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倒黴孩子與壞大叔篇04

“噫——要被燒死了要被燒死了——”沽慘叫一聲，縮成一團。

囫囵立刻上前緩解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別怕別怕，”他捋着沽的背甲，“這龍才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噴火球燒死別人的敗類！”

混沌趕緊把嘴裏的火球咽下去。

沽用了好久才停止發抖，四周空氣安靜，溫度稍低，而惡龍似乎沒有進一步動作，她抱着囫囵的水桶腰，偷摸摸地探頭出來瞅混沌。

“看什麽看！再看就燒——”

“你住嘴！”囫囵喝了混沌一聲，“多大了都，看見別人不知道打招呼的啊？上次對爾彌你就這态度，我教過你多少次了，見人要收翅蹲坐微笑臉，你哪一次聽了？我遲早給你氣出心髒病。”

龍呆呆地看着囫囵，翅膀聳拉，尾巴僵直。

熱度開始變得不穩定，時高時低，龍角尖端充血，紅得像番石榴。瞳孔擴張成一個矮胖的梭形，眼球逐漸變得濕漉漉，混沌開口，聲音全無剛才的氣勢。

“囵囵你兇我......你為了一個醜八怪兇我......”先是小聲嘟囔，很快便一發不可收拾，惡龍仰頭大聲哀嚎起來。

囫囵和沽耳膜一痛，險些震出血來。

囫囵心力交瘁，怎麽一個沒哄好又來一個，只能拉着沽躲到石頭後面，很抱歉地對她說：“如你所見，我和混沌是舊識，他其實不是看上去那麽惡劣......額，今天有點不太正常。你先回去吧，我之後提着他去給你道歉。”

“诶，你知道我是誰？”帕德裏克睜大了眼睛，快步走到愛斯瑞爾身邊，“把你作為精英boss重做的時候，已經把我賬號裏的緩存都清幹淨了，按理說你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了。來嘛，說說看，你怎麽知道我是誰的？”

愛斯瑞爾握緊雙劍，笑容冷硬：“怎麽清幹淨，我的一切不都是你給我的嗎？”

“嗯......”帕德裏克抱臂，仔細打量着愛斯瑞爾：“當然了，至少你這人見人愛的皮，是我給你的......說起來你好像變壯了一點？”愛斯瑞爾披風下露出肌肉勻稱的胳膊，帕德裏克伸手進去捏了捏，“這數據有出入啊......”他從胳膊摸到腋窩，然後順着腰腹摸到人魚線，直到這種騷擾惹毛了愛斯瑞爾，當啷一聲抽出劍來。

帕德裏克立刻雙手舉過頭頂：“安心，安心，我喜歡更有少年感一點的。”

“少廢話，既然見了面，就讓我領教下你有多厲害！”就讓我領教下，曾經的自己有多厲害，愛斯瑞爾同時在內心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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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劍花閃過，愛斯瑞爾先行發出攻擊，靴子跟部安裝的微型噴氣引擎啓動，極大提高了他的速度，他劍技娴熟，只取要害。“哎呀哎呀，怎麽打起來了？”帕德裏克一面詫異地叫嚷着，一面輕車熟路地躲過攻擊，“夭壽了，你一個滿級大佬，欺負我萌新不好吧？”

這場對戰沒有持續多久，帕德裏克沒有武器，只能一味躲避，愛斯瑞爾覺得這麽打下去沒有意義。更主要的是，愛斯瑞爾知道，他怕自己會輸。

“你不陪我打，至少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帕德裏克整了整領口，作出“請問”的姿勢。

“你為什麽要創造我？你到底期待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呃？”帕德裏克一上來就噎住了。這就好像過得不好的孩子反而責問父母當初為什麽生下他一樣。這，這不是腦子一熱就生了嘛，生之前也沒有好好做市場調查，也沒有設計藍圖，也沒有審核企劃，所以這根本就是一個半吊子的決定罷了。但是不能這麽直白地告訴他，面子還是要的。

