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顧顏卿被關在屋內數日, 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和抗議, 今日是他拒絕進食的第三日。

梁氏聽說這件事後, 自然是要來勸的。但梁氏是個慈母, 在面對性子執拗的顧顏卿時, 也沒法子。只得去尋了顧服順。

“二郎都三日未進食了,你這個做父親的也不去看一眼!你到底要将他關到什麽時候?他身上還帶着傷呢!”梁氏氣急,伸手去推搡顧服順, 幾乎将他身上的官服衣襟扯開。

“你若不好好與二郎賠罪, 讓他用膳, 索性咱們就一道死去吧!我也不入宮了,讓你那堆破事見鬼去吧!”

因着高寧的事,顧服順還要梁氏入宮尋貴妃幫襯, 故此這幾日也是處處隐忍。

“我知道了。”他擡手扯回自己的衣襟, 喚來周林, “備膳食,我去看看二郎。”

周林提了膳食, 随左丞去顧顏卿的屋子,路上, 顧服順壓低聲音與周林道:“安插在衛國公府的暗樁, 可以動了。”

周林一怔, “老爺的意思是……”

顧服順面露陰狠之色,“衛國公殺不了,區區一個秦氏還不能解決嗎?”

“可那暗裝是咱們千辛萬苦才安插進去的。為了一個秦氏……”

“秦氏不除,高寧就保不住。”似是心疼那個暗樁, 顧服順暗罵一句,“愚蠢婦人!”

顧服順拿過周林手中食盒,道:“你去辦事吧,利落些。”

“是。”周林将鑰匙和食盒遞給顧服順,轉身離去。

顧服順一人入顧顏卿的院子,到屋前,用鑰匙開了鎖。顧顏卿正卧在榻上,三日沒吃沒喝,再加上身上有傷,面色蒼白,眼底泛青,十分憔悴。

“滾!”顧顏卿以為又是使女來送飯,頭也未回,徑直扔了一個軟枕過去。

顧服順避開那軟枕,将手中食盒置到案上,“用膳。”

聽到顧服順的聲音,顧顏卿霍然起身,起得太猛,身子一晃。顧服順趕緊上前扶住他,面容雖依舊嚴肅,但語氣已軟和不少,“這麽大的人了,還與我這般置氣。”

顧顏卿抿了抿唇,側身,背對顧服順,不願與他說話。

顧服順也不在意,“傷勢如何?可痊愈了?我看看。”他掀開衣袍,查看了一番顧顏卿身上傷勢,見已結痂大好,便道:“過來用膳吧。”

顧二郎還是未動。

顧服順沉嘆一聲,“二郎,你如此是不信父親?”

顧顏卿終于将身子轉過去面對顧服順,急道:“自然是信父親的。”

“既然信,便不要聽信外頭那些人說三道四。”顧服順拉着他起身,走至案前,“四書五經,《大诰三編》都學了嗎?這都是必考的。”

“學了。”顧顏卿性聰慧,四書五經,《大诰三編》皆不在話下。

顧服順又問,“此次春闱可有信心?”

“自當給父親拿個第一會元。”解了心結,顧顏卿撩袍坐下,自打開食盒,狼吞虎咽起來。

顧服順笑道:“吃慢些。”然後看着顧顏卿道:“你是我的兒,日後這相府自然是要交給你的。”

“可是父親對大哥……”

顧服順原本和藹的面色一變,“他是你大哥,你是我的兒,你們是不同的。”

顧顏卿知道,自己又戳到了他與父親之間的心結。顧顏卿嘟囔道:“父親為何對大哥那樣好。”

顧服順面色微沉,卻沒說話,只道:“你知道你前些日子救的那個小娘子是誰嗎?”

顧顏卿搖頭,然後一怔,“父親怎麽知道我救了一個小娘子?”

