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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定名《流年》。
演員提前一個月進組,不止是對戲找感覺,更重要地是感受特殊年代的集體生活。這是現代演員們很少體驗過的。
顧老找了幾個老知青,上午給大家講他們以前的知青生活,下午帶他們下地幹活。
不同演員進入角色的方法不同。有方法派,有體驗派。也有張炀這樣的,直覺野生派。他保持入戲狀态,和其他演員關系疏離。其他幾個主演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演員,當然理解張炀。倒是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年輕小演員,反倒背後議論他裝逼。
被張炀聽到,他也只是默然應對。以前合作過的某個老演員知道他脾氣,還故意借此調笑他:“你不生氣啊?”
換以前,張炀準怼死那幫小年輕。上娛樂新聞都有可能。張炀輕描淡寫一句:“沒必要。”
老演員想,他是真入戲了。張炀已經不是張炀,他是電影裏沉默低調,不愛惹事的劉長峰了。
倒是中途李東耀過來看他時,不經意聽了一通完整的充滿惡意的中傷。
那天他是臨時起意去劇組的。他進村在下午,制片告訴他,演員們在附近地裏幹活。他默默去了,站在角落遠遠望着張炀蹲地裏不知道在種什麽。他種一棵,另一個演員埋一棵,大家都很熟練。
他站了會兒。有三個年輕演員唉聲嘆氣的過來,随地坐到另一邊。三個人先是抱怨了一通,說體驗沒有任何意義,他們戲份又不多,還把人累得半死。如果不是想沾點顧老的光,才不願受這份罪。
李東耀暗暗打量三人,除了一個大眼睛有點特色外,另外兩個是讓人記不住的長相。
三個人又議論了一會兒微博上的娛樂八卦。都是吐槽當紅小鮮肉的,話語裏的酸意聽得李東耀牙痛。
大眼睛在吐槽完某當紅小鮮肉演技浮誇後,突然冒出一句:“張炀當年好像被星耀的高層包養過?”
另外一個長臉附和:“圈子裏的人都知道,只是大家不說。”
“上次他被黑成那樣,據說是得罪高層了。”剩下的娃娃音補充。
“想不到他還能出來演顧老的戲。”大眼睛很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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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搭上更厲害的人了。”娃娃音說。
“那他還挺厲害。”大眼睛嗤鼻。
“據說床上很放得開,什麽都能玩。你看他那樣兒,裝模作樣的,現在老板們都喜歡這樣的。”娃娃音說。
李東耀暗中多看了他一眼,記住了他的長相。
“我覺得他可裝逼了。剛來時我跟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的,目中無人極了。還說是什麽入戲了,他以為他是張國榮還是梁朝偉!”娃娃音越說越氣憤。
“嗯,他對我也一樣。前天吃飯時,我給他遞了下筷子,他那個眼神哦,好像該我伺候他似的。說什麽入戲,不過是想裝逼罷了。你看那誰,人家可老戲骨,都不像他那樣,裝模作樣。”長臉對張炀也有很多不滿。
“他以前更誇張,會罵對戲演員的。上次天涯裏就有好多人爆料,說被他罵過。他還常跟記者說,他最方案連臺詞都記不住的演員了。他覺得好演員要如何如何的,巴拉巴拉說很多,好像中戲老師似的。”
“他演技也沒多厲害啊,演什麽都一個樣兒。那些導演喜歡用他,不過是因為有高層捧他吧。你看上次黑料出來後,都沒人敢找他演戲的。”
“可不是,還不是睡來的機會。還真以為自己演技派,笑死了!”
“那些誇他演技好的記者們也是,都是捧臭腳。”
娃娃音和長臉越說越興奮,也越說越誇張,道聽途說的事情全都安到了張炀頭上。倒是大眼睛安靜地坐在一旁,啥也沒說,只是偶爾發出幾聲冷笑,顯然心裏也是很不服氣的。
李東耀忽然明白了,為何張炀一開始總是拒絕他,拒絕重回公司,拒絕演他給的戲。不管是李旭榮,還是他,只要有人站在張炀背後,他的努力在外人眼中永遠都是打過折扣。
李東耀跟選角導演打聽娃娃音和長臉是怎麽進劇組的。選角導演對這兩人印象不深,忘了他們如何進組的,因為并非什麽重要角色,估計最後連正臉鏡頭都不會有一個。
他讓下面的人打聽兩人來歷,是華人影視今年剛簽的新人,兩人都和華人某女高管關系暧昧。
李東耀聽到這個時,只覺好笑,本來想兩人只是小角色無需搭理,這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句話将二人換下。反正那種角色,誰演都一樣。
倒是那個大眼睛,李東耀不僅沒有動他,在聽說他還未簽公司後,還讓楊牧把他簽下了。那是個有野心的人物,這點挺像張炀。
張炀很快發現,自從李東耀來看過他一次後,有幾個演員不見了,換了新的演員進來。背後對他的議論少了很多。
李蓉說,肯定是李東耀動了手腳。
