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心有心緒說不得

五源峰并不算高，山體寬大平坦，喬木衆多，從上向下看去，一眼望不到頭的綠色，讓人心情舒暢。

若是再帶上點朦胧雲氣，那還真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

紀明之雙手合十，靜靜的站在龍舌岩上，眺望着遠方，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眼前的景色雖然悠遠，但比起少林後山崖外卻又少了幾分佛門清幽。

到底還是因為無緣觀太過勢利，有錢就能進，不問出生來歷，紀明之甚至在這見到了好幾位魔門中人。

因人看景，就算有再多感覺，也都沒了。

好在為了白玉壁，所有進來的人，默默的遵守着無緣觀的規矩，倒也沒惹是生非，哪怕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動手的沖動還都忍了。

甭管是正派還是魔門，到這來撞運氣的弟子後輩，真要說能不在乎那筆數額可觀的香火錢的，還真沒有，就是紀明之回想起來，也還有點肉痛得慌。

紀明之現在是個和尚，但真要只憑和尚化緣，他這入無緣觀的香火錢，怕是得積蓄一輩子才夠，好在他不是個普通和尚，行俠仗義的同時偶爾也會有點額外收入。

就是靠着這點額外收入，以及少林的招牌，無緣觀的香火錢打了幾折之後，好歹是進了門。

至于進門之後，他究竟有沒有什麽收獲，無緣觀概不負責。

錢收了可就不會退了。

紀明之現在的狀态可以說非常好，他到了這邊沒有幾天的時間，就頓悟了數次，奇妙的是，每次頓悟都與拳法有關，羅漢拳已經漸漸脫出了原本的窠臼，有了紀明之自己的道。

這是好事，卻讓紀明之心情有些落寞。

他想念他曾經的師傅了，如果不是唐唐，或許他根本沒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心中感恩，卻也有怨氣，師傅啊師傅，你怎麽就不回少林了呢？我找你找了這麽長時間，卻是怎麽也見不到你人……你是不要徒兒了嗎？

閉上眼睛，手緩緩的握成拳，紀明之就在這龍舌岩上緩緩的打起羅漢拳。

出拳無聲，形動而意動，雖然沒有動用半點內力，打拳的速度也緩慢到一定程度，即便如此，紀明之的這套拳法，依舊打得讓人賞心悅目。

意收而拳止，紀明之剛剛停下，耳邊就傳來一陣鼓掌的聲音。

許振飛拍着手，看向覺明僧人的眼神滿滿都是欽佩，固然從境界上來說，他與覺明僧人兩人都僅僅只是先天初期，小成都算不上，但就控制性上來說，許振飛自認遠遠不及覺明。

先天內力的威能相比後天內力要強上數倍，而且生生不息，但相對的，控制上就稍微有些吃力，剛入先天，就能真正爆發出先天內力全部威能的，許振飛到現在也就只有唐唐曾經傳音入密指點過的一招。

而眼前的覺明僧人，雖然他剛剛并沒有動用內力，但在使拳之時，先天內力竟然會自然而然的随之鼓動，這種感覺就好像覺明僧人的任意一拳都能發揮出先天之威。

紀明之順着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皺了皺眉頭，這人好生無禮，難道不知旁人練武時，外人不得窺視的常理嗎？

只是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唐唐從許振飛的身後走出，看向紀明之的眼神微有閃爍，他想要說什麽，最終卻只化為一聲嘆息。

“好久不見了……明之。”唐唐聽到自己用有點幹啞的聲音說道，臉上面無表情。

紀明之笑了，只是那笑卻是比哭都難看，他從龍舌岩上走了下來，開始腳步很慢，猶如走在泥水當中，但越到後面，他走路的速度就越來越快，瞬息之間就從龍舌岩上走到了唐唐的面前。

許振飛揉揉眼睛，雖然僅僅只是一瞬，但他發誓，他剛剛真的看到了覺明僧人的身後，拖出的一道虛影，心中不由咂舌，好恐怖的速度。

“師傅……我終于再次見到您了。”紀明之看着唐唐那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外表，輕聲說道，只這一句，卻又包含了多少酸甜苦辣，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唐唐搖搖頭，“我現在可不是你師傅，況且你現在的真正師傅應該是大和尚吧？那這麽算的話，你我應該是同輩。”言語平靜，幾乎沒什麽起伏，單聽這話，唐唐似是沒有什麽心緒，但要說心他中真沒有任何波瀾，那肯定是假的。

