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貳

舒天寰。這個本不該出現在她生命裏的名字。

洛瑞梅把手搭在玉刻的雕欄上，迎面對着高樓的長風。歲月已經帶走了曾經嬌媚的容貌，唯一的妹妹因她的野心而死，而這野心也被時間的沙塵啃食得千瘡百孔。俯視着多少人窮盡心力也想一睹的洛龍堂，洛瑞梅忽的覺得可笑。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她以為自己忘得掉，但沒想，那三個字卻在心底越陷越深。

舒天寰。

誰也不知道，如今名震四方的女中豪傑洛瑞梅，二十年前，只是六冥堂中的一個小妾。

只是一個小妾。

二十年前，還沒有什麽洛龍堂。六冥堂稱霸四方，堂主玄祗四處招選美色，她就這樣被迫走進了六冥堂。

那時也沒有什麽洛瑞梅，只有白瑞梅。在那個閣樓的四角天空裏，年輕的少女只能天天撫琴，吟詩作賦打發無聊。後宮女人們的争鬥給在她原本平靜的生活裏平添了苦難，各種毒物、各種酷刑毀掉了她稚嫩的、嬌媚的容貌。她一度想尋死，但看到年幼多病、比她更脆弱的妹妹，白瑞梅放棄了死亡。

就這麽死了麽？不……她憑什麽要任人擺布？年少的志向灼着年輕的心：就算做不成鳳凰，就算死，也要像飛蛾一般壯烈地死去。

這世上，懦弱的女人太多了。而她，絕不該是其中之一。

于是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二十許的少女攜帶着妹妹逃出了後宮大院。但毫無武功、手無寸鐵的白瑞梅又豈能如此容易地逃脫？她被士卒追趕，為了保護妹妹身負重傷，最後，浴血的她一個踉跄跌倒在地上。

“求我。求我不殺你們。”堂主玄祗冷笑着看着出逃的二人，倨傲地擡起她的下巴，輕蔑地提出條件。習武的手狠狠地捏着她的下颚，幾乎就要捏成碎片。但天性驕傲的白瑞梅怎可以就這樣屈服？她嘴裏嗚咽出一團團淤血，月光勾出她的輪廓，不屈的眼睛澄淨得黑白分明：“殺了我！”

“哦？你妹妹也一樣嗎？”玄祗大笑起來，卻是發怒地拉起她的頭部就向一邊甩去！白瑞梅被扔出好遠，那瞬間，她幾乎就失去意識了——她多麽希望失去意識，若茍且活下去，這樣的羞恥、怕是永生不忘！

令她倍感震驚的一幕出現了：不過十五歲的妹妹竟撲通一聲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央求道：“玄祗堂主！求你、求你放過我們！我們再不逃了、我發誓、再不逃了！……”

“吟兒！”憤怒更絕望的呼喊卡在喉嚨裏，胸臆中的一陣血氣湮沒了嘶啞的聲音。

她伏在地上發抖。她此時竟悲苦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這就是人、這就是女人！這就是她自己選擇的命……屈服。侮辱。任人踐踏。這一刻，她想到的只有死。死……讓死結束一切吧！

誰都沒注意到的，白瑞梅發着抖從頭上取下了一枚簪子，毫不猶豫地就往喉嚨刺去——

一道細細的銀白色的光若流星突然掠出，不偏不歪、剛好折斷她的銀簪！銀光的方向鬥轉——所有人都未注意地——不偏不倚、正好從背後直直切開了白吟的心髒！

痛哭祈求的聲音戛然而止，小小的身體直直墜倒，留下一灘血。

玄祗眼神忽的一凝，如鐵的手掌疾速伸向空氣中——瞬間、竟就讓那無形的銀劍戛然轉為靜止！那個身形也漸漸露了出來，那輕袍緩帶的白色長衣——舒天寰！

想要自殺的人渾身再次一抖，她掙紮着擡起頭，卻只看見了自己唯一的親人的，不再動彈的身體。

“你、你！”白瑞梅整個身體都開始抽搐了起來。她對舒天寰竟沒有一絲感激之情，竟狠狠的詛咒道：“我、我要殺了你！”

曾美麗的面容因恨而扭曲得猙獰不堪——她好恨啊、好恨！恨自己是這麽個軟弱無能的女人！

“殺了我？”一邊對峙的白衣公子冷漠一笑，“那種人、難道有留的必要？”可向銀雪劍中運輸內力的過程卻分毫不慢——所有人驚訝地看着這樣的對峙，看似平靜卻緩一步便得送命的對峙！

