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娘子, 該起了, 今日要給主母和主君敬茶。”素彎搭起牡丹繡帷, 垂眸看向正蜷縮在錦繡堆裏的蘇細。

蘇細懶散地睜開雙眸, 玉臂輕展, 渾身乏力。

養娘端了銅盆進屋,見蘇細還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惺忪模樣,立時絞了帕子, 将那冷冷的濕帕往她臉上一敷。蘇細渾身一顫, 直從頭頂清醒到腳底板。而後拖着嗓子, 扶趴在繡被上撒潑,“養娘好壞。”

“快些起來。”養娘将繡被一抽,把蘇細從繡床上半拽半扶起來, 然後壓低聲音道:“娘子, 昨日新婚夜, 郎君一人宿在書房,這事若傳出去, 可不大好。幸好青竹園裏頭沒什麽外人,我已經叮囑過了。素彎和唱星是萬萬不會說的, 您可千萬不能露馬腳。”

蘇細道:“我不露, 指不定書房裏頭的那個要露。”

養娘一噎, 面色拉攏下來,“奴婢瞧郎君不是這樣的人。”

蘇細一個機靈,從繡床上翻身起來,一臉的不可置信, “養娘,素彎這樣,怎麽連你也這樣!你們到底是中了什麽邪!那瞎子到底有哪裏好?難不成是比我生得好看嗎?”

養娘看着蘇細誇張的表情,輕拍了一把她細嫩手背,“娘子可不敢胡言。郎君是顧将軍的後人,俗話說,老鼠生的兒子能打洞,這顧将軍的後人能差到哪去?”

蘇細嘴角一抽,“養娘,您這是在誇他,還是在貶他?”

“自然是誇。”養娘一本正經挺起胸脯,“娘子,不是我瞎說,奴婢覺得您這樁婚事委實是不錯的。”話罷,居然還露出一副“委屈了我家郎君”的表情。

蘇細一臉呆滞地仰頭,覺得自個兒活不下去了,她要撞死自己。

養娘把正往錦被上撞的蘇細拉起來,利索的梳洗換衣,然後梳上牡丹頭,飾珠翠金銀,打扮的尤其富貴,甚至還簪了一枝新鮮摘采的桃花。

被一通折騰的蘇細沒了脾氣,耐下性子想着過會子該如何對付那顧家主母。

聽聞這位顧家主母世代簪纓出身,家教甚嚴,心機手段是楊氏不能比的。她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等一下。蘇細突然靈光一閃。既然那顧家主母如此看不上自己,她為什麽不能借顧家主母的手,從這樁婚事裏脫身呢?

這樣想着,蘇細臉上立時露出笑來。她擡眸朝鏡中看去。裏頭的美人豔光四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蘇細對于養娘如此出色的老年審美和手藝非常滿意,完全忽略了素彎和唱星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直誇贊養娘的手藝果然幾十年如一日的“好”。

“那是,奴婢的手藝可是沒的說的。”養娘異常自信。

素彎站在窗前往外望,然後看向已穿戴好衣物的蘇細,“娘子,郎君已在外等候。”話罷走上前,替蘇細拉平裙裾道:“郎君對娘子真好。”

蘇細一身窄袖高髻,立在桌前撚一塊糕點塞進嘴裏,含糊道:“這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素彎卻不贊同,“郎君雖平庸了些,但品性是極好的,娘子也不必太過苛責。”

“苛責?”蘇細瞬時瞪大一雙眼,驚得連手裏的糕點都掉了。

顧韞章這厮,怎的如此會收買人心,難道就憑他有一個大明戰神的父親?蘇細氣得兩眼直翻,差點被喉嚨裏的糕點噎死。

心裏存了氣,蘇細出門瞧見顧韞章,也沒好臉色。反觀男人,立在廊下,一派玉樹臨風之姿,那副皮囊襯得連房廊旁盛開的桃花都失了顏色。

蘇細立在屋前,沒好氣地伸手敲了敲身旁的雕花木門。

聽到聲響,正在與路安說話的顧韞章偏過頭來,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蘇細立時偏頭,耳朵聽男人敲着手中竹節盲杖,慢吞吞朝她的方向走過來。待走近,蘇細瞧見他一身丹青長袍,清清爽爽的與她拱手道:“娘子。”

蘇細臊紅了一張臉瞪眼,可惜人家瞧不見。她盯着顧韞章那身青袍,想了想,道:“大郎,你鬓角怎麽沾了東西?”