全因衍道之主的存在，無時無刻的不在提醒着他，他不屬于這個世界，哪怕他有再多的心酸，随着他的離去，随着時間的抹平，最終都會消失不見，所以心中思緒再多，他也沒有表露半分。

人終究是感情生物，有些事情總是不受控制，哪怕唐唐真身是一只貓，但他只要有人心，那麽他與常人也無太大區別，終究會受到情感的拉扯。

唐唐與常人心态最不一樣的是，他看得更為清楚明白，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所作所為看上去不免就有一些無情。

就如無情的時間。

原諒了不可原諒的，過去了無法過去的。

曾經生而為人，唐唐當然明白人在時間的長河當中，是多麽奇怪的存在了，往往前面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們都不會吭聲，但在後面聽到稍許的安慰話，他們卻又會泣不成聲。

時間在人的情感當中就此模糊，一點點的悲傷或溫暖都會在心頭留下難以抹去的烙印，烙印太過強烈，簡直超越了時間的桎梏，每每回想起來，一切都還歷歷在目。

人生無悔有悔，大抵如此。

只是這一切，卻都非唐唐想要的。

他無論是人或是貓，他終究是一名求道者。

他想到到更遠的地方看一看，他想到世界的穹頂去瞧一瞧，他想要遨游星宇，也想潛入深淵，永生不死不是追求，更像是看遍世界的手段。

曾經的野心與貓的好奇心相結合之後，他的所思所想沒有太大變化，要說有，無非就是變得更大更遠更不可能。

只是衍道之主的出現，卻給這種不可能一線希望。

這或許才是唐唐半點都不反感衍道之主的真正原因。

付出才能得到……唐唐的付出或許比他自己所想的還要大……

聽着唐唐的話，紀明之的身體微微抖動了一下，他雙手合十，默誦了一聲佛號，這麽長時間在少林，即便對當和尚沒什麽想法，紀明之多少也有了點和尚的習性。

“師傅……沒變呢。”他面露微笑，嘴角的笑容稍顯苦澀，“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就一直感覺師傅您會離開少林……那一份直覺後來果然應驗……”

“只是師傅您未免也太無情了……不想虧欠、不想交集……你丢給少林的那本手劄已然還清了因果，可您還嫌不夠……又讓人丢過來四把劍冢之器……最終逼得少林無法，找不到你人，卻只能将這因果還在我的身上。”

“……最終我才得以成就先天。”

紀明之說話間，許振飛悄悄的向後退了又退。

呃——話說這種少林隐秘他要是真聽得清清楚楚，他會不會被少林渡化為僧？他還年輕，他還想有老婆孩子，所以還是躲遠點好。

“師傅……我是拿走了您的機緣，才成就了先天，對此難道您就不生氣嗎？”紀明之上前一步，此時的身高已經在唐唐之上，低頭與唐唐對視說道。

“我說過了，我已經不是你師傅了……”唐唐看着紀明之，臉色不動，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道，“不過我們可以是朋友。”

“朋友？什麽樣的朋友？好吧……即便從師傅變成了朋友……您是不是還是會默不作聲的消失？”紀明之追問道。

他對唐唐有着極大的感恩與尊重，甚至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是唐唐先給予了他活下去的念頭，讓他成功入了少林，而後又交予他羅漢拳，給予了複仇的希望，乃至唐唐失蹤，屬于唐唐的那一份機緣，大和尚不得以最終交給了紀明之，賦予了他實打實的力量！

活下去的念頭、複仇的希望、賦予的力量……這一切交織在一起，如何不讓紀明之心緒複雜。

感恩有之、委屈有之、想念有之、憤怒有之……

即便是紀明之自己，也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看着唐唐，心中究竟是什麽感覺了。

“……我很抱歉……老師他還好嗎？”唐唐沉默了一下，生硬的扭轉了話題。

紀明之很像沖着唐唐喊一聲，你抱歉又有什麽用？！

可這種情緒最終還是被他壓了下去，他崇敬着眼前的這個人，他知道這個人所作所為一定有着他自己的原因，哪怕這算是自己為他找的借口，自己也沒有資格能對他大聲質問。

自己與他非親非故，他給予自己的已經太多太多，即便他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自己也不可貪得無厭，要懂得适而可止！

“大師傅他的确提到過您，但他說了，我要真有見到您的一天……”

“您就不要回去了，少林與您之間的關系已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