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雪山來客篇05
“這,這是......”
囫囵和爾彌到達山頂,放眼望去,視野上下再無阻礙。山峰另一面不像他們來時的那麽陡峭,雪坡平滑地延伸下去,然後在到達地平線時齊生生截斷,形成一條突兀的界限。界限以外再無單位,只有模糊的青灰色霧霭。
然而青灰色的天空,正襯托出二只頭頂的光芒。
絢爛的極光,取代了天上所有發光體。光束的顏色和形狀時時都在變化,時而呈幾何形棱角分明,時而層層鋪開,光暈像海浪般蕩漾。色彩澄澈而夢幻,如同升上天空的螢火森林,無數幻影穿梭其中,遺落下星星點點的碎片在雪原上。那些碎片帶着各自對色彩的狂熱,入侵了雪地,天空和雪獅子的毛發,終于這些渾然一體的白,都變得喧嚣起來。
囫囵張了張嘴,眼角餘光掃到雪獅子,他的毛發反射着極光,似乎他自身也在微微發着光。
囫囵放松地趴在雪地上,“果然看多少遍都覺得很漂亮。這山本身是紅褐色的,晴天的時候天的顏色也淺淡,那些顏色奪去了極光的很多風頭。現在到處都是一片白,極光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似的,那麽豐盛濃烈,讓人擔心天空盛不開會砸下來。”
他又看一了眼爾彌,後者一面聽着他的話一面極目遠眺。
“我以前看過的極光,都沒有今天這麽驚豔啊。”
“那囫囵閣下是否覺得,不虛此行呢?”爾彌對上他的眼睛,粉紅色眸子裏光芒粼粼。
“當然。你呢?”
“吾也是。這趟旅行,非常地,幸福。”
二只忘我地欣賞着極光,光束變幻莫測,這種美麗确實有讓時光停滞的魔力。直到他們的眼睛都有些酸痛了,爾彌指着雪坡給出了一個提議:“囫囵閣下滑過雪嗎?”
“沒有。”囫囵好奇地說,“倒是聽愛斯瑞爾提過,是種雪上運動嗎?”
爾彌微笑,趴下,對囫囵說:“吾雖不能飛,但在雪山上滑行,或許有跟飛翔截然不同的體驗。囫囵閣下,請上來。”
雪獅子說的沒錯,囫囵第一次滑雪,從山頂呼嘯而下,竟比高空飛行還要刺激。兩旁雪片飛揚,囫囵眯着眼睛,只敢盯着前方越來越近的松柏。爾彌是滑雪高手,呈“之”字形游刃有餘地滑着,有時擡起一側腿,幾乎與地面貼着拐彎,囫囵騎在他背上感覺心跳震得腦仁兒疼。
每當囫囵驚叫的時候雪獅子就會“呼呼呼”笑起來,笑聲彌散在夾着雪花的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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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極光像霓虹,也像煙花。在雪山發光的邊緣,兩只獸如同剪影,在璀璨的幕布上一晃而過。路過的獸說那兩只似乎也融入了景致,一同成為世界邊境的童話,在某個不知名的冬天。
“你回來了?”
馬兒在城堡前的草地吃草,愛斯瑞爾正耐心地給它們梳毛。遠遠的就聽見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囫囵趕了很久的路,一骨碌倒在草地上歇着。
雪已經停了,地熱很輕松地消滅了所有積雪,混沌副本一如往常的幹燥炎熱。
愛斯瑞爾也坐到囫囵身邊,“去哪兒了?這麽久才回來。”
“去了一趟西部邊境。爾彌一年才能出來一次,所以我陪他去看極光了。”
“你還真是熱心。”愛斯瑞爾應了一句,想了想,眉頭逐漸皺起來,“極光?你帶雪獅子去看極光?他怎麽說?”
