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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魔主再來到花園裏,如水的月光下,他站在風淵的面前,看着他那雙黝黑的眸子,目光幽深,白色錦袍上的暗紋映着月光,忽明忽滅。
他似乎是有什麽話要說。
風淵溫柔而安靜地凝望着他,始終沒有說話。
晚風徐徐而來,吹拂着魔主額前的發絲,掠在風淵的臉龐上,風淵猶豫了一下,擡起手将他的這些頭發都捋到了耳後。
魔主任由他這樣,與他對視了許久,最後卻什麽也沒有說,轉身窩在秋千裏面,靜靜地打量着靜立在原處的風淵。
他撐着腦袋,半晌後又低垂下眸子,自己剛才在魔宮中閑着沒事,變了一只小鳥想過來看看風淵是怎麽回事。
風淵應該知道那是自己,不然的話也不會那樣的一副表情。
而他竟還會落在風淵的手掌上,甚至還想用腦袋蹭一蹭他的下巴,幸好當時腦子沒太糊塗,克制住了自己。
耳邊又響起打磨原石的叮當聲,魔主仰起頭看着頭頂層雲邊緣處瀉下的銀光,目光有些放空,當年自己與風淵之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而現在,自己與風淵又算是怎麽一回事?
他擡手撫着胸口,心髒好像不停地在叫嚣着同一個名字,可他記不起那個名字來。
魔主将右手擡起,覆在雙眼中,在這片茫茫的黑暗中,他虛虛地看到一個人影,那人一點點向他走近了,他一會兒看到的是九幽境外風淵的另外一張面孔,一會兒又變成風淵如今的模樣。
眼睛好像有些濕潤,他便張着雙眸一直沒合上,直到眼角重新恢複幹澀。
風淵坐在那裏,一刻也不停用神火鍛造着手中的長-槍,好像将月色也一起融進這把長-槍中。
許久以後,魔主放下手,睜開眼看見風淵的臉色有些蒼白,指尖的神火亦有些微茫,他心中輕嘆了聲,起身來到他的身旁,将風淵手上的長-槍直接接了過來,自己鍛造起來,風淵見他做得不錯,便退在一旁做些指導,他的陛下很快就像模像樣地做了起來。
風淵唇角帶笑,心中卻想着即使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他的陛下他的星如應該也可以過得很好。
魔主一邊鍛造着手中的長-槍,一邊無聊地想着,今天本來是想讓風淵來他寝宮,他想從風淵的口中逼問出一些事情,順便看看他臉上溫和的表情被打碎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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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風淵沒有去他的寝宮,他如今卻淪落到這麽個地步,實在與他的設想差了十萬八千裏。
魔主搖搖頭,呼了一口氣,他就說流珈出了一個馊主意。
流珈此時正抱着琴站在魔宮外面,仰頭看着屋檐上垂下的幾個銅鈴,想到夙音現在估計也該睡了,她突然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感嘆最近天氣确實是冷了不少,看來要多穿點衣服了,等會兒再去給夙音抱一床被子去,也不知道陛下現在與風淵上神在寝宮過得愉快不愉快。
應該很愉快吧。
她其實應該為陛下準備些小道具的,只是這件事發生得有些快,她還沒來得及去人間置辦那些東西,下回可一定注意。
流珈暗暗将這件事給記在了心裏,她打了個哈欠,撥弄兩下琴弦,便抱着琴回了家中。
雲層被風推動,緩緩散開,素月流天,長夜未央,葡萄葉子在夜風中抖動,沙沙作響。
自從那一晚過後,魔主便接替了風淵的工作,不過反正他也沒什麽事,這麽坐在花園裏鍛造長-槍,落霞林裏整日打架的魔族們還挺開心,終于不用再挨陛下的揍了。
風淵在旁邊指點他兩句,魔主在煉器這方面大概還有點天賦,一點就透,這把長-槍煉得也算不錯,将最後一塊匪玺石鑲嵌在槍杆的末端,又在上面挂了束紅色槍纓,魔主終于停下手,看着自己這幾日的成果,滿意地點了點頭。
風淵将他手中的長-槍接了過來,仔細拂去上面的細屑,對魔主說:“好了,剩下的我來做吧。”
雖然已經有了雪晶石,但是要将三把兵器融合到一起,并不好控制,即便是他也不能有十成的把握。
魔主哦了一聲,磨蹭了一會兒卻并沒有從石桌旁離開,望着石桌角落處風淵今早剛剛從晴雪湖畔摘下的小花,好像在發呆,風淵看了他良久,輕聲問他:“怎麽了?”
