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荀姨娘忍了一路,回到荀華閣就哭了起來。

下人們見她哭,都離得遠遠的,丫鬟想要勸一勸,誰知才問了一句,她卻哭的更加傷心了。其他人見此,都沒再敢上前。

這位荀姨娘雖說只是個姨娘,可做派卻不小,若是熟悉她的古嬷嬷來看一眼,就會發現若是蘭耀庭不在,她的一舉一動都像極了沒過世的傅氏。

蘭耀庭從外邊回來就發現自己的姨娘捂在被子裏哭,眼睛都腫了。一問下人才知道,她居然哭了一整天。

“沒事做什麽要哭?究竟發生什麽事兒了!”

男主人發威,下人們自然不敢怠慢,荀姨娘的貼身丫鬟水漫哭着解釋:“老爺,您就別問了,您若問了,不是讓姨娘在您面前沒臉麽?”

“讓你說你就說。”

水漫這才說:“今兒早上您走了,姨娘同寶姨娘他們去給新夫人請安,誰知……誰知被新夫人侮辱了。新夫人像打發叫花子一般扔了銀子給姨娘,份子與賞給其他下人們的一樣,姨娘不想讓老爺難做,在新夫人面前沒說什麽,可一回來就哭的跟個淚人兒似了。”

知道了前因後果,蘭耀庭果然被觸怒,想要立刻去找妻子算賬,可看到哭的梨花帶雨的愛妾,他終究沒有邁開腿,先去安穩荀姨娘。

旬氏眼睛紅腫的厲害,聽見男人來了,将自己捂得更嚴實。

蘭耀庭小聲小意地哄她:“好了雪兒,我已經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就別哭了,傷眼。”

“老爺您如今新婚,到我這裏來做什麽,讓旁人曉得了,要說您寵妾滅妻呢。”

自從出了傅氏的事,寵妾滅妻就是蘭耀庭的禁忌,輕易提起不得。但他也知道荀姨娘這是在說氣話,因此道:“說什麽胡話,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在我的心裏,你就是我的妻。”

旬氏終于露出面來,伸出纖長細嫩的手指放在蘭耀庭嘴唇上,“老爺休得胡說,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可千萬不要讓人說了閑話。只要老爺心中有雪兒,雪兒就心滿意足了。”

“看把你哭成了個淚人兒了。我的雪兒明明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女豪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現在怎麽現在越來越可憐了。”

“胡說,人家哪裏天不怕地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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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耀庭握着荀見雪的手,揉捏着,笑道:“那時候我來風月閣,是誰天天把我當耗子似得往外趕,還打了我好幾巴掌,可疼死你老爺我了。”

“還說,要不是你太過分,哪裏會有人打你。”

“好好好,是老爺過分,如今老爺不過分了吧?不要哭了我的好雪兒,聽說新夫人給你為難了?放心,老爺替你撐腰。”

旬氏從床上坐起來。“老爺說什麽話,新夫人不過是剛進門,急着立威罷了,雪兒只是運氣不好撞到了槍口上。而且我是妾,她是妻,妻要發落妾,也是尋常事。雪兒不過受些許委屈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老爺好不容易有空,不如陪陪書兒和卓兒,他們一天都在想爹爹呢。”

說道兒女上面,蘭耀庭動容:“辛苦你了。”

“不辛苦。”

蘭耀庭在荀華閣陪着妾侍和連個兒女享受了一會天倫之樂之後,才離開荀華閣去見自己的新婚妻子。

從荀華閣出來,蘭耀庭堆滿笑容的臉上立刻冷了起來。

他是個十分感性的人,自己喜歡的人,很不能容忍被踐踏,楊氏對荀姨娘的做法讓他非常不滿。

然而到了新房之外,他那準備爆發的怒火卻一下子熄滅了。

楊氏穿着一身紅衣,就站在房門口向外張望,似乎正在等着他,而且已經等了許久。一看見他,她那娟秀的面容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一雙清泉般的眼睛更是射出爍人的光彩。一轉眼間,似乎發現自己表現太過熱切,只一瞬間,那身着紅衣的女子,又羞射地低了頭,而後邁着細碎的小步子走到他面前,說:“老爺,您,回來了。”

楊冬兒年方十六,正是水靈清透的好年紀,與年近三十的荀姨娘比起來,更有一股無辜靈動之氣。

蘭耀庭喜愛美人,更喜愛戀慕自己的美人,看到楊氏眼中的神色,之前的不滿立刻消失了。

楊氏不過是個小姑娘,怎麽會跟旬氏一般見識?這小東西貓兒一樣,讓她欺負人是不是有點不太可能,莫不是有什麽誤會吧?

“今天走做了什麽?”蘭耀庭沒有發火,卻也沒有變現多熱情,他一邊往裏走,一邊問自己的新婚妻子。

楊氏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言語中卻又不乏雀躍。

只聽她說道:“今天老爺出門了之後,想着老太太說這幾日不用請安,妾,妾便先認了認人,又到處走了走,熟悉了一下各處環境。”說完滿是崇拜地感嘆:“蘭家可真大呀,比我家大多了,景色也漂亮,還有那些假山和亭子,跟畫上去似得。”

楊氏的贊美讓蘭耀庭十分受用。他笑說:“這裏以後也是你的家,不用這樣小心翼翼。不過也不能過于托大,你是嫡妻,嫡妻要寬厚。今天你對荀姨娘做了什麽?”

“荀姨娘?”楊氏似乎有些奇怪:“荀姨娘怎麽了?”

