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九條千裏第一次見到太宰治的時候,是在一個拉面館。
那時的小姑娘剛與沢田綱吉分了手,在拉面碗升起的騰騰熱氣前紅了眼睛。
太宰治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穿着有些舊了的黑色的風衣,一頭柔軟的黑發亂糟糟的,整個人顯得狼狽又可憐。
只有那雙眼睛,是閃閃發亮的。
九條千裏擡起頭的時候,正巧對方也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注視着她。他的眼神明澈,透過溫柔又肆虐的霧氣,便可以看見他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而就在下一秒,這樣好看的少年卻拉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他的眉眼垂下,看上去像個被抛棄了的可憐兮兮的小動物,用那小孩子耍賴般的語氣說道:“雖然我和小千裏還是第一次見面。但小千裏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聽到對方喊出自己名字的紅發少女一下子頓在了原地,她露出了一副努力思索的表情,似乎企圖從腦子裏找出符合面前少年的名字。
結果完全沒有一點印象。
“畢竟是能夠接近一方君的人嘛。小千裏在學園都市裏可是很出名的哦~知道小千裏的名字是理所當然的嘛。”
似乎完全沒有耍無賴的自覺,黑發少年就這樣動作自然又流暢地在九條千裏面前坐下。
他用手撐着下巴,稍稍歪了歪腦袋,額前的碎發便散開來,露出少年掩在長長睫毛下的瞳仁。
“而且,我已經注視小千裏很久了哦。”
……
九條千裏對太宰治的第一印象便是,自己大概是遇到了變/态。
厚臉皮又孩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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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意外地并不讓人讨厭。
大概是因為太宰治實在長得很好看的緣故。
相處久了還會發現對方是個粘人精,就像……像什麽呢?
放學走回公寓的路上,紅發少女偶爾瞥見追逐着拿着玩具骨頭的孩子奔跑的大狗。她停下來看了一會兒,正巧望見那只金色的大狗撲在了小主人的身上,愉快地搖着尾巴,染紅的霞光灑下,人與犬間嬉笑打鬧成一團。
九條千裏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得出了結論——太宰治像條粘人的大狗。
雖然在她這麽對黑發少年說的時候,對方在微微地發愣過後,露出了嫌棄又委屈的表情。
太宰治這樣嘟囔着抱怨道:“我才不像狗那種讨厭的生物呢。”
少年無精打采得就像是枯萎掉的葉子,連頭頂微微翹起的一撮都耷拉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太宰治究竟為什麽讨厭“狗”這種生物……
但每當這個時候,九條千裏便會忍不住擡手揉揉對方毛茸茸的腦袋。緊接着,那雙鳶色的眼睛便會倏地亮起來。
少年勾起唇角笑的時候,身後仿佛biubiubiu地冒出了粉紅色的小泡泡。
——完完全全就像只大狗嘛。
小姑娘彎起眉眼,這樣想道。
九條千裏沒有專門養過寵物,不過倒是從太宰治身上見識到了比寵物更厲害的撒嬌本領。
黑發少年總是神神秘秘地突然出現,像捉迷藏一樣地從各個奇怪的地方冒出。
在那時候的九條千裏的認知裏,名叫太宰治的少年似乎并沒有在上學,腦袋卻意外的聰明。即使是一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百無聊賴的模樣,在懶洋洋地趴在她身邊的桌子上看她計算的時候,也會倏地冒出悠悠的一句“這裏錯掉了哦,小千裏”。