囫囵回憶着他們在極光底下快樂的時光,“他說很幸福哦。這次旅途比我想的還要危險,都可以稱得上冒險了。也說不定有這方面的因素在,極光才顯得格外美麗吧。”
“哦?聽起來很有趣,給我講講。”
于是愛斯瑞爾安靜地聽囫囵敘述,說他們怎麽從沼澤死裏逃生,怎麽以少擊多趕跑了雪原狼,位于交界處的湖和十色堇花田,攀陡峭的山差點跌落谷底。愛斯瑞爾聽着,不發一言。
直到囫囵說到目送雪獅子回了雪域,他才低聲問了一句:“他......見到極光時,有沒有,覺得失望,或者不值得之類的?”
“沒有啊?你是什麽意思?”
“咳咳,”愛斯瑞爾頓了下,問道:“你不覺得,雪獅子的眼睛,很奇怪嗎?”
囫囵回想起那雙粉紅色的柔和眸子,點頭。愛斯瑞爾接着說:“過于柔和了吧?你看我和混沌的眼睛,顏色都不深,但是完全沒有那種柔和的感覺。”
“是因為雪獅子的瞳孔太小了,只有針尖大。長時間呆在雪域,他的眼睛早已經嚴重退化,只能看到光影和模糊的輪廓,他當然也辨認不出任何顏色。”
囫囵叼着信,在山澗轉來轉去,終于在瀑布下面發現了他。
這裏有着比囫囵副本更茂盛的植被,溪流碧綠如同流淌的翡翠,從高處曲曲折折地流下來。瀑布也是恰到好處的尺寸,下游彙聚成湖,從岸邊蕩起的漣漪互相沖撞,那裏有一頭金色毛發的獅子在小憩。
聽到囫囵的腳步聲,他動了動耳朵,站起身來。
“你好,我是土球獸,爾彌托我給你帶封信。”
“兄長的信?”金獅子甩了甩鬃毛,附着的水珠随即落下。他從囫囵口中收下信後,紙卷便在空中展開,一行一行信息懸浮在空氣中。金獅子的眼睛随着信息轉動,是普通的棕色,有大大的正圓形瞳孔。
“是嗎?就是你陪兄長去了西部邊境啊。”金獅子蹲坐在囫囵面前,囫囵發現他跟爾彌雖然外形很像,但氣質截然不同,少了絲溫柔,多了些銳氣。
“嗯......是的。”囫囵想到這趟旅程其實完全是他自己自娛自樂,而爾彌并不像他那麽快樂,就有種難以擺脫的愧疚感。
“這樣啊。”金獅子略微停頓,然後站起來,向囫囵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為兄長做了這麽多,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這也是兄長的意思。”
“诶?我不是......”
“說來慚愧,我十分讨厭雪天,所以不能跟兄長一起生活。每年冬天都是他來尋我,兄長不擅記路,往往到我這的時候雪已經快停了。兄長沒去過多少地方,來的信件中提及的也僅僅是雪山,天池,白花和偶爾經過的候鳥。”
“但是,”金獅子目光熠熠生輝,“這次的來信......非常精彩,我已經,好久都沒見過兄長有這麽澎湃的心情了。”
金獅子靠近已經呆住的囫囵,“兄長極少跟別的獸接觸,他怕為難別人,有時候客氣得有點過份,卻沒有意識到這也會讓別人難受。你應該能明白吧,請不要厭煩兄長好麽?”
囫囵立刻搖頭:“不會,不會。”
“真的嗎?唉,我都告誡過他好多次了。”金獅子嘆口氣,“每次過來都要背一包袱雪圓,好像我就等着吃他東西一樣......明明只要能見到他,我就很高興了。”
難怪這次爾彌這麽早就要回雪山,是因為雪圓全都被混沌吃了嗎?