于是帕德裏克按住愛斯瑞爾雙肩，表情嚴肅地對他說：“知道嗎，你這刨根問底的精神，不好，不值得提倡。為什麽不值得提倡？因為這種精神太像一個真人了，而我們創造這個世界的初衷，就是為了逃避真實世界。”

愛斯瑞爾将信将疑：“你也有想要逃避的東西嗎？真實世界，那又是什麽？”

這......是誰寫的程序？真是麻煩的性格啊。帕德裏克心裏犯嘀咕，要是完全照搬他自己的性格，在這麽新奇的世界裏，每天變着花樣玩都不會玩膩，根本不會思考這些形而上的問題。體感游戲發展太快，角色設置得越來越逼真，聽說是有一些玩家搞不清虛拟和現實的區別了。但是帕德裏克不會，因為就算跟他解釋了又怎麽樣，名為“愛斯瑞爾”的程序運算能力有限，它根本無法理解他輸入的這些邏輯語言。

不過給他解釋到這種程度，自己也是幼稚的可以。

帕德裏克松開手，放松地笑了：“愛斯瑞爾，不用想太多，繼續過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了。”他穿過城堡前的廣場，遠遠地沖着愛斯瑞爾擺了擺手，“畢竟，你只是一個AI罷了。”

愛斯瑞爾臉上疑惑未消，“真實世界......”

眼間距，眉毛弧度，鼻翼寬度......愛斯瑞爾的數值面板出現在顯示屏上。

“Petric真擅長捏臉，這個數據包絕了！”年輕人飛快地在立體影像上做标記。他身旁站着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許是經常皺眉，前額有深深的“川”字印，他說：“小張，再把Petric新捏的臉調出來。”

“好的，龍哥。您請看，龍哥。”小張見他看地認真，說道：“龍哥，你确定要做那個随大流的企劃嗎？”

“那叫流行的企劃！”

“好好好，您說的是。那就讓Petric來給混沌捏臉好了。”

被稱作“龍哥”的男人頓時警覺：“就沖那家夥的同志審美，不可能！混沌會由我親自設計，絕對要讓他成為所有男人的理想型！”

真是厲害的同志發言呢，龍哥。

“不過......沒想到Petric跟新人認識，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才對。”小張把智能筆在手指間轉着玩，盡管這只筆相當于普通人一年的工資。

“嗯......”龍哥滿心滿眼想着他的企劃，對老友的八卦不太感冒，“他們以前是那種關系吧，Petric一向會玩，不過是女人玩膩了想嘗嘗鮮，三分鐘熱度罷了。”

小張本來想深挖這段料，回頭跟最近認識的大小姐們禮尚往來，看龍哥說得這麽平常，內心突然有些消沉，果然身家差的有點遠，“風流”二字實在是玩不轉。

桃色花瓣飄飄然落在湖面，純白結晶順着花瓣脈絡，一點一點侵蝕，最終花瓣失去了生氣，被冰封成一種永恒卻死寂的美。石子從花瓣結晶旁飛速掠過，結晶重心不穩，沉入冰涼湖底。

青年勇者坐在湖邊，撿起手邊的石子，無聊地打着水漂。

此岸姹紫嫣紅，芍藥年年相似，彼岸卻連年冰封，上下頓失滔滔。勇者本來坐在開花這岸，暖風熏得他只想打盹兒，就挪屁股到寒暖交界的地方。

石子從湖面劃過一條直線，點出了五六圈漣漪。青年越扔越直，簡直像是兩邊湖面的分界線了，于是他也較起真來，不停地挪屁股，直到石子不偏不倚，與交界線完美重合。

他高興地一握拳，仿佛任務欄多出了一個成就獎杯。

不過......真是無聊。青年又興致缺缺起來。他早些年打游戲，總被現充們嘲笑“生活真空虛”，他還不以為意，覺得他們根本不懂何為力量。直到體驗過心髒被塞滿，自己的小宇宙圍繞着那個人轉時，才明白這些虛拟的成就，永遠不能帶給他那種滿足。

