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談崩

我就知道……

說實話,元黛半點都不吃驚, 只是用力揉按着額頭——如果她沒化妝的話, 實際上她想狠狠地揉揉臉。曲琮當然想阻止紀荭, 她出身優渥, 性格強烈又有正義感, 假使她默不作聲就這樣接受元黛的兩個選項,元黛倒要吃驚了。

“你想阻止紀荭,這很簡單, ”她疲倦不堪地說, “我可以給你兩個郵箱地址, 都是紀荭這個職位的競争者, 你把紀荭的郵件記錄打包發過去, 他們自然有辦法讓紀荭在幾周內被免職——姑且不論我自己的利益鏈, 我現在可以給你提供這個辦法,但你願意采納嗎?”

答案當然是‘否’, 紀荭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務而已,就像是白手套和黑手套,不論誰當上格蘭德亞洲法務總裁, 他或她都要戴上這對手套, 扳倒了紀荭對事态沒什麽幫助,新人照舊要不擇手段地掩蓋格樂素這顆驚天大屎蛋——炸出來能讓格蘭德股價驟跌的那種,就算格先生要下臺, 那也是格蘭德內部的鬥争, 股東絕不樂見格蘭德爆出如此負面的消息, 事實注定将被掩蓋,同時被掩埋的還有紀荭的事業(也許還有生命),以及華錦的業務,和曲琮本人的人身安全。

曲琮抿緊雙唇,這一點她應該也試着想過,所以她并不驚詫,只是試探性地問,“或許我們可以向媒體爆料?”

“上一個試着用媒體的力量來監督政客以及跨國大公司的人叫阿桑奇,你可以試着百度一下他的近況。”元黛告訴曲琮,“哦,還有另一個向媒體披露猛料的人叫斯特恩,你覺得他過得怎麽樣?事實上這兩個都是有名的猛人,多少保證了他們的權益,你可以查一下美國一年有多少人無緣無故的自殺,尤其是在競選年,當然,這種事情現在聽起來離你很遠,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繼續往這方面前進的話,它會迅速和你息息相關。”

她沒有恫吓曲琮的意思,更無意動搖她的選擇——曲琮是個性格非常強烈的女孩子,這一點,和她剛進華錦時的表現是相悖的,但她成長得很快,自信也越來越強,真實一面越來越鮮明,只有性格夠強才能和母親不斷抗争,和家人的鬥争是最耗力的,曲琮只有夠強硬才會堅持到現在,她很反感被人操縱。

“就當你已經不計家人安危、無謂個人得失,那麽,我們來盤點一下你手裏有什麽籌碼——你有一份郵件記錄,記錄着含含糊糊的暗語,顯示格蘭德的高管似乎知道公司的一味藥物會引發散在的健康風險,并且決定掩蓋它。讓我猜猜,這些話是怎麽說的?我們的‘小可愛’似乎會引起一些煩人的小毛病,有些食客吃了以後會‘拉肚子’、‘作嘔’?”

曲琮沒有說話,但臉色已告訴元黛答案,元黛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年輕人往往有一個問題,他們總覺得反派會像文娛産品中一樣弱智,只需要一份關鍵性證據就能扳倒他們,事實上現實生活中,越邪惡的組織往往越足智多謀,更可怕的是現實中也許從來不存在反派,倒不是說大公司就不邪惡了,只是,反派的存在前提是要有正派。

“當然,你知道它說的就是格樂素,因為你從紀荭的其餘郵件中查到,格樂素那時候正在印度做臨床試驗,這封郵件只可能是在談論格樂素的并發症,而不是和千萬裏外素不相識的同事**,但問題是,這就是間接證據,你知道你說的是真的,我也知道你說的是真的,但在大衆眼中,這只是一條捕風捉影的謠言,媒體可以輕易地扭曲公衆的看法,而且你總不可能在國內打這場輿論戰,你準備到哪裏打?你能和格蘭德比公關資金嗎?”

