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雪山來客篇03

那雙眸子安靜，柔和，仿佛酷暑天裏悄悄融化的草莓奶昔，均勻地泛起細膩的泡沫。然而，囫囵直視着這雙眸子時，卻感到深深的不協調。

“囫囵閣下，這......”

囫囵立刻會意，“不用謝我，你的舌頭是別人治好的。”爾彌聞言，局促不安地說：“真是勞煩......”囫囵看着這頭垂頭喪氣的獅子，突然想到自己在精英怪副本區，還從來沒見過這麽文質彬彬的boss，不禁覺得十分親切。于是他輕輕蹭了蹭爾彌的鬃毛，聊以安慰。

“不過，你肯幫混沌治病，就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別的獸見了混沌，只會四散奔逃。而且現在結果還算不錯。

爾彌不好意思地往後挪了挪，解下自己的大紅色包袱，露出一個舊飯盒。

“吾随身攜帶的只有這些，若不嫌棄......”舊飯盒裏溢出甜甜的香氣，囫囵探頭，看到裏面盛滿了白色圓團子，頂上淋了粉紅色花蜜，配合着香氣，給人一種既能飽腹又甘甜的誘惑。“诶？可以嗎？這不是你帶的幹糧嗎？”囫囵嘴上客氣着，爪子已經無法控制地伸向食物。這大冬天食物匮乏，冷不丁出現這麽精致的東西，囫囵的自制力當場陣亡。

眼見着囫囵嚼着團子，滿意地晃動起耳朵，爾彌也抓起一個送入口中：“此物為吾雪山特産，名為雪圓，冬櫻花泥做餡，白糯米融合雪蓮花做皮，用來待客，實在是簡陋了。”

團子軟糯，餡料粘稠，即便是囫囵的犬牙都能嚼出纏綿之感。囫囵還沒來得及稱贊，身後的混沌動了動：“唔......好香......”

“你醒了嗎？來給你一個好吃的。”囫囵把爪裏的雪圓丢進混沌口中，團子順着龍的喉管暢通無阻地滾了下去。

這也太浪費了，囫囵心疼一秒。同時混沌東嗅嗅西嗅嗅，伸長了脖子，一口将飯盒叼起，把鐵皮和雪圓嚼得嘎吱作響，咽下去後，重新回複“C”型睡大覺。

本該享受茶點的囫囵和爾彌愣住。

“額......抱歉......”

爾彌看着自己舊飯盒的殘渣，反倒被混沌嚼鐵皮的樣子逗笑了：“呼呼呼，無妨，二位肯賞臉，吾倍感榮幸。”他把大紅色包袱疊一疊，癟癟地挂在身上。

“吾告辭了，若囫囵閣下日後還記挂着吾，希望能來雪山做客。”

“诶？這就回去了？”囫囵擡頭：“你不是說出門旅游嗎，這裏離雪域并沒有多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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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彌溫和地笑着，往洞口走去：“雪快停了。吾不能在雪域之外生存，所以每年只有這個時候能出門旅行。吾不擅記路，盡早出發，才能在雪停之前趕回雪域。”

他的身影離篝火越來越遠，直到快要隐沒在霧霭中了。囫囵望着獨自前行的雪獅子，終于下了一個決心，站起來飛快地跟上去。

“難得出來一次，你不想去看看世界的盡頭嗎？那裏的景色足夠你回味到下一個冬天。”

“怎麽只剩你在這了？”

愛斯瑞爾帶着豐富的藥材回來時，只有鼾聲大作的龍，和幾塊發紅的木炭迎接他。他隔着皮手套摸了摸混沌額頭，“燒退了。我說你是睡了多久？”

他挨着龍翼坐下來，現在混沌的體溫像暖爐一樣很舒服，“他們兩個，跑到哪裏去玩了嗎......”雖然大雪封山，愛斯瑞爾不建議囫囵這時候出去游玩，考慮到雪獅子的戰鬥力，應該也沒什麽危險，就由他去吧。不過沒跟他商量就丢下他照顧一條龍，愛斯瑞爾還是有點不爽。

“呼嚕呼嚕......雪團子......呼嚕呼嚕——”

一白一棕兩只獸穿過沙海，白雪下面是白沙，孤零零的枯木有種極簡主義的味道。

“過了這片戈壁就出混沌副本了，”囫囵解釋着，“混沌副本在這個世界的西南部，離這裏最近的是西部邊界。我們就是往那兒走呢。”

“唔，混沌閣下的領土，甚為廣闊，景色也獨樹一幟......”

囫囵笑他：“什麽呀？混沌這裏是我見過最光禿禿的了。我們走直線的話，還會穿過幾個別人的副本，你就好好見識見識吧。”

爾彌不說話了，其實光是平原他就沒見過，更別提白沙這種神奇的顆粒，踩下去又滑又軟，跟雪原完全不同。跟着囫囵這麽靠譜的導游，他心裏不禁開始期待了。

說話間，二只周邊的植物漸漸豐富起來，從矮灌木漸漸出現高大的喬木，氣候也逐漸潮濕，直到樹木那雄偉的氣生根比比皆是。

叢林內部比外界要熱，但與混沌副本的地熱不同，這裏是空氣中凝聚的濕熱。天空幾乎被樹冠擋住了，只有少數空隙，積雪就在這些空隙上堆積。按理說這個溫度雪應該化了，可見這些雪的裝飾作用大于實際，物理特性也不似平常。

“看來已經到別的副本了。”囫囵撥開眼前的藤蔓。

爾彌聽見這話立刻警覺，前爪猶豫着該不該放下去：“可以嗎？直接闖入......”