一向只有腦子稍微轉得比別人快這個優點的九條千裏甚至有些羨慕他了。
除此之外。關于太宰治的許多事情,九條千裏都是從對方的抱怨裏得知的。
雖然太宰治與她一般大,卻已經早早地找到了工作。公司待遇似乎還不錯,據說好歹也算得上個高層,只是上司似乎是個喜歡打扮洋娃娃的提前進入中年危機的男人,同事也頗為奇怪。
黑發少年似乎對于他的工作沒有什麽熱情,翹班來找九條千裏玩時,只要一提到“上班”兩個字,翹起的唇角就會耷下,露出索然無味的神色來。
在他那群奇怪的同事裏,太宰治提到的最多的是“蛞蝓”,雖然九條千裏也有問過對方真名,但太宰治一副反正對方真名叫什麽都無所謂也懶的記住的态度,拉長了語調說道,“才不告訴小千裏呢,要是小千裏喜歡上蛞蝓的話我可是會很煩惱的——反正蛞蝓就是讨厭的蛞蝓啦。”
久而久之的,連九條千裏都開始稱呼起“蛞蝓先生”起來。
蛞蝓先生似乎個子很矮,脾氣也很差,總是愛發火,生氣的時候表情扭曲又吓人。
蛞蝓先生腦子似乎不太好,工作的時候愛開小差,喝完酒就會胡言亂語,有一次還從十樓摔了下去,不過命大連個擦傷都沒有。
蛞蝓先生非常摳門,帽子完全沒換過,曾因為太宰欠了他一頓飯的錢從橫濱一路追殺他到東京,并揚言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聽完這些的九條千裏眨了眨眼睛,感嘆般地說道:“蛞蝓先生真是個神奇的人啊——”
黑發少年憤憤不平地舉起手抗議道:“什麽嘛,小千裏不應該先安慰我才對嗎!”
九條千裏:“欸,可是欠錢不還的确是太宰君的錯嘛。”
太宰治像個漏了氣的氣球癟了下去,在沙發上化成一灘不明物體。
不過事實上,太宰治也沒消沉多久,在他懶洋洋地擡起眸,恰好看見窗外懸空的明月時,便彎起了唇角對着身側的少女說道,“呀,今天的月亮是圓的呢。”
九條千裏對此并不感到奇怪,她知曉地理常識,也在晨間臺聽見了主播對今晚月色的播報,于是她擡起頭賞月的同時,順口便對着太宰治問道:“太宰君很喜歡圓月嗎?”
“不,完全不喜歡。”
黑發少年回答得過□□速果斷,這使得九條千裏忍不住側過頭看他。
太宰治的神色與平時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只是唇邊的笑意并不真切。
少年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像是教導孩子的老師那樣,豎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經地說道:“因為月亮變圓的話,就意味着它馬上就要缺損了嘛。”
盈滿則虧。
九條千裏沒過多久就發現,名為太宰治的少年總是能以玩笑的态度說出非常有道理的話。
只是大多都是消極的道理。
紅發少女擰着眉頭注視着身側的少年,在想通了什麽後,便再也不羨慕太宰的那顆聰明的腦子了。
就像歷史上許許多多的偉人那樣,太宰治實在是太聰明了。而正因為這樣的聰明,這個世界的色彩就被他的聰明一一抹去,所有美好的東西都仿佛在他的心上挖開了一道口子,再沒有東西可以填補。
“唔,喜歡的東西嗎?我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哦……嘛,雖然之前也有花費過心思的存在,不過在小千裏問的時候,突然又覺得沒有那麽有趣了呢。”
“人類就是這樣矛盾又讨厭的存在呀。”
——他孤獨又寂寞。
“小千裏是與衆不同的!……欸,為什麽嗎?因為小千裏不會撒謊呀,在這個謊言編制成真實的惡心世界裏,小千裏當然是與衆不同的。而且而且,沒有人會不喜歡長得可愛的女孩子嘛。”
——因此想要死去。
九條千裏真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是在她親眼目睹着太宰治縱身躍入河中。
那不是一條很深的河,只需要黑發少年直起身子,就能輕而易舉地探出腦袋。
可惜太宰治完全沒有考慮過這個方法。
九條千裏對此感到無措又恐懼。
即使太宰治每次運氣都很好地死不掉,不是上吊時繩子斷了,就是還沒從橋上跳下去就被好心的老大爺一把抓下來進行十分鐘思想教育。