“舒天寰……今日竟能有這樣的貴客相訪，真是六冥堂的榮幸啊。”玄祗泠然一笑，冷汗涔涔滲出。

“哦？是嗎……”他唇邊亦挂抹輕諷的微笑。

突然，兩人都被勁氣沖擊、連連向後退去！舒天寰很快便止住了後退的步伐、銀雪劍鋒一轉，又向玄祗連擊而去，速度快得驚人！六冥堂主見狀一驚：那小子、竟真的名不虛傳！

雪澈的光芒一掠而出，玄祗轉身便躲了過去——沒想那竟是虛招！舒天寰一順身便逼近了他，毫不遲疑地運足所有內力、左手狠狠的拍擊而去！這一招正中要害，六冥堂主再次被擊得向後連退，周圍侍從驚得兩股戰戰、慌不擇路地四散逃竄！

堂主、被遏制住了！堂主竟占了下風！快跑啊……

“舒天寰！我處理自己的事、與你何幹！”玄祗連忙伸手捂住傷口，恨恨道，唇角一抹血絲。

“處理自己的事？哈……六冥堂稱霸一方，掘地三尺、民不聊生，仗着朝廷之勢欺壓百姓……”白衣公子輕蔑地逐條數落，“今晚若是殺了你、我想六冥堂內部，一定會亂成一鍋粥吧？群雄并起争奪堂主之位……”

說着，舒天寰眼神一變。

一抹暗紅色若凄厲血光向那襲白衣尖利刺去！

“殺手冥魂！”舒天寰嘴角一笑，一掠而起、血魂劍便撲了個空！但紅衣的女殺手并不似決心和他對峙，連連迂回卻不下殺手，白衣公子竟也配合她演戲——待得玄祗逃回城後，冥魂趁着空當一掠便跟着撤走了去。

舒天寰沒有追，确認他們走遠後，反而疾身行來，竟是檢查白瑞梅的傷勢——當他瞅到那充滿敵意的眸子時，白衣公子笑了。

“你果然不讓我失望。”舒天寰深意一笑，“真的這麽恨？吶吶，很重的殺氣啊。”

渾身是血的少女狠狠地咬緊了嘴唇，直到溫熱的血液一點點滲出來。她抽搐着，身體發僵發冷，眼裏只剩猙獰的殺意。見狀，白衣公子一聲嘆氣，一顆藥丸被扔了下來。

“它可以減輕你的痛苦。現在六冥堂沒時間顧你，趁這機會逃走吧……不過、別忘了你的承諾！你說過，要殺我的。”他的嘴角上漸漸轉為輕蔑的冷笑：“普天之下，沒有人在我面前說要殺我還能活下來，你是第一個——別讓我認為你只是個怨毒而無能的婦人。

否則，你會為你所說的付出代價。”

舒天寰一字一頓，話語間有淩厲的霸氣。

語罷，白瑞梅竟冷笑了起來！但傷勢太重，喉間一陣陣翻悶的血氣讓冷笑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咳血。白衣公子苦笑：自己是傻了。已經失去一切的人，難道還會在乎什麽代價？

虛脫的女子用盡所剩無幾的力氣一揮手，藥丸便被丢開好遠——舒天寰皺了皺眉。他看着白瑞梅一跌一撞地、極其吃力地向前面的小屍體爬去，便毫不猶豫地抽出銀雪劍，逼人的白光在暗夜的空中撕絞，瞬間便把白吟的身體削成了碎片！

劍回，銀白如雪的刀刃上竟沒沾一絲血色。

“她是你的累贅。”

淩亂的肉片、碎骨、血花在空中紛飛，向前爬行的人愣愣地停在原地，一滴血水剛好劃過白瑞梅的臉頰，飄飄然就好似劃過的淚——她的頭腦突然被洗劫一空，竟神經質地、本能地伸出手，用力地伸向血肉橫飛的空氣，想抓住什麽。定睛細視，她手中，只有滿滿的恨。

虛弱的人終于崩潰，無助地、絕望地嚎啕大哭起來！

不可以、不可以再這樣！任人擺布……她要堅強！她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然後、殺了所有人！殺了所有人！！

白衣公子沒有再看她，一掠身向六冥堂的方向追去，黑暗的空氣裏留下了他最後的話：

“記住了。我是舒天寰。我等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