顧韞章擡手,摸了摸鬓角。

蘇細道:“哎呀,不對,我幫你。”

蘇細把自己發髻上的那枝桃花摘下來,踮腳往顧韞章鬓角處一戴,“好了,擦幹淨了。”

顧韞章似乎感覺到什麽,皺眉,伸手想觸,被蘇細一把拽住寬袖,“別動,不然又弄髒了。”

路安踮着腳尖,往顧韞章鬓角處一看,自家郎君果真是傾國傾城,人比桃花嬌。

蘇細瞪眼,朝路安做一個噤聲動作,然後又比了比脖子。

路安立時眼觀鼻,鼻觀心。

蘇細心情舒暢,“時辰不早了,咱們去敬茶吧。”

“嗯。”顧韞章颔首,敲着盲杖往前去。前頭幾個使女瞧見顧韞章鬓簪桃花的俊美之相,紛紛駐足,竟還紅了臉。

蘇細歪頭去看。那枝桃花尚帶晨露,紅粉膩柔的貼着男子青絲鬓角,這股子嬌媚嵌在清貴之中,意外使顧韞章蒼白如玉、不似真人的面色多了幾分鮮活氣。

然後蘇細又突然發現這厮怎麽長得比女人還好看?

身旁的使女們差點将脖子都給抻斷了。蘇細擡手,将那桃花一摘,往旁一扔。

看什麽看,一個瞎子有什麽好看的?

……

青竹園距離主屋尚有一段距離,蘇細與顧韞章兩人一前一後走着,為了配合顧韞章的步子,蘇細是随在他身後的。

廊中寂靜,蘇細是個靜不下來的,她與路安道:“你們方才在聊些什麽?”

正在前頭領路的路安轉頭看顧韞章一眼,見郎君沒甚表示,便笑盈盈與蘇細拱手道:“回娘子,在說一件奇事。”

“什麽奇事?”蘇細被引起了興趣。

路安一臉興奮的指手畫腳道:“姑蘇之地,那糧食竟可以從地底下長出來。”

蘇細蹙眉,覺得無趣,“從地底下長出來?糧食不都是從地底下長出來的嗎?這有什麽可奇的?”

顧韞章敲着盲杖,勾唇輕笑,“是沒什麽可奇的。”

路安立時拱手,“是奴才沒見過世面。讓娘子見笑了。”

蘇細哼一聲,覺得這些富貴人家果真是不知人間疾苦。連糧食是從地底下長出來這種事都不知道。

兩人一路去了主屋,坐了近半個時辰,那邊走來馮媽媽,傲慢的一行禮,“主母說身子乏累,就不見新婦了。這是主母給新婦備的禮。”

馮媽媽身後使女端一長形木盒來,素彎上前,垂首接過,送到蘇細面前。

蘇細起身,伸手打開,裏頭居然是一把瑤琴。新婚第二日,怎麽會送這種東西?難道不該送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嗎?

站在顧韞章身後的路安一愣,下意識看向自家郎君。顧韞章端坐椅上,靜靜摩挲手中盲杖,淺笑道:“是什麽好東西?”

蘇細指尖輕輕撫過琴弦,觸到瑤琴上鑲嵌着的白玉,上書“相思”二字。她道:“瑤琴多相思。這是一把名喚‘相思’的舊琴。”蘇細疑惑,“主母給我送這個東西做什麽?”

馮媽媽早帶着人去了,路安上前,似有猶豫,不過還是道:“娘子,這是郎君先母遺物。”

蘇細一怔,下意識收手,朝顧韞章看過去。

男人坐在那裏,神色未變,只唇角輕輕下壓,襯得整個人更清冷淡薄了幾分。

“既,既是你母親遺物,那我是不該拿的,你拿去吧。”蘇細将瑤琴交給路安,然後與顧韞章道:“我給路安了。”

路安也道:“是,郎君,娘子給奴才了。”

“多謝。”顧韞章點頭,又安靜下來。

蘇細挨着顧韞章身旁的椅子坐下,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亂。

這大房遺物,怎麽會在二房那裏?而且偏要趁着今日送給她?