“旬氏是我的侍妾,你便是哪裏不喜歡她,也不應侮辱于她。”

“侮辱?”楊氏仿佛受了巨大的打擊,有些驚慌失措:“妾……妾不明白老爺什麽意思,妾……妾從未侮辱荀姨娘啊!妾剛剛嫁進蘭府,處處小心翼翼。荀姨娘是老爺身邊的老人,妾雖是正妻,可年紀小哪裏有各位姨娘們人望重,怕不能服人,連對她們說話也不得不琴聲細語,生怕得罪了她們。老爺卻說,卻說妾侮辱于她,妾實在是不明白。”

這一籮筐話聽下來,蘭耀庭也不明白她們這是誰侮辱了誰。只好明白着問:“那你為何要給她銀子?”

“銀子?”楊氏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妾聽說老爺最喜歡她,連新婚之夜也是她伺候的老爺,于是想着她着實辛苦,便想要賞她。只是,妾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只有銀子。”

“這便是侮辱!”蘭耀庭也聽出來楊氏的意思是她不是故意侮辱荀姨娘,但給銀子的确讓人覺得很不尊重。他正要呵斥幾句,楊氏卻顫顫巍巍地咬着嘴唇,樣子委屈極了。

“下次,妾下次再也不敢了。”楊氏紅着眼圈說:“都是妾不好,妾是庶女,沒有見識。在家時不能出門,也從未得過什麽好東西,待嫁了老爺才得了那麽些嫁妝。妾年幼時就是因為沒有銀子常常吃不飽穿不暖,便以為銀子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本想讓姨娘想着我的好,不料原來姨娘看不上,妾,妾可真是……”

楊氏這樣一說,蘭耀庭立刻愧疚了。

他是庶子,雖說從未短過吃穿,年幼時甚至可以說過的奢華,然而還有許多東西,是大哥二哥能有,他卻不能有的。嫡庶千差萬別,一個身份低微的庶女,沒有什麽見識太容易理解了。反觀荀姨娘,雖說是丫鬟出身,可她從小就跟在傅氏身邊,傅氏那種出身的女人身邊的丫鬟都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要風光許多。

蘭耀庭看人從來只看表面。

比如傅氏,出身高貴,性子高傲,他覺得她看不起自己看不起任何人,那就是錯。當姿态高傲的妻子與出身低微,性格柔軟的外室放在一起,他心裏立刻偏向了弱勢的外室一邊。

然而當同樣弱勢的妻子與同樣丫鬟出身的侍妾放在一起時,他就拿不準了。

看到楊氏這樣無措,他馬上敗下陣來,開始安慰楊氏:“好了,我就是随便問問,原來是誤會一場。”

“可是荀姨娘生氣了,那該如何是好?”

“怎麽會?雪兒大度的很,她知道是誤會一場,定然不會生氣的。你們以後要日日相處,把話說明白不就好了。”說完牽起楊氏的手:“你是正室,這個家就是你的家,你是這裏的女主人,不要再想着過去的事了,你要過的好好的,讓從前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後悔。”

楊氏終于破涕為笑:“真的?那我可以做主嗎?”

“自然可以,這裏的下人們,侍妾們都得聽你的,誰若不停你的話,你便狠狠地發落。”

“我可不敢。”

看要聽哈哈笑:“有什麽不敢的,老爺也是庶子,如今還不是當家了。”

“既然如此,那妾跟老爺求個恩典,讓我去風月閣看看如何?”

“風月閣?”

“恩,”楊氏點頭:“今兒出去逛時,遠遠看到一處花園,美得跟畫上拓下來似的,下人們說那是姐姐曾經住過的風月閣,因為家中沒有女主人便一直鎖着,如今……如今妾進了門……”

話沒有說完,但楊氏的意思很明顯,她都進門了,風月閣自然不能再繼續鎖着了。作為主母,她應該住進去。

然而蘭耀庭卻不知道怎麽回應她這個問題。

風月閣的确是整個蘭家最好的地方,可那是屬于傅氏的。傅氏在世時,連他這個做丈夫的進去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等傅氏過世之後,風月閣的鑰匙便直接交到了還是嬰兒的蘭梓熙手中,不論是傅氏的嫁妝財産還是風月閣,都是蘭梓熙的人在打點,根本輪不到他這個做父親的插言。

“老爺!”

見蘭耀庭沒有說話,楊氏笑盈盈地喊了一聲,蘭耀庭假咳一聲,說:“這件兒得容我想想,你知道,風月閣是傅……扶搖的地方,她過世之後,鑰匙就交給了熙兒保管,為夫怕觸景生情,已經許多年沒有過問了。”

“原來如此。”楊氏嘆道:“老爺真是性情中人。可是老爺,風月閣乃是正室的居所,若妾進了門還一直鎖着,旁人會怎麽想?會不會以為,以為老爺根本沒有将妾當做嫡妻?那些下人們,會不會在背後笑話妾,編排妾?”

蘭耀庭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關于傅氏的一切他都不想重提,而唯一的嫡女蘭梓熙,也讓他回避。楊氏不提起,他都沒有想到風月閣那裏去。

可另一方面來說,楊氏說的又不錯,這是他的家,有什麽地方是他不能去的?

楊氏見有些動搖,立刻再接再厲:“當妾看到風月閣時嗎,馬上想到老爺的樣子,若是能趕在炎夏前搬進去,咱們便有了乘涼的地方了,老爺從前一定非常喜歡在裏頭乘涼。”

他以前去風月閣就像是做客。

但不得不說,那真的是個好地方。蘭耀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說的沒錯,等過了這幾日,我便去叫熙兒把要是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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