在成為對方的女朋友後,九條千裏當然也有試着勸阻過執着于“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的男朋友。
她就像念經一樣執着不休地念叨着:“可是死掉的話就什麽都沒有了哦。”
黑發少年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露出純潔的笑容來,“可是活着也什麽都沒有呀。”
明明他是在笑着的,注視着對方的紅發少女卻覺得心髒好像是被火焰灼燒着的紙團。它一點一點地泛出焦黑,蜷縮在一起,揉成一團酸澀。
那是九條千裏第一次在太宰治面前哭。
而後者顯然也是沒有預料到這件事情。太宰治輕輕地眨了眨眼,在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後,才顯露出苦惱又無措的神色。
半晌過後,九條千裏只感到腦袋一沉。她将腦袋緩緩地從膝蓋間擡起。盛滿了霧氣的眼睛對上少年彎起的眉眼。
太宰治就像九條千裏揉他腦袋時那樣,拍了拍對方的腦袋,唇瓣開合間,語氣溫柔,“喲西喲西,沒事了喲,小千裏。”
——是了。
——太宰治根本不知道她為了什麽而哭。
“太宰君事實上是一個軟弱又溫柔的人。”九條千裏第一次與自己的好友桃井五月提到對方時,是這樣介紹的。
櫻發少女将勺子中的蛋糕送入嘴中,認真地聽完九條千裏的描述過後,才發表了想法:“可是,能夠鼓起勇氣自殺這麽多次,某種意義上并不能說得上是軟弱吧。”
這世上的大多數人,在從高高的樓上向下望的時候,身體便會僵住,心髒會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他們的呼吸會變得急促,後背冒汗,手腳也變得冰涼。
——在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大多數人會因為恐懼而選擇後退。
可是太宰治似乎不一樣。
他完全沒有一點猶豫。
倘若不是因為天性便與恐懼絕緣,就是這樣的恐懼已經到達了絕望的地步了。
這樣想着的小姑娘戳爛了面前的小蛋糕,這使得桃井五月露出了心疼又惋惜的神色。
完全沒有心情品嘗美食的紅發少女聲音輕輕的,帶着連她自己也沒發現的埋怨,“太宰君說他什麽也沒有。”
桃井五月沒聽清九條千裏的話,她擡手将散落的頭發撥到耳後,好奇地看向自己的朋友,“诶?小千裏剛才說了什麽?”
聞言的九條千裏擡起頭來,并沒有直接回答桃井五月的問題,只是打氣般地說道:“得想辦法讓太宰君振作起來才行!”
得想辦法讓太宰治振作起來才行。
可惜九條千裏完全想不到對于太宰治有用的方法。
她什麽都試過了,連網上的論壇都被她翻得能夠倒背如流。
“果然。”并肩走着的少年突然停下了腳步,穿着寬松的休閑服的太宰治拿着冒泡的汽水,側過臉看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九條千裏,“小千裏最近很奇怪呢。”
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裏,汽水罐外側很快便形成了密密的小水珠,它們順着鐵皮滾落,最後消失在少年白皙的指尖上。
游樂場裏的人生嘈雜,九條千裏卻是能清晰地聽清太宰刻意拉長的撒嬌語調。
孩子氣的少年露出了“名偵探柯南”一樣的神色,摸着下巴,似乎在他那顆聰明的腦子裏推理什麽。
被指奇怪的九條千裏下意識地就摸了摸自己今天刻意化了淡妝的臉,少女櫻粉色的唇瓣微張,一副緊張的神色:“诶,很奇怪嗎?”
太宰治笑得彎起了眉眼,“不,不是指這一點哦……”
黑發少年的話沒能說完,他的餘光像是瞄到了什麽,神色冷淡下來。還沒等九條千裏疑惑地問出怎麽了,少年便一把握住紅發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懷裏。
汽水罐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冒着泡的香甜味道傾灑在地面。
“站住——!”