“極光......”金獅子反射性地眯起眼睛,“我看過極光,那種強度的光是兄長的眼睛不能承受的。兄長在信中也說,他無法直視極光,眼睛會不自覺地開始流淚。”
囫囵低下頭。
“但是,身邊的你臉上那沉醉的表情,卻是他的眼睛可以承受的。”
“所以他确實感受到了極光有多美。雖然你說的很多詞彙他都聽不懂,但他喜歡聽。已經很久沒有獸陪他說了這麽多的話,走了這麽遠的路了。”
“兄長說他很享受這趟旅行,甚至比你還要享受。這可不是在跟你客氣哦。”
囫囵沉浸在震驚中,然而接下來,金獅子做出了一個讓他更震驚的舉動。
“唔...癢,诶诶,你幹什麽?”
“舔你啊,你身上帶着我的标記,這附近的獸就都不敢欺負你了,不用謝我啦~你躲什麽,肚皮底下也要舔到才行啊——”
寒氣從雲層下傳來。
“囵囵,我還是......不想進去。”混沌在雪域邊緣收住翅膀。
囫囵抱着他的脖子,探頭向雪域張望,“不是你嚷着要吃雪團子嗎?”
“我說要吃......又沒說要自己去拿。”
“那我凍死在給你帶雪團子的路上也沒關系嗎?”
混沌撇嘴,雙臂發力,俯沖入雲層。
随着混沌越來越接近地面,雲層逐漸散開,囫囵終于得以一窺神秘的雪域。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裏并不是純粹的白色。
雪山因為積雪厚度的不同,從蔥白到冰藍色交替漸變,剛才還連綿不斷的山峰倏忽陷入低谷,黑洞洞的深淵裏,冷氣凝結起青白色的霧氣。天池表面平靜的如同鏡面,像天空一樣一碧如洗,清晰地倒映出混沌帥氣的流線體型。五彩缤紛的游魚,飛翔在混沌身側。
飛過這個山頭,囫囵心頭怦然一動。
數不勝數的十色堇,從山腳蔓延到天際。那是用“花田”形容都寒酸,浩瀚的花之海洋。十種顏色互相躲閃,互相追趕,卻又和諧美妙地超越天籁。是的,天籁。被花海奪去視線的囫囵,似乎真的聽到頹然寂靜的世界中,旋律随着花朵起伏。原來極致的美都是互通的,生命可以通過所有器官去感受。
可惜,雪域這麽美,爾彌卻看不到。
“十種顏色,他卻只能看得到一種,真是可憐......”
“喀喀喀——”身下的混沌轟隆隆笑起來,“囵囵真笨,連數數都不會。”
“啊?你這蠢龍在說啥呢?”囫囵突然從感傷中被拉回來。
“誰說只有十種顏色的?十色堇有十八種顏色是常識吧?”混沌還在笑,“不信我給你數數......一,二,三......十七,十八!”
囫囵不信,扒着混沌翅膀,怎麽數都只有十種。“還有呢?你還看到什麽?”
混沌梭形瞳孔放大,他只瞥了一眼,扭頭告訴囫囵:“花上有很多小蟲子呢,黃紫相間的蜜蜂,翅膀閃着鱗粉的長尾蝶,還有一些毛茸茸的東西在花的根部穿行。”
囫囵睜大眼睛,花海依舊是花海,斑斓而模糊。
“然後呢,具體形容一下?”
“具體?”混沌覺得無聊一般收回視線,正視着前方,“就是很普通啊。”
很普通。
囫囵想起爾彌的描述:白色的花,盛開滿整個雪原,染就了雪原不斷變化的顏色,清涼的白,溫暖的白,令人遺忘孤獨的白,和看一眼就止不住思念親人的白。
所有不普通的東西,他一樣都沒錯過呢。
囫囵突然搞不懂了,到底誰是可憐的,誰是幸福的。
“囵囵,從剛才起就很在意了......”
“嗯?”囫囵在混沌背上發呆。
“你身上,為什麽會有一股獅子味兒?”讨厭的氣味刺激着混沌鼻腔,他已經快要抑制不住噴火的沖動了,“果然獅子什麽的,還是燒死最好。”
“等,你冷靜——聽我解釋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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