蘇細想起蘇莞柔曾說,顧家主母不喜顧韞章。那定然也是對顧韞章生母抱有偏見的。既然如此,這瑤琴應當就是顧家主母在給顧韞章暗示什麽。如此想來,這顧韞章在相府,還真是舉步維艱。

……

府門口,顧服順剛剛入角門,周林便疾奔過來,“老爺,姑蘇出事了。”

顧服順撩開轎簾道:“姑蘇知府已在獄中畏罪自缢,姑蘇賦稅一事已平息,還能出什麽事?”

“是參政出事了。”

“高寧?烙鐵一事,聖人已然責備過,不足為慮。”

周林卻道:“老爺,不是這事。”周林抹一把汗,壓低聲音道:“今年糧食不夠斤兩,高寧率戶部官員往糧內摻水增加份量。這天氣忽冷忽熱,摻了水的糧食腐敗,高寧為銷罪證,将那些腐糧埋入了地底。原本這事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覺,可是不知為何,卻被姑蘇百姓挖了出來。”

“什麽?”顧服順面色大驚。

周林又道:“不止是姑蘇,其它地方都挖出來了。現下這事都快傳遍整個京師了。老爺,這牽連的可是整個戶部。”

顧服順面色大變,“高寧呢?高寧在哪裏?”

“高寧被衛國公扣在了刑部。”

顧服順面色鐵青,“怪不得今日聖人下了早朝,與那衛國公在禦書房內話了整整半個時辰。”

失去一個姑蘇知府顧服順是不怕的,可若是失了高寧,便是失了小半朝局。

因為戶部和吏部皆在高寧掌控之下。

“這衛國公,是勢要與我為敵了。”顧服順立時從轎內出來,“主母在哪?讓她收拾了馬上進宮去尋貴妃娘娘。”

……

聽說左丞一回府便去了主母屋內,片刻後梁氏急匆匆出府入宮,說是去尋她那位嫡親姐姐了。

如此一來,蘇細和顧韞章便被打發回來了。蘇細隐約覺得似是有事發生。

奇怪的是,一路回來,蘇細卻瞧着顧韞章的心情着實不錯。她猜測,難不成是因為那把瑤琴?

顧韞章照舊去了書房,蘇細入青竹園主屋。

屋內,養娘一邊替蘇細拆髻準備午睡,一邊問蘇細道:“娘子,這新婚第二日,顧家主母竟什麽都沒給?”

蘇細慢條斯理抹掉口脂,“給了,不過聽說那是顧韞章先母遺物,我便将它還給了顧韞章。”

“遺物?”養娘皺眉,很是不滿。這大婚怎麽還有人送遺物的,“是什麽東西?”

“是一把名喚‘相思’的瑤琴。”

“相思?”養娘想了想,突然撫掌道:“娘子,奴婢想起來了。當年還有一位女郎與小姐并稱江南雙姝,用的就是一把名喚‘相思’的瑤琴。”

“那位女郎乃姑蘇首富甄家之女,閨名喚作甄洛,是位清豔才絕的美人。見過的人都說是洛神下凡。當時咱們小姐善琵琶,她則最善瑤琴。”

經養娘一提醒,蘇細想起來了。

一曲琵琶,彈不盡人間姚黃。

一首瑤琴,訴不盡天上甄女。

說的便是她母親和那位甄氏女。所以顧韞章的母親難道是那位甄氏女?而梁氏故意送瑤琴,是以“商賤,妓賤”之意,暗示她與顧韞章身份低賤,不配入府。

“養娘,我聽說這位主母最喜幽蘭?”

養娘道:“好似是吧。”

蘇細笑道:“您種的青蔥呢?”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一下我要修一下文裏面的小bug,小可愛們不必在意。忘記跟大家說入v前三天會發小紅包包啦。還有就是上午的更新準備換到下午三點。因為我的智商有點超支,它需要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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