“這京師裏頭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那個小娘子名喚李景穗,是李陽的孫女。”

“李陽老先生的孫女?那為什麽會有人要殺她?”顧顏卿面露驚愕。

顧服順沉吟半刻,“二郎,你可知,何為奸,何為忠?”

顧顏卿低頭,嗫嚅着沒說話。

顧服順笑道:“你是想說,我是奸?”

“父親自然不是。那是世人愚昧。”

“對,外頭那些人,愚笨不堪,怎麽知道我們做的事。這世上本無忠奸,只因世人評說,便有了忠奸。世人所唾是奸,世人所贊是忠,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忠奸之人。只要入了這世,忠奸善惡,誰又能分得清。”

“只有順勢之人,才是聰明人,才是聖人的忠臣。”顧服順伸手拍了拍顧顏卿肩膀,“二郎,你也是時候懂事了。父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而做這些事的時候,難免要犧牲無辜。可死一個人,能活更多的人,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顧顏卿似懂非懂地點頭,“父親說的話,孩兒自是聽的。”

“好孩子。”顧服順起身,“春闱将近,你也該入仕了。”

……

今日天晴風暖,顧韞章手持竹制魚竿坐于岸邊。男子一襲寬長春衫,盤腿而坐,姿态悠閑雅致。

湖面如鏡,輕漾清波。綠水漣漣,群魚嬉戲。

身旁路安捧着魚簍子正與其說話,“郎君,左丞用了安插在衛國公府裏頭的暗樁。那暗樁藏的可真深,若非此次以秦氏引蛇出洞,咱們恐怕還找不到呢。”

顧韞章持魚竿的手紋絲不動,“顧服順手段老練,衛國公雖手握兵權,但心計上還欠了些火候。幸好那位歸寧侯還有點腦子。秦氏死在衛國公府,這事已經捅到聖人那裏去了。秦氏的案子交給了刑部,高寧的案子也已入了大理寺。”

“這位聖人也是好手段,四兩撥千斤。秦氏的案子入刑部,就相當于給衛國公府放行。高寧的案子進大理寺,也就相當于進了顧服順的地盤。不過高寧這案子,刑部可不會那麽輕易就松口。先讓他們咬一陣吧,等咬得聖人煩了,這案子也就該結了。”

說到這裏,顧韞章一頓,“那秦氏的事查清楚了嗎?到底為什麽會突然去衛國公府。”

路安臉上露出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是因為,蔥。不對,是蘭,也不對,這到底是蔥還是蘭呢?”

顧韞章微偏頭,雙眸似乎透過白綢落到路安身上,“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路安一拍腦袋,“是娘子!娘子将梁氏送給秦氏的蘭換成了蔥。那秦氏以為梁氏拿她當猴耍,這不頭腦一熱就往衛國公府竄了嘛。”

顧韞章摩挲着魚竿的動作一頓,臉上露出不可抑制的笑。

他的這位新婦,還真是會誤打誤撞。

顧韞章起身,将手中魚竿往路安手中一塞。

“郎君,你去哪啊?”

“去看你女主子。”

“郎君走錯了,娘子的屋子在您後頭。”

顧韞章:……

……

午後,霁光浮瓦,風和日暖。蘇細百無聊賴地趴在榻上,隔着一扇窗子曬日頭。手旁是一碟養娘新炒出來的花生米,焦香撲鼻,顆顆飽滿。蘇細吃得噴香。

唱星端了茶水進來,不防地上有花生米,腳下一滑,雖穩住了身子,但手中茶水灑了一半出來。

唱星将那碗茶放到繡桌上,蹲下來将地上的花生撿拾起來,“娘子,這地上滾了幾顆花生米,您過會子下地可得當心。”

“唔。”蘇細含糊應一聲,繼續吃花生米。

屋門處,素彎打了簾子,引顧韞章入內。

榻上,蘇細穿淺色羅衫,半個人浸在日頭下,肌膚雪白,幾乎透明,凝脂白玉般。那頭散發青絲蜿蜒,落在榻上,芭蕉展葉似得盛開。腳上只一只羅襪,松垮系着,露出另外一只天然玉足。

蘇細撥了眼前碎發,在光下眯眼朝顧韞章看去。男人敲着盲杖,身後陽光普撒,面部背陰,一瞬時竟還看不清面上表情。

她下意識縮了縮腳,然後找到另外一只羅襪穿上。做完後才猛然醒悟,他一個瞎子,能看到什麽?她又躲什麽?

