。我建議每天給他注射蘇爾’克’圖人的激素抑制劑來提高他的反應力和注意力。但這不是長久之計，藥效會越來越弱，直至無效。”

希恩捏了捏哈利的肩膀，憂慮如海浪般向他襲來。哈利也擔心，他擔心的是，他并不太“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

“這一切都是返祖基因造成的，你能肯定？”克薩問。

“并不絕對，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二。”博格’貢回答。“除了剛才提到他體內的激素，他的‘海洛維克蘇體’——返祖人大腦中特有的部分——也發生了重大變化。”

克薩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然後，他盯着哈利。“告訴我，小家夥，真的那麽糟嗎？”

哈利嘴唇發幹，他用舌頭潤了潤唇。“我——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發呆了幾個小時。但我覺得……”他努力想解釋清楚。“我覺得我身體裏好像有個洞，要把我整個吸進去了。”

克薩一臉暴躁。“是因為他？那個泰拉人？”

哈利瑟縮了，他蜷起身子。他不想談起亞當。只要一想到亞當就很難過。談起亞當或許會讓他崩潰，或者乞求克薩讓他回地球去。他不能這麽自私。他不會這麽自私的。他不會用自私來毀掉整個家。反正也沒什麽意義，因為克薩是對的：氏族議會和跨星系事務管理部不會批準他在地球永久居留，而他不能——不會——因此玩弄亞當的感情。這太自私了。亞當值得更好的對待。亞當應該擁有一個能帶給他幸福的人。一個不會欺騙他的人。

所以，何必多說呢？

“有什麽關系嗎？”哈利的嘴唇幾乎沒動。

克薩眯起眼。就那麽一個眼神，哈利脆弱的靈盾就潰落下去，任克薩進入。哈利沒有拒絕。就算他想拒絕也力不從心。

也許短短一瞬，也許過了幾個小時，終于，克薩離開了他的腦海。

克薩咬緊牙關，他表情裏有些許不适。“你的腦子亂套了。有些部分對刺激已經毫無反應。博格’貢說的沒錯，你的意識正在死亡，哈赫特。”

哈利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哥哥。

希恩摟緊哈利，他的動作充滿了安撫和保護的意味。“你會想法子幫他的，對吧？”他看着克薩。

哈利搖了搖頭。克薩能怎麽辦？他雖然是第二氏族的王儲，也是跨星系事務管理部卡魯維亞分部的大法官，但他也沒那麽大的能耐讓他不受議會或是管理部的約束。沒人有那麽大的權力。

撇開法律問題，如果亞當的事傳到其他卡魯維亞人耳中，單是這樁醜聞就足以毀掉他們整個家族。

“別為我擔心，”哈利說。“我不會讓我們的姓氏蒙羞。”

克薩閉上眼睛停了一會兒。“哈赫特——”

“我明白，”哈利的嘴唇在發抖，他用勁咬住。對于死亡他畢竟還是有一絲恐懼，但他幾乎樂于迎接這種可能。比起那無以名之的淡漠與空虛，他更願意死去。

“咱們把他偷偷送到地球去不行嗎？”希恩問。“就像我上次那樣？”

“然後呢？”克薩語氣冰冷。“傳輸記錄是無法消除的。哈赫特遲早會被找到，後果會嚴重得多。就算他沒被找到，他也再也無法重回母星，與家人團聚。你就希望他過那樣的日子？那會斬斷他與家人的一切聯系，你覺得那樣的生活會讓他幸福嗎？感應者長時間失去感應交流是不行的，他只會有個悲慘的結局。”

希恩揚起下巴。“可至少他能神志清醒地活着。咱們必須行動！”

克薩不為所動。“咱們不行動。”他言簡意赅地說。“你，回家去，一個字也不許傳出去。

“你怎麽能這麽無情？”希恩怒吼着站了起來。“他是你弟弟！”

“沒錯，”克薩說。“他是我弟弟，這是我們家的事。你只是個外人。快走。你待得太久，這兒早就不歡迎你了。”

憤怒和屈辱讓希恩漲紅了臉。他沖了出去。

“你對他的态度為什麽總是這麽惡劣？”哈利低聲問。

克薩斂去表情。“這不相幹。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什麽事？”哈利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還有什麽好商量的？他要死了，或者變成植物人。哈利幾乎希望自己死掉；那大概是更好的選擇。他不想成為家人的負累。

反正他再也見不到亞當了。他沒能當面向他道別，也永遠沒機會了。亞當永遠不會知道，哈利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再說，亞當可能也不在乎吧。亞當可能會恨他。亞當當然恨他。亞當可能已經不記得他了。亞當可能已經愛上了某個人。某個地球人。某個普通人。某個——

“哈赫特，”克薩在喊他。“呼吸！哈利！”

克薩那命令的語氣讓他意識到了肺部的疼痛。哈利張開嘴，又閉上。他呼吸了。他努力了。

克薩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他大步上前，來到哈利身邊。然後，他把哈利摟進懷裏。

哈利緊緊依偎着哥哥，閉緊了眼睛。克薩很多年沒有抱過他了。

克薩退開了。他的表情相當陰沉。他用指尖托起哈利的臉，望着他的眼睛。

“我不能保證一切順利，哈利，”克薩說。“會有許多困難。但我向你保證，我會解決的。”某種冷酷而險惡的神色在他眼中閃過。“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