張炀懶得問他,如果是他做的,問了他肯定肉麻兮兮的說是為了他。直白的李東耀,總是讓他頭疼。
李蓉說:“人李老板對你是真好。”
張炀想,好個屁好。被趕走的演員背後只會記得是他幹的,指不定又給他造出多少謠呢。
《流年》終于開機。
開機儀式上,李東耀來了,不過身為出品人的他沒參與祭拜等需要抛頭露臉的事。他只是低調的站在一旁,看張炀。
經過一個月的勞動,張炀黑了瘦了,頭發也長了。他一身劇中人物打扮,站在演員中間,看起來憂郁迷惘。
第一場戲,拍劉長峰下鄉。張炀和其他幾個扮演同時下鄉的演員一起站在村口。其他演員有臺詞,張炀沒有。
特寫裏,張炀怯怯地看着周圍的一切,眼底的迷惘讓人心疼。他演了三遍,顧老說:“第一條最好。”他表揚張炀,狀态很對很好,劉長峰就該是那樣。
補其他演員鏡頭時,張炀依舊站在演員群裏,認真地表演着。
鏡頭前的張炀在發光,李東耀看得很驕傲。
因為一衆主演狀态好,劇組進度很快。一向挑剔的顧老常在現場說,這是他拍得最輕松的一次。
尤其張炀,完全已經忘我。
有次李東耀去看他,他用劉長峰的狀态跟他聊天吃飯,讓他頗為震撼和不習慣。
劉長峰是個身體男人,心理女人的跨性別者。他暗戀同行的男知青。他怕被人看破,總是躲藏和沉默。他壓抑,無法合群,在那個年代活得孤獨、痛苦。劉長峰的張炀,沉悶得讓人難以靠近。關鍵是,他那種沉悶,并不讓人覺得是演出來的,好像他本來就是如此。
李東耀和他吃頓飯,都不知道如何跟他講話。
李蓉安慰李東耀,她也一樣。
張炀沉浸似的狀态激發了其他主演們的創作激情,這也是演員狀态集體投入的原因之一。好演員是彼此成就的,有好的對手,也能出來好戲。
李東耀圍觀過幾場群戲,被一衆演員們震驚到不行。他偷偷跟顧老預言:“這戲出來一定能拿獎!”
顧老笑嘻嘻:“觀衆認可更重要。”
李東耀想,好導演好劇本好演員的戲,一定有很多觀衆喜歡。
戲從八月拍到十一月,從天熱拍到天涼。即将殺青。
顧老是順拍,留到最後的都是需要動大情緒的戲。
第一場大情緒戲是劉長峰圍觀他暗戀的男知青被村民批鬥。因為有人偷了男知青的日記告發他,說他是同性戀。通過男知青的日記,劉長青才知道,原來他也在暗戀他。曾經那些微不可查的暧昧,并不是他一廂情願。
在批鬥大會上,村民逼問男知青,你喜歡的人是誰,你們做過什麽茍且事。男知青只是遠遠望着他,沉默應答。
他被打的面目全非。劉長青偷偷去看他,想要對他說出心裏話。男知青阻止他,讓他什麽都不要說。
“你是我的朋友,一輩子的朋友。”扮演男知青的演員遍體鱗傷的躺在地上,對張炀說。
張炀的眼淚,一顆接一顆的往下掉。他不敢哭出聲,怕被發現。
“你要好好過。”男知青說,然後便閉上眼,不再看他。
張炀回家,躺在被窩裏,眼淚止不住的流,依舊不敢出聲。
這場戲的最後一個鏡頭拍完拍完,張炀還躺在被窩裏。化妝師想要上前,被現場執行導演擺手止住。他還在戲裏。
李東耀在角落裏看着,特別想上前抱抱他。
第二場大情緒戲,是張炀的獨角戲。男知青被打死了,別人告訴他,他只是說了一聲“哦”,邊繼續挖地。
從頭挖到尾,從天亮挖到天黑。在全世界一片黑的時候,他躺在翻過的泥土裏翻滾,無聲地流淚。他用鋤頭敲打自己,他抓着泥土吞進嘴裏。
這場戲,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劉長峰一直都很安靜,走路很輕,說話很輕,他的快樂很輕,他的哭聲很輕,他的愛情很重,他的難過足夠毀天滅地。
張炀在泥土裏哭。
鏡頭後面的顧老濕潤了眼睛。現場的工作人員,不少已經別過身去或者低下頭擦眼睛。
李東耀已經痛苦地捂着胸口,無法站立。他想,以後再也不要圍觀他演戲。
一條過。
李東耀亦步亦趨的跟在張炀後邊,給他遞水漱口,洗去一嘴泥巴。
張炀說:“泥巴很腥。”
李東耀問:“你沒吃進去吧?”
張炀說:“吞了一點點。”
李東耀心疼得狂給他遞水。
他陪他卸妝換衣,看到他手上、胸口、大腿被鋤頭弄得青一塊紫一塊,完全不用再畫效果狀。
他問他:“疼嗎?”
他說還好。他疼得心都快碎了。
晚上,李東耀說要一起睡。
張炀沒有像之前那樣說妨礙演戲狀态拒絕他,而是應了他。
兩人躺在一起,張炀主動抱他,溫柔的,不帶任何情`欲的。
李東耀問他:“你是張炀,還是劉長峰?”
他說都是。
李東耀說:“你今晚答應我,是為了演戲?”
張炀朝他懷裏湊得更近:“不是。”
李東耀将人摟緊。
“我現在很難過,因為劉長峰。這種難過好,也是不好。”張炀說。
李東耀想起李蓉跟他提過的,張炀這次用的表演方式很危險,他把自己變成了劉長峰。
“你是張炀,我的張炀。”李東耀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說。
大概一百多遍後,懷裏的張炀笑了。他擡起頭,一雙眼眸晶晶亮。李東耀低頭,咬上他的唇。
兩人交換了一個親密、溫柔的長吻。
張炀說:“我是你的張炀啊~”
李東耀說:“你是我的炀炀啊~”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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