“你在這裏啊，我找了好久。”帕德裏克遠遠看見他，笑着跑過來。

AT4621回過頭，英氣的臉上寫滿驚訝，湖水粼粼地閃耀着，他的剪影好像在發着光。

你看，這不就很浪漫。

“沒想到我能找到這裏吧？”帕德裏克跟他并肩坐下，他在暖春這岸，AT4621在寒冬那岸。

“是沒想到，”AT4621聳聳肩，“沒想到你會找我。因為一直都是反過來。”

“額......”話頭開的不好。帕德裏克重振旗鼓，“這是個新副本吧？我四測的時候沒見過。做出這環境的真是個天才。”

“嗯，是我們的世界中絕對不會存在的景色呢。”

接下來的沉默長得有些尴尬，兩人做出一副“陶醉在迷人景色中”的樣子，等待對方先開口。要是在真實世界，化解尴尬的方法兩人都心照不宣了，無非是寬衣解帶，切磋武藝。然而這個給直男準備的動作游戲世界中，還沒引進那種十八禁系統。只能幹坐着的兩人，突然意識到這次相遇之後，他們語言上的交流有多匮乏。

“哈哈，我在公司看見你的時候整個人呆掉了，龍哥以前說不招新人的，這次突然跟我說他改變主意了，沒想到那個新來的是你。”帕德裏克盡量輕松地說道。

“跟着那些富二代技術宅混，又不愁工資，雖然他們聽不懂五險一金是什麽。”

帕德裏克掏掏耳朵，“富二代技術宅，我怎麽聽着這麽耳熟。”

“對，說的就是你們這種人。”

“我說你啊，別提到‘錢’就咬牙切齒的。你以前老是說我這麽有錢一定非常幸福，現在你也有錢了，你覺得非常幸福了嗎？”

AT4621很耿直：“幸福啊，但是我還是沒有你有錢，所以一定還是沒有你幸福。”

“你啊......”帕德裏克伸手摟住AT4621的肩，想将他攬過來，奈何AT4621坐得筆挺，他只能像好哥們一樣搭着胳膊，“我知道你已經不信我了，可是你不在我身邊這兩年，我真的很想你。”

“我信你啊，我怎麽敢不信你。你不說的時候我都想方設法去信你，何況你說了？”AT4621目光望着湖面，“你如果存心躲我，我怎麽能找得到你。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我打游戲打多了臆想出來的人了，我就只能打開電腦，看看愛斯瑞爾，告訴自己，愛斯瑞爾從一個小村民一路升到傳說級勇者這段時間，你确實陪在我身邊。每次看着他我就在想，如果我喜歡的僅僅是愛斯瑞爾，我一定幸福得多。”

“喂......難道我還不如一個AI嗎？”帕德裏克苦笑，“你這又是何苦，你大學的時候不是挺有女人緣嗎，你應該知道‘替換’比‘删除’操作更徹底吧？”

AT4621從鼻子裏笑出聲，看着他輕輕搖了搖頭，仿佛帕德裏克才是那個二十出頭的楞頭小子：“我是個死心眼兒，個性又倔，壞習慣總是改不掉。把打游戲當正事，早上喝酒，還有喜歡你——都是我的壞習慣。”

“你是......”帕德裏克怔愣，“你是從哪裏學會說這麽可愛的話的？”

用這麽可愛的表情，說着這麽讓人心疼的話。

“沒學過，只是你一直都不擅長聽真心話。”AT4621脖頸的溫度很低，甚至比零星的雪花更低，“我聽說，抛棄寵物狗之前，都應該先喂它一頓飽飯的。真希望你在認識我之前，養過一條狗。”

帕德裏克笑不出來了。

帕德裏克以前覺得，海誓山盟這種戲碼，自己一定演不了，所以突然塞給他這麽一個人，心髒裏實實在在就是肉，腸子都不帶拐彎的，要求他也把七彩玻璃紙做的心重新長成人肉做的，也實在是有點難為他。

有這麽兩種人，一種你一看見他就想跟他套近乎，相處下來卻日漸無聊；另一種人不能深交，因為越了解就越沉迷。帕德裏克不想自己年紀不小了，還被看到這種丢人的樣子。

所以他逃走了，夾着尾巴，洋相百出。

以一個輸家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