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太宰治對于部下一向很嚴厲。這種嚴厲不同他人相似,大多時候,身為長官的太宰治懶得理會追在他屁股後面的那群人。
就同太宰治十五歲的時候在總部的走廊裏稱呼中原中也的那樣,所謂的部下對于太宰治來說不過是條狗而已。既然是狗,就必須得有用又忠心。
然而,不要說狗了,就算是廣津柳浪也沒猜透過太宰治的心思。
只是這次。
穿着考究的灰發男人背着手,看向刑訊室裏領罰的芥川龍之介的目光不由地帶了點憐憫。
只是這次,他從未看過太宰大人那樣的表情。
倒也稱不上憤怒,只是不管是搭着扳機的指尖還是被風揚起的發梢,太宰治睨着芥川的視線森冷,仿佛從頭到腳都浸着冰冷的殺意。
那是廣津柳浪第一次看到太宰治親自動手。
——太宰治有一瞬間是真的想要殺掉芥川龍之介的。
“學園都市裏有一位醫生叫冥土追魂。”廣津柳浪到底還是沒忍住,他微微垂下了首,語氣恭敬道,“據學園都市的人說,彭格列将九條小姐帶回後,已經送往了那位醫生那裏,您無需過多擔憂。”
雖說廣津柳浪也未親眼見過這個傳說中的醫生,不過無風不起浪,既然有連被切斷的手腕完全不留痕跡的接回的傳言,相信也是醫術精湛。
太宰治并未立刻回答廣津柳浪的話。他緩慢地眨了眨眼,陰暗的刑訊室裏,看不清少年眼底的情緒。
——彭格列。
燒紅的晚霞和彭格列獨有的那道橙紅色的火炎交織在一起,興許是沢田綱吉的超直感的緣故,在發現九條千裏又一次從學園都市裏溜出來後,沢田綱吉便放下了手邊的事務。
然而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晚來了一步。
——彭格列啊。
想到這裏的太宰治掀唇輕笑了一聲,動作散漫地從正對着芥川龍之介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位彭格列十代目的忍耐似乎已經到達了極限。
太宰治直到現在,阖上眼還能看見沢田綱吉那雙帶着無法抗拒的威懾力的眼睛。
向來溫和的黑手黨教父終于在太宰治面前表達了自己的憤怒。
【“你以為是誰的錯啊,太宰君。”】
唔。是誰的錯呢?
太宰治把這歸結于芥川龍之介,歸結于一方通行。
太宰治很久以前就知道,九條千裏和自己不适合待在一起。
她一定會受傷的。
瞧啊,他多聰明,從老早以前就預見了這樣的結局。
太宰治這樣自嘲般地笑着對自己說道。
像他這樣的人,不适合談戀愛,更不要說結婚了。性格捉摸不定,成天說着喪氣話。看得比別人多,也比別人要更敏感。膽小鬼,絕不會輕易與別人交心,如果有必要的話連跟在自己身後搖頭甩尾的忠心的狗都能随意抛棄。
與其說太宰治很容易看穿別人的心思,倒不如說這是他時刻都在揣摩着對方的緣故。
九條千裏和他仿佛就站在兩個極端。
兩條平行線是怎麽也交不到一起的。
可即便是太宰治對這有着清醒的認識,也憑着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将總是對着他笑得明媚的少女的笑抹去——太宰治仍舊沒有從情感的牢籠裏逃出去。
冷靜下來之後,太宰治覺得自己的行為可憐又可笑。
不管是桃井五月還是一方通行,只要太宰治想,他都有更好的處理辦法。
之所以惡言相向,只不過是想要逼着那個被他推開的小姑娘向他伸出手而已。
讨厭也好生氣也好,只要是她就無所謂。
九條千裏對于太宰治來說,比他想象中的更重要。
可她明明無法與他感同身受,也像普通人一樣猜不穿他的心思。
——可真笨呀。
和九條千裏交往時,太宰治便這樣撐着下巴,看向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看着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少女,心裏暗暗地想道。
——怎麽能連他別有用心都看不出來呢。
既然連這種事情都看不出來的話,怎麽能夠說喜歡他呢。
要是被知道了他接近她的目的的話,她一定會委屈得哭出來,徹徹底底地抛棄他的吧。
那些什麽“我非常非常喜歡太宰君”的漂亮話,不過都是深海裏看不見也摸不着的泡沫罷了。
九條千裏只是不希望他死掉。
即使他不是太宰治也一樣。
存了這樣的念頭的太宰治起先總是有逗弄她的心思,他喜歡看一向溫和的少女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像極了受驚的兔子,可愛至極。
九條千裏阻止他自殺總是有很多的理由,警惕得甚至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在他不過是看了一眼橋下湍流的溪水的時候,便擋住了他的視線。
她會先笑眯眯地轉移他的注意力,說着“青峰君好像又惹了五月生氣”“今天放學回來的路上超市牛肉打五折”之類的無厘頭的話。
“現在從這裏跳下去的話,不是會很冷嗎?”