穿着黑色西裝的一群人似乎是在追逐着誰,只不過密集的人群有些礙事,于是男人們便毫不留情地推開了面前聚集的人。
不知是誰用刺耳的嗓音喊了一聲“有槍啊!”,原本不明所以的人群頓時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炸開來,尖叫着擠成混亂的一團。
穿着西裝的男人們對此感到不耐煩,其中一人正準備鳴槍示意的時候,目光卻意外地瞥到了太宰治。
男人下意識地便開口說道,“太……”
只是他連太宰的名字都沒喊出口,就被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角笑眯眯的少年震懾住了。
太宰治的下巴搭在小姑娘的頭頂上,看上去慵懶又惬意,望向港口黑手黨的部下的眼神裏卻充滿了涼意。
就好像是他們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不,在太宰治的眼裏,他看他們與看死物的眼神別無二致。
于是男人便讪讪地住了口,和身邊的同伴低聲說了什麽,選擇了暫時撤退。
太宰治是在等到周圍的嘈雜聲安靜下來時,才松開懷中的少女的。
他一松開,臉上的表情就完全變了。少年明澈的瞳孔裏流露出心有餘悸的神色,薄唇也輕輕抿起,他用委屈又帶着玩笑的聲音說道:“居然會碰到這種可怕的事,外面的真是太可怕了,下次果然還是待在家裏和小千裏一起打游戲好玩。”
九條千裏愣了愣,她似乎剛從突如其來的擁抱中回過神來。在思緒恢複清明的一瞬,小姑娘便明白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于是她尴尬地笑了笑:“啊……大概是因為我總是會碰上麻煩的事情吧。”
九條千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幸運E的存在。
她總是能碰到許許多多危險的事件,不過每一次都能恰好脫身。
聽到九條千裏這麽說的太宰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歪了歪腦袋,“啊,這就是小千裏看上去一點也不害怕的原因嗎?”
九條千裏一頓,誠實地回答道:“……大概算是原因之一吧?”
接着像是找到了有趣的事情的太宰治纏着九條千裏将一方通行的事說了一遍。
黑發少年聽完後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诶~小千裏喜歡打架厲害的男人嗎?”
從太宰治的神色看來,他似乎已經開始盤算着要怎麽快速去學打架了。
可是太宰不是異能者,看上去平日裏也不太運動,這樣下去一定會受傷的。
于是紅發少女踮起腳尖,揉了揉對方的腦袋,倒映在太宰鳶色雙眸裏的九條千裏綻開笑容來:“太宰君做太宰君就可以了,我是因為這樣才喜歡太宰君的。”
大抵與異能有關,九條千裏在傾訴喜歡的時候語氣自然,也沒有羞澀與臉紅。
黑發少年輕輕眨了眨眼,“唔,就算我什麽也不會,小千裏也會喜歡我嗎?”
“是。”
“一事無成,完全沒有優點也無所謂嗎?”
九條千裏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太宰君在說什麽啊。太宰君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優點嗎?”
太宰治一副理不直氣也壯的模樣,睫毛忽閃忽閃,以可憐兮兮的姿态注視着面前的少女。
九條千裏輕而易舉地就被他逗笑了,“嗯。就算太宰君被喜歡洋娃娃的上司開除了,我也會努力掙錢養太宰君的。”
得到了滿意答案的黑發少年咧開唇角笑了起來,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抱着蜂蜜罐子心滿意足的小熊,“不,我有很多錢哦,可以養小千裏噠。”
說這話的太宰治十分有底氣地挺起了胸膛。
然後被九條千裏毫不留情地拆穿:“真的不是蛞蝓先生的錢嗎?”
被戳中了心思的太宰治心虛地別過了臉去:“……”
和太宰治在一起的日子很有趣,十六歲的少年就像是有無窮無盡的花樣一樣,每天都能用不同的方式來逗她笑。
他向她訴說瑣事,九條千裏也會時常與他分享學校裏的見聞。
關于我妻善逸的存在,九條千裏是在交往的一個月後,經過慎重考慮告訴對方的。
聽說了自己女朋友能看見超自然的存在的太宰治理所當然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長長的“欸~”了一聲,才摸着下巴思索道:“原來小千裏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嗎?”