曲琮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像是想說‘為什麽不能在國內打’,元黛告訴她,“這些郵件全是英文的,而且來源非法,你盡管去問,看看就你手裏的證據,你說的這個故事,在不連累到你家人的情況下,哪家媒體願意發稿。”

“自媒體……”

“如果你選擇在自媒體揭露,格蘭德恐怕要欣喜若狂了,”元黛冷笑一聲,“那你就是把公衆媒體的陣地全讓了出來。它可以輕易地把你的證據污染掉,甚至紀荭都會很開心的,你居然這麽愚蠢的使用手裏的證據,說不定她還能利用你的冒進達成自己的目的,分辨出專家領域的敵我,借此保住自己的職位。”

曲琮不說話了,她的臉陰沉下來,略帶神經質地咬着下唇,元黛不說話了,由得她自己去想——曲琮沒有選和紀荭合作,其實她也松了口氣,元黛親眼看過很多人漸漸變得和初識時完全不同,她對人性沒有太多信心,就算曲琮深思熟慮之後,選擇和紀荭合作,她也不會吃驚,只是會有些惆悵。曲琮不肯妥協,她又覺得棘手又有一點兒欣慰。

但她終究還是要退讓的,不合作是僅剩的抗争,曲琮有這個經濟條件,這讓人羨慕,元黛——元黛就沒有這樣的能力,又偏偏很喜歡錢,她知道自己運氣算好的,紀荭讓她辦的事沒有這麽尖銳,元黛總能給良心一個勉勉強強的交代,但她有時候也不禁會在曲琮這樣的人面前有些緊張,感覺自己的這份明哲保身顯得過分世俗。

曲琮也會漸漸變成這樣的,她寬慰自己,她很聰明,一個人如果太聰明就容易膽小,畢竟誰都不想死,而很多挑戰大公司的人會死得像唐吉诃德一樣荒唐。曲琮該怎麽辦?她怎麽才能阻止格蘭德?她會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甚至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麽都不做,完全從這件事裏退出來,就讓紀荭去找別的缺口——然後寄希望于調查組抵擋住格蘭德的滲透,在幾年內得出正确的結果。她要是做了什麽,說不定反而還會被利用,別添亂就是最大的貢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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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你希望我辭職。”曲琮大概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她擡頭仿佛質問元黛,“在你心裏,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這樣對大家都好?你覺得我做的其餘事情都可能反而被格蘭德利用?”

“我只能說紀荭平時不是那麽容易喝醉的。”元黛告訴她,“以前我們在讀書的時候,她去學期結束後的最後一個派對一般都能撐到最後。”

那種派對,對法學生來說是罕見的放松機會,人們往往狂歡濫飲,但元黛也沒見紀荭醉過,在她們認識的十幾年裏,紀荭只醉過很有限的幾次,曲琮是不是運氣就這樣好,就撞見了一次?她不予置評。

曲琮說不出話了,她伸手按着U盤,心事重重地撥來撥去,元黛看着她的表情,心越來越沉,曲琮還沒有死心,她看得出來。

“我覺得……這是一種不自信的心态。”

果然,過了幾分鐘,曲琮慢慢地說,她圓圓的臉上有一條筋肉浮現——這話她是咬着牙說的。

她大膽地、挑釁地望着元黛,“這是一種逃避者的心态,你傾向把敵人想得過分強大,這樣能給自己的退縮找到充分的理由。”

元黛早預期到她的輕視,她沒有生氣,只是平靜地說,“這是幸存者的心态——我确實很膽小,我承認,人類本來就是弱小的裸猿,讓我們的祖先活下來的并不是勇氣,而是在強敵面前逃生的速度。”

年輕人有火氣很正常,元黛也不讨厭曲琮,有正義感總比迅速和紀荭沆瀣一氣強,但這并不意味着她願意接受曲琮的道德審判——既然勸不回來,她不再嘗試,只做最後的告知。“當然,做任何選擇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告知你可能的結果而已,如果你選擇做鬥士,我為你喝彩,你死了也許我會為你收屍。”

當然大部分情況下這工作可以由曲琮的家人來做,但元黛不能肯定到那時候曲琮的家人是否還能出面,其實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獨善其身——不過,她不會為了這份未知的恐懼就開始幫着紀荭對付曲琮,那才真是把敵人想得太過強大。元黛覺得自己還不算堕落,只能說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她不為自己羞恥,但也說不上驕傲,接下來的話讓她有點難過,但該做的還是要做。“不過,如果你要和紀荭鬥,麻煩你先辭職——任何事情,不要連累到華錦,否則,你會多一個敵人。”

曲琮閉上眼想了一會兒,元黛等着她的決定,她想曲琮會不會怒氣上湧當場辭職——如果這樣倒好了,可以甩開一個麻煩,可惜事情一般總是不朝着理想的方向發展。

“等我考慮好,我會告訴你的。”曲琮最後也只是這樣說,這也是當然,不管她選哪條路,她在華錦一天,就有一天的高權限,就能接觸到格蘭德的內部資料,這對她總是有用的。

元黛也并不打算凍結曲琮的權限,她點頭說,“好。”