在他們交往時度過的第一個冬季也是最後一個冬季,九條千裏這麽對着他說道。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自暴自棄的味道,半張臉埋在毛絨絨的圍巾裏,一頭紅發在白茫茫的冬天中格外顯眼。
“明天吧,明天的太陽一定會變得更加暖和的。到那個時候,太宰君再去跳河也不遲。”
那時的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九條千裏哪裏是想要讓他明天去跳河,她只是抱着“要是明天的太陽暖和一點,說不定太宰君就不會想要跳河了”的期待而已。
再到後來,太宰治就真的沒有再去跳河。
至少再也不當着她的面跳。
因為九條千裏對着他哭了出來。她一定一定是壓抑了很久了——當時渾身濕漉漉的太宰治想道。
她可真是執着呀。
那時候的太宰治忍不住笑出了聲。即便知道人類所做的誓言大多都是沒用的大話,他還是忍不住地想道——
說不定,說不定在這樣的世界上,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九條千裏也會一直一直地等着他的。
這個念頭就像空氣,即便是少年擡手揮散了,不過一會兒,便又無聲無息地擁住了他,從他的口鼻中鑽入,混進他平靜流淌的血液裏,最後在他的心髒紮了根。
不管太宰治作死了多少次,都能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
既然喜歡他的話,就一定不會放棄他的吧。
可是直到今天,被太宰治熨帖整齊的名為恐懼的情緒,才第一次被毫不留情地從櫃子的最角落翻了出來。
太宰治清楚地知道,這種程度的傷是不會讓九條千裏死去的。
他只是看到了更遠的,九條千裏死亡的未來。
恐懼是從“在意”這種情緒裏滋生出來的。
無論太宰治怎麽想反駁,都反駁不了這一點。
【“你以為是誰的錯啊,太宰君。”】
啊,大概是他的錯吧。
其實答案很早以前就有了。不管是沢田綱吉的問題還是九條千裏本身。明明人的記憶這麽有限,太宰治卻還清晰地記得九條千裏用玩笑般的口吻對自己說的話——
“那剛好。五月說我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忘掉過分的事情,在某些方面出乎意料地遲鈍。偶爾會非常讨人厭,會說出非常傷人的話,像我這種撒不了謊的人,太宰君也不需要看穿我,我會把連我自己都讨厭的那一面暴露在你面前的。”
九條千裏那雙藍色的眼睛裏跳躍着鮮明的情感,就仿佛下一秒便能将藏在陰影裏的膽小鬼輕而易舉地拉到陽光下。
啊,要是他記得不那麽清楚就好了。
他親手折斷了他的玫瑰,将她留在了無風黑夜的水邊,漫漫長夜裏,除他以外,自有游人彎腰拾起。
這可不行。
站起身的少年将手插回了口袋裏,他的睫毛顫了顫,眼睑擡起,露出那雙美麗得懾人心魄的鳶色雙眸。
明明他臉上染血的繃帶沒換,那身破破爛爛的黑色風衣也沒換,廣津柳浪卻覺得太宰治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在思考了幾秒沒有得到答案後,廣津柳浪聰明地放棄了尋找答案的念頭。
太宰大人不是他能夠看穿的。
“廣津。”
“是?”
廣津柳浪擡起恭敬地垂下的頭,看向身側的太宰治,眼神裏帶着稍許的不解。
“中也什麽時候回來?”
太宰治的問題使得廣津柳浪下意識地就有些發愣。他不明白太宰治的腦回路是怎樣從九條千裏拐到中原中也的,不過在沉默了一會兒後,他還是盡職地回答道,“西方分部鎮壓的任務已經差不多完成了,中原大人估計後天就回抵達橫濱。”
廣津柳浪剛回答完這個問題,腦子中就閃過了剛剛自己的疑惑的答案。
難道是太宰大人傷了心想找中原大人一起喝酒?說起來太宰大人和中原大人曾經是搭檔,雖然總是動不動就打架鬥毆,但似乎也比旁人要親近……不,也不對,中原大人喝了酒會變得很可怕……不,好像也不對,畢竟太宰大人的能力能夠壓制中原大人,估計并不在意這一點。
廣津柳浪就這麽說服了自己。
并且十分貼心地給出了港口黑手黨兩條街外有個新開的酒吧還不錯的建議。
然而太宰治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過了幾秒後,皺起眉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嫌惡的表情,“我才不要和蛞蝓一起喝酒呢。”
“那您是……?”
“畢竟只有我一個人跑去學園都市的話,大概會被一方君和彭格列幹掉吧。”雖然是這麽說的,但太宰治的語氣輕巧,只有那表情裏稍稍帶了點一本正經的認真,“蛞蝓在這方面很有用處的呢。”
“啊,對了,廣津。”
“如果我向首領請假去幹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一定會同意的吧?”
廣津柳浪突然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比如?”
臉上結着淺痂的黑發少年勾起了唇角,他的神色無辜,朝着廣津柳浪笑道,“唔,比如從讨厭的彭格列手裏把小千裏搶回來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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