本來在陽臺上曬着太陽快要睡着了的我妻善逸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我才不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啊混蛋——!”
不同于九條千裏的“太宰君也許會覺得她瘋了”的擔心,得知了這個消息的少年似乎很快地就接受了這件事。他甚至還擔心地皺起了眉,一副苦惱的模樣,“唔,也不知道大蒜對善逸君與沒有用呢。”
我妻善逸:“……為什麽你這麽自來熟地就直接稱呼名字了啊?!!”
太宰治:“不過聽小千裏的語氣,似乎和善逸君成為好朋友了呢。既然這樣,那善逸君大概是個好鬼吧。”
我妻善逸覺得太宰治終于說了句人話。
只不過下一秒,黑發少年就綻開了燦爛的笑容:“嘛,相信作為好鬼的善逸君一定不會趁着自己是鬼的優勢偷看小千裏洗澡的吧。”
我妻·的确有這個想法但是迫于小千裏能看到自己而被迫放棄·善逸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穿着金色羽織的少年的眸中倒映出太宰治愈發燦爛的笑臉。
太宰治:“呀~不過要是善逸君幹出這種事的話,一定會立刻變成惡鬼而被除魔師淨化的。啊!聽說那樣下場的鬼可凄慘了,皮膚會被一點一點地燒光,然後內髒絞痛得無法忍受而在地上打滾哦。”
我妻善逸當場裂成了兩半。
并且覺得笑眯眯地說出這樣可怕的話的太宰治簡直就是魔鬼。
……
不過大概也多虧了我妻善逸的原因,九條千裏和太宰治相處時的氣氛變得更加熱鬧了。
黑發少年的抱怨對象逐漸從“讨厭的蛞蝓”到了“善逸君”。就像是為了宣誓自己的主權一樣,基本能夠推斷出我妻善逸的行程的太宰治,會在我妻善逸繞在紅發少女身邊的時候,刻意一把抱住正在看晚間節目的少女。
母胎單身到現在的我妻善逸剎住了撲向少女的舉動,抱着腦袋蹲在角落裏一邊痛哭一邊碎碎念“憑什麽這樣的家夥都會有人喜歡啊氣死我了不公平啊不行越想越氣我要氣吐了……”
九條千裏曾一度以為,太宰治放棄了自殺。
結果少年自殺得隐秘,只不過是她沒有發現而已。
“自己的戀人可能在某一個清晨,她還未醒來前便死去”——這樣的對未來的認知使得九條千裏皺眉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她翻閱過心理學的書籍,也明白在消極悲觀的人面前,不應該表現出消極悲觀的情緒。
她只是無法忍耐下去了。
在那個霧氣還未消散的清晨裏,蹲在渾身濕漉漉的少年面前的九條千裏眼眶紅了一圈,她用咬住下唇,像是極力忍耐着,不讓蒙在眸前的那層淺淺霧氣凝成淚珠。
太宰治本是沒有讓九條千裏發現自己跳河的打算的。
只不過找到了他抛在河邊的外套口袋裏手機的路人幹了件蠢事。
看到自己女朋友這副模樣的太宰治有些苦惱地皺起眉來,因為沾了水的緣故,他額前的發絲還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滴着水,他用手托着下巴,似乎一時之間并不明白九條千裏為什麽要哭,也找不到安慰的話語。
于是少年便像平常那樣惡劣地彎起唇角來,閃爍的眸光裏帶着點調笑的心思,“欸,這已經是小千裏第二次因為我哭啦,小千裏原來有這麽喜歡我嗎?”