顧韞章踩着腳上皂角靴,站在屋門口道:“明日回門,可要我同去?”

回門?蘇細都忘了還有這茬子事。她想起蘇府裏頭的楊氏和蘇莞柔便心情不爽利,連花生米都不想吃了。

“能不回嗎?”

聽到蘇細聲音,顧韞章确定方向,朝她走過去。

男人生得好看,自進門後,蘇細便再沒能将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男子似乎是剛從外頭進門,臉上帶一點薄紅,像是曬了日頭。

地上浸着一灘方才唱星晃出來的茶水,男人春衫飄逸,行走之際,雖步調緩慢,但步履穩健,不帶半絲猶豫。

蘇細盯着顧韞章淺色的春衫,雙眸狡黠一動,沒開口。正等着男人往那灘子水上踩,卻驚奇的發現,顧韞章竟然避開了地上那灘茶漬?

正當蘇細疑惑時,顧韞章一腳踩中了一顆花生米。

“嘎吱”一聲,花生米應聲而裂。正在一旁收拾東西的素彎趕緊過來,“郎君,當心地上的花生米。”

素彎蹲下身,将花生米都收拾了,又把蘇細正吃着的花生米也給收走了。

蘇細:……行吧,行吧,他才是你們的主子,她就連吃顆花生米都不配。真當這瞎子是琉璃做的,碰一碰就要摔裂了不成?

素彎在蘇細榻旁搬了椅,引顧韞章坐下,然後又上了茶水,便引着一屋子的使女退了出去。

顧韞章将盲杖橫于膝上,“我第一次成親,這回門禮,該如何安排?”

蘇細套了衣衫,端坐榻上,正吃茶,聽到這話,一口茶水滑進喉嚨,直接便嗆了出來,“咳咳咳……”

男人身形微動,然後又硬生生忍住,被噴了一臉茶水。

“對不住,對不住,我給你擦擦。”蘇細咳完,看到顧韞章慘狀,一邊忍笑,一邊趕緊取了帕子,給顧韞章擦臉,然後道:“你這白綢也濕了,拿下來吧。”

蘇細伸手,拿住那白綢,正欲取下,男人卻一把握住她的腕子,語氣清冷道:“不必。”然後起身,“我喚路安替我收拾便好。”話罷,便敲着盲杖去了。

蘇細還保持着方才擦臉的姿勢,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她這是被嫌棄了?

“娘子,這是怎麽了?郎君怎麽才坐了一會就去了?”顧韞章剛走,養娘就進來了,一臉的遺憾。

無視養娘那一臉八卦,蘇細歪身躺倒在榻上。

養娘上前,“娘子,郎君與您說了些什麽?”

蘇細掰着手指頭,哼哼唧唧道:“他說,他是頭一次成親,不知道回門要送什麽禮。”說到這裏,蘇細猛地拍榻而起,“他是頭一次,我就不是頭一次嗎?他還委屈上了,怎麽,娶我就那麽委屈?我還委屈呢!”

蘇細說着說着便站上榻,對着窗子,朝顧韞章書房的方向叫喚,“我委屈,我比你委屈!”

養娘一把将人拽下,“哎呦,我的好娘子,您可不能這樣。”

“養娘。”蘇細委屈。

養娘嘆道:“得虧郎君眼盲,不然娘子您怎麽嫁的上這樣的人家呀。”

蘇細:……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也會晚一點更新。我覺得這本書真的好難寫哦,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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