囫囵想到他可能是被混沌留下陰影了，趕緊安慰道：“沒事啦，我們只是沿着副本邊緣走，再說像混沌脾氣那麽暴躁的不多見的。”

不......囫囵這話除了安慰爾彌，也在安慰自己。精英怪副本區絕對談不上安寧，混沌那裏不受打擾僅僅因為他的實力。有些兇殘的，狡詐的，匪夷所思的boss，讓他即便是路過也不想跟他們打上照面。囫囵曾經為了避開這些boss，還特意向混沌打聽過。

“啊？附近有沒有很強的家夥？”混沌歪頭想了想，然後咧開滿是毒牙的大嘴笑了：“一個都沒有哦。”

嘁。只能希望這只也受限于異常天氣了。

“我說，你平時從來不出門的嗎？”囫囵開口問道。

“從未。雖然試圖在雪天前往吾弟所在，可惜路途遙遠，每年都只是在附近兜圈子。”

“哦？你有個弟弟啊？”

“是。”爾彌似乎非常高興與別人聊起自己的家人：“是一頭與吾一模一樣的獅子。吾一度以為，雪山之外都是像他一樣的獅子。”

“哇......看來你對這個世界的獸們一點都不了解啊。”囫囵想着要從哪給他介紹起，卻被映入眼簾的景物奪去了視線，“不過我說，這裏可真綠啊。”

爾彌聞言，也睜大了眼睛四處觀望，“是嗎？”

“嗯，不僅是綠，而且層次豐富，像老樹幹的墨綠啦，樹冠的蒼綠啦，地面的草綠，和淺灘青苔一樣油膩膩的綠，明明只有一個顏色，但是一點都不單調呢。”

如果是夏天，一定，會綠的更加驚心動魄吧。

爾彌聽着囫囵的描述，小心翼翼地轉動脖子。突然，他的視線定住了，大叫一聲“不好！”猛然一躍，向着前方開闊地帶跑去。

接下來，囫囵便看見，爾彌跳到一塊平地，後腿瞬間沒入地下！

“糟了，是沼澤！”囫囵急躁，沿着樹根全力沖刺，一邊大喊：“不要動！趴下，不要動！”他跑到離爾彌最近的一棵樹停下來，爾彌離這裏有近十米，囫囵夠不到他，也不敢繼續前進。

爾彌不知道沼澤是什麽，此時雖然聽話地乖乖趴着，但是驚魂甫定，大口喘息。身下的淤泥不像積雪那麽好說話，一口一口持續吞噬着他雪白的身體。

“別怕，別怕，馬上拉你出來！”囫囵想到樹上懸挂下來的藤蔓，可惜這棵樹上搜刮來的長度都不盡如人意，囫囵只能蹦蹦跳跳四處搜索，再挨個用嘴打上死結。

黑暗中，一些瘦長的身影站立起來，“嘶嘶——”分叉信子分辨着空氣中的信號，“肉...肉......”扭動着，向洞口爬去。

“呼......終于做好了，”囫囵叼着一截枯木，向爾彌用力扔過去，連帶着粗細不一的藤蔓，“堅持住，可別給我斷了啊！”

爾彌腹部以下已經沒入沼澤，此時感激地抓住藤蔓，向岸邊移動過去。在能夠到的距離，囫囵用兩只前爪抱住爾彌腳掌，肉墊的觸感很奇妙，不過他來不及想那麽多，全身發力，總算把爾彌從泥裏拔了出來。

“咳咳...”爾彌指着沼澤深處：“那邊......那邊還有獸......”

囫囵極目望去，淤泥中露出一截身體，一動不動，竟然是一具石像，驚懼的表情還凝固在臉上。

石像......石像，囫囵的心髒突突地跳起來，“爾彌，還能跑嗎？”

“......嗯。”

“跑！”

“此中竟有如此湖水，也算因禍得福。”

二只狂奔出十幾裏地，沼澤地區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爾彌當先發現一個大湖，不假思索地跳了進去。帶着淤泥和汗臭，極度愛幹淨的他再多一秒就要發狂了。

“呼......呼，看見石獸我才反應過來，那是蛇發女妖的副本，呆在裏面太危險了。”

爾彌泡在湖水裏，從頭到尾仔細梳理着毛發，認真程度連囫囵都覺得有點神經質了，恐怕沼澤将會給他留下很深的陰影。

一段沉默後，他們漸漸鎮定下來，爾彌先開了口。

“囫囵閣下，吾等之前，聊到何處？”

“嗯？我想想......哦，我想給你介紹外界的獸來着。”囫囵說道。這片湖地勢較高，可以俯瞰出很遠，正是解說的好地段。

“這裏的獸按起源分為三類。像你我一樣的野獸，源自西方傳說的魔獸，比如說混沌，還有源自東方神話的神獸。野獸和魔獸混雜在一起，基本上分為普通怪副本區和精英怪副本區兩種居住地。神獸全都在東邊一個名為‘天府’的地方，他們從不外出，我們也沒見過任何一只神獸。”

爾彌望向東方的地平線，“獨居一隅嗎......跟吾真是相似。”

“不，我覺得跟你性質應該完全不一樣。”囫囵說，“還有你也別太往裏走，剛才的教訓還不夠嗎？”

經過囫囵“善意的提醒”，爾彌立刻向岸邊淌過來。距囫囵一臂遠，爾彌盯着囫囵垂在岸邊的前爪，忽然想到了什麽，難為情地把頭瞥向一側，“囫囵閣下，能否......”

“怎麽了？”

一只粉紅色的厚肉墊伸到囫囵面前，“能否，再多觸碰吾呢？”

囫囵完全狀況外，但還是反射性地用自己的小爪子撫上那一大塊肉墊，所及之處溫暖細嫩，像松軟的海綿蛋糕一樣誘人。

随着兩只爪子碰在一起，雪獅子發出舒服的吐息。

咦，原來掌心是敏感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