“是。”注視着他的少女回答得毫不猶豫,這樣的回答即使是太宰治也不禁有些發愣,“我非常非常喜歡太宰君。”
關于九條千裏為什麽喜歡太宰治。也許太宰治自己都不知道這一點。
就如同她對桃井五月說的那樣,太宰是一個聰明過頭的,軟弱又溫柔的人。
不管九條千裏說出多令人厭煩的話,他都能巧妙地用玩笑轉移開來,甚至在聽說她的能力時,還眯着眼睛露出了驚嘆的神色,說着“小千裏果然很有趣啊”之類的話。
可這些都不是九條千裏喜歡上他的原因。
太宰治大概不記得了。
他曾摸着睜大了眼睛的紅發少女的腦袋,垂下眼眸,用那仿佛鑲了細碎星光的眼睛注視着她——
“沒關系了喲,小千裏。我是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的。”
“所以,小千裏也不用再小心翼翼的啦。”
正是因為是說出這種話的太宰治,當九條千裏發現他其實不過只是個頭腦過于精明,而被所有同齡人抛下,獨自一人在漫無邊際的虛空中掙紮的孩子時,才會忍不住想要哭出來。
她無法感同身受,卻覺得彎着唇角笑、連哭都哭不出來的少年一定很痛苦。
雖然不知道這樣的太宰治為什麽會喜歡自己,但九條千裏打從一開始,就清醒地認識道,光憑借她,是無法走進太宰治的內心的。
無法感同身受,就無法理解。
只是她大概不撞了南牆不會死心罷了。
蹲在濕漉漉的少年面前的九條千裏這麽想着,一顆心便仿佛沉了下去,浸在了冷水裏,渾身冰涼。
而聽到了少女突如其來的這般堅定的告白的太宰治,足足花了一分鐘才回過神來。他翹起的唇角卸下,露出了一副[真是敗給你了]的神色,用一只手捂着臉捧腹大笑起來。
就在九條千裏打算因此而生氣的時候,太宰治卻搶在此之前說了話。
他松開了捂着臉的手,朝陽溫柔的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
“沒關系的喲。”
那個時候的太宰治,眼眸清澈,表情生動又明亮。就好似溫暖的四月,春日剛剛複蘇,河邊的柳枝溫溫柔柔地刮過水面,除了風中花淡淡的清香,什麽也沒有留下。
九條千裏一直記得太宰治的那句話。
——“沒關系的喲,我是不會抛下小千裏一個人赴死的。”
在那以後,九條千裏真的沒有再發現太宰治自殺,也沒有好心人用太宰的手機再給她打電話。
可是即使是這樣,九條千裏卻覺得太宰仿佛比以前更加懦弱了。
他有意無意地拉開了與她的距離,她若上前一步,他便後退一步。
雖然在九條千裏這麽對着太宰治提起的時候,對方一副驚訝的模樣,委屈地撇下了唇角說道:“不,我可沒有做這種事情哦。”
九條千裏不明白,為何太宰治能與她抱怨一些無關的瑣事,卻無法将真正的煩惱拿出來分享。
直到收到名為“森鷗外”的醫生撥打的那通“摩西摩西,啊,是九條小姐嗎?……不,只是逝者的家屬希望我們聯系一下您……是,很抱歉地告訴您,雖然經歷了一個晚上的搶救,他已經死掉了。”的電話的時候,突然之間失去所有力氣,連電話都忘了挂斷的九條千裏才明白——
她徹徹底底的失敗了。
不管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戀人。
在做出那樣的承諾後,那些隐在暗處的,湧動的悲傷啊,統統被少年藏在了心靈深處櫃子的最下層。那裏裝滿了厭世與糟糕的情緒,她卻統統沒有發現。
啊,仔細想想,名為太宰治的少年,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認真真地說過喜歡她。他大多時間只是覺得她有趣,在初次見面時玩笑般地提了一次“要和我一起殉情嗎,小千裏?”而遭到拒絕後,便再也沒有提過。
——無論怎樣都好。
那時的九條千裏想道。
——明明活下去就會有希望的。