曲琮站起身,垂下眼望着元黛,睫毛在她臉頰上投下陰影,元黛看不清她的表情。

曲琮說,“黛老師,我剛進來工作的時候,很崇拜你的……但是我現在不了。”

本身崇拜就是一種不健康的情緒,元黛也不鼓勵別人崇拜自己,這讓她感到負擔,但她還是有些不快——她笑着捂住心髒做了個受傷的表情,“我好難過。”

這輕佻的回應自然更激怒曲琮,曲琮沖口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

她很快又咬住下唇:曲琮已經很成熟了,她知道自己将來也許還用得上元黛的幫助,不能把她得罪得太死。

但這句話還是刺傷了元黛,大概是因為這戳中了她的軟肋,元黛進入防禦模式,加倍地做出不在乎的樣子來,對曲琮微微一笑,“你是在因為推卸不了壓力而發火嗎?”

曲琮說不出話了——一如她戳中元黛的軟肋,元黛也刺痛了她的弱點,曲琮是希望有人能為她背上這沉重的枷鎖的,她的失态,或多或少也和事态不盡如人意有關。

但她也是個戰士了,曲琮深吸一口氣,挺起脊背高傲地走出辦公室,元黛目送着她的背影,思量着自己在幾天內能見到她的辭職信,曲琮接下來會怎麽做?估計該辭職了吧,她不适合在這污濁之地繼續待下去,做個檢察官倒是可以的。嗯,她可能會把U盤給父親,然後……

然後就沒了,全英文,來源非法,而且大量郵件和境外業務有關,不可能激起任何風浪,畢竟格蘭德全面入華對醫藥業其實算是利好消息,光是調查格樂素恐怕都頂着壓力了,不會有人想自找麻煩的。格蘭德不光有格樂素,還有大量的抗癌藥物、罕見病藥物專利,知識就是力量,元黛對格樂素這個案子的進展不太樂觀,‘散在的心肌梗塞風險’,一聽就能讓訴訟律師興奮得跳起來,這實在是他們大展口才的舞臺,散在、風險,證明難度直線上升,五年內能讓格樂素退出主流降壓藥的行列都算是進展順利了,更有可能是人走茶涼,某個領導被調職之後,調查不了了之。

如果曲琮選擇低調處理證據,該怎麽斡旋她和紀荭的關系?

元黛随後開始思索這個問題,她不願惹怒紀荭,但也不想曲琮栽得太慘,這是個牙尖嘴利的小孩,剛還罵了她一頓——雖然只半句話,但在記仇的元律師心裏,那半句話比別人罵上半小時還更傷人。

可即使如此,即使曲琮已不再崇拜她,不再把她當成自己的老師,元黛卻仍有一絲想要保護她的欲.望,她不願見曲琮遍體鱗傷,雖然這似乎是天真的理想主義者的宿命,可元黛總還想給她一點溫暖。

這大概是一個不能承擔社會責任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的一點掙紮吧。

她自嘲地想,随後又轉念去安排接下來的工作計劃,曲琮大概是要辭職了,可她手裏的活卻不能停。

“老板,我剛找曲律,但曲律不在——我們接下來還有個會。”果然,不一會成少春就來告狀了,在電話中語調為難,這男人真是教科書般的綠茶婊!

“那由你先頂上。”元黛說,“她說她去哪了嗎?”

“沒有,她好像有點不舒服,得回家休息。”成少春不忘給曲琮上個眼藥。

“什麽時候走的?”

“大概半個多小時吧,還以為她去買咖啡呢,一直也不見回來,沒辦法才請示您的。”

元黛随口敷衍成少春的辦公室宮鬥表演,打開微信聯系紀荭——半小時足夠曲琮殺到格蘭德總部了,她只希望曲琮不要熱血上頭,又去找紀荭‘把一切說開’。

還好還好,紀荭這邊沒有任何異常,元黛一邊和紀荭東拉西扯,一邊猜想曲琮的動向——這麽快就回家和爸媽告狀了嗎?可現在他們應該都還沒下班啊……

“李先生,這裏。”

曲琮現在,确實和一個元黛猜不到的人在一起,她揚起手招呼李先生過來坐下,把菜單推給他。“——我們邊吃邊聊吧?”

李先生非常配合,他看起來對曲琮可能給予的猛料無量歡迎,确實,看熱鬧不嫌事大,他當然巴不得越亂越好。“沒問題,我們有大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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