——明明太宰君是那樣一個聰明的人啊。
——怎麽能連這種事情都不明白呢。
坐在角落裏抱住膝蓋的小姑娘就這樣哭了出來。她身邊的我妻善逸沒有聽到電話裏的內容,自然也不明白九條千裏因着什麽而傷心。
金發少年一副手足無措的倉皇模樣,因為無法觸碰任何東西,我妻善逸最後索性也同九條千裏一般抱住膝蓋坐了下來。
他挨着九條千裏很近,雖然知道對方無法觸碰到自己,卻也存了希望對方能感受到溫暖的心思。
在太宰治死去的一個星期裏,九條千裏徹底沉浸在了實驗室裏。
企圖轉移自己注意力的同時,十六歲的小姑娘也想通了很多東西。
可這些想通的東西,在得知太宰治并沒有死後,統統被無情地推翻。
太宰治用“死亡”這件事來和她開了一次玩笑。
玩笑的目的是為了徹底甩掉她。
得出這個結論的九條千裏沉默了一陣,于是越來越覺得相信太宰的那句“不會抛下小千裏一個人死去”的承諾的自己像個笑話。
她撒不了謊,太宰治卻十分擅長撒謊。
呀,從源頭上來說,他們便是走不到一起的。
——看吧,我早就說過了吧。
九條千裏內心的小人這麽對着她說道。
——完完全全就是被讨厭了嘛,千裏。
不過即使是發生這種事,九條千裏對于太宰治的态度也不過是生氣而已。說是生氣,這種情緒實在有些微妙。
因為不可否認的是,九條千裏還喜歡着太宰治。
那時候的小姑娘并沒有要刻意抹除這種喜歡的打算,她打算順其自然,反正大家總說時間能夠将記憶的棱角磨平,變成河底不起眼的卵石。
真正讓九條千裏下定決心與太宰治決裂的,是從桃井五月奇怪态度裏推斷出來的結論。
太宰治是不是黑手黨都無所謂,只是自己的朋友因為自己而受到了傷害這件事她無法忍受。
所以在那片夜幕下,紅發少女對着太宰治說出了那樣刻意又絕情的話。
只是,當九條千裏注意到太宰治握着槍的那只纏着繃帶的手時,一些話便哽在了喉口,咽不下去也說不出。
太宰治歸根結底還是個膽小鬼。
拿“死亡”來開玩笑的人,他是死是活本應都與她無所謂了。
但是……
少年向後倒下,從高空墜落時,飛揚的黑發下那漫不經心的表情和仿佛溢出來的絕望,卻使得九條千裏忍不住攥住了他的手。
下墜的身體倏地在空中停住,連周邊的風都像是按下了暫停鍵。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墜落在他的臉頰上,太宰治微阖的眼睛擡起,直直地便對上了半個身子探出窗外的,極力忍耐着不哭出來的,緊緊地握住了他手腕的少女。
她紮得高高的紅發有些散開了,幾绺垂下,在少女的臉頰兩側微晃,最後沾在了她失了血色的唇瓣上。
太宰治就這樣惡劣地彎起了眉眼,“呀,我以為小千裏巴不得我死掉才好呢。”
“開什麽玩笑啊。”
她用那樣顫抖的,帶着哭腔的聲音吼道。
“這樣自怨自艾地死去,可就真的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啊——!”
這樣的,與當時說着“我非常非常喜歡太宰君”時一模一樣的神色,使得黑發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
“我就算了,太宰君這麽聰明的話,明明可以想明白的啊——”
“絕對會有的,能夠理解太宰君在想什麽的,能看到太宰君看到的東西的人,絕對會有的!”
“所以……”
在太宰治的手腕一點一點地從九條千裏的手中滑落的時候,那雙一點點亮起來的鳶色雙眸裏倒映出九條千裏哭出來的表情。
少女的聲音微弱,語氣就像是乞求一般。
“所以,請不要這樣死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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