魔主輕咳了一聲,有些話在他心裏已經憋了好多天了,有些問題得不到答案,他也不想這麽一直渾渾噩噩下去。
且自己若是再不把這件事給弄明白,風淵差不多都該跑了,魔主仰着頭,輕聲對他說:“本尊有幾樁事想要問問你。”
他說完這話,便直直看向風淵的那雙眼睛,風淵迎上他的目光,随即便明白他想問自己什麽,夢樞之前來魔界的時候,曾告訴過他魔主在天界時可能已經知道自己是星如仙君了,從那時起,他便是這座王宮中負着罪、等待審判的囚徒。
而今,終于到了他陳訴罪行的時候,他依舊溫柔地凝望魔主灰色的眸子,輕輕對他說:“你想要知道的,我都會說。”
魔主卻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幾分狼狽與落魄,他心中某一處于此時好像悄悄塌陷了一塊,于是他虛張聲勢地沉下了臉,問風淵:“你歷劫的記憶都恢複了?”
“是。”
魔主又問他:“那你下凡歷劫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是。”回答依舊簡短。
“那也是本尊的劫數嗎?”魔主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
風淵的語調終于不複剛才的平靜,聲音中多了些苦澀:“是。”
魔主的問題并未終止,追問他:“你是誰?本尊又是誰?”
“我那時是大胤的清和太子,你是……”
我的星如。
這話好像與一團寒冰烈火一起堵在他的喉嚨裏,讓他如何也說不出來,他望着面前的魔主,目光中盛滿沉沉苦意,像是一個以期得到懲罰的可憐罪人。
魔主卻沒有再逼問他。
風淵本以為他還會問自己更多,問為什麽他會在無情海中待了百年,為什麽後來他會跳了登仙臺,為什麽自己待他那樣的壞。
可是都沒有,昏暗的天空中飄下細小的雪粒,很快就在魔界黝黑的平原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寒風凜冽,檐下銅鈴伴着流珈的琴音在被冰封的晴雪湖上飄揚不止。
而這位陛下在一陣長久的沉默後,只是緩緩對他說:“你現在叫我一聲星如。”
這句話好像比那些問題更讓眼前這個罪人覺得難過,那些雪落在風淵的頭頂,落在他長長的眼睫上,風淵有些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一場即将要破滅的幻夢,他只能依着他的心意,嘴唇微動,叫了一聲:“……星如。”
這一聲星如卻好像耗光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
風淵這一聲星如落下,又有無數聲的星如在魔主在耳邊響起,親昵的、無奈的、冷淡的、絕望的……這些聲音是在那一剎那如排山倒海般像他湧來,又在下一個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不曾出現過。
魔主轉過頭去,錯開風淵的目光,他攏了攏身上的外袍,起身迎着風雪,去了落霞林中。
落霞林中争鬥的魔族們一見他來,瞬間便潰散得無影無蹤,魔主也不在意,只斜靠着樹幹,望着遠處的晴雪湖,腦中散亂的思緒如同瘋狂生長的藤蔓,幾乎将他徹底淹沒在裏面。
他走後,風淵在石桌上重新坐下,拿出雪晶石,又将三把兵器在自己的面前一一擺開,開始最後一步的融合。
此後接連幾日,風淵都沒有再花園中見到魔主,他隐約明白,他這是在躲着自己,只是他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夢樞又從天界傳音與他,讓他盡快回天界一趟,風淵苦笑了一聲,将為魔主煉化好的神兵送去寝宮中,魔主倒是少有老實地待在宮殿裏,窩在床上,正在熟睡。
風淵走過去,小聲與魔主說:“我得走了”,他擡起手,摸了摸魔主的腦袋。
“若是以後……”
他想說,若是以後想見我了,就叫他一聲。
然而或許,沒有那樣的以後了。
他将煉化好的神兵輕輕放在一旁的桌面上,看了他的陛下最後一眼,轉身便要從這王宮中離開。
卻在他踏出寝宮的那一瞬間,身後突然傳來魔主的聲音,他問他:“還回來嗎?”
宮外的呼嘯的風聲在這一刻息止,漫天飛雪亦化作飄舞白蝶,萬籁俱寂,蓮花燈盞婆娑盛開。
風淵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好像被抽去神魂釘在了原地,半晌後,他才回過頭,看向魔主,目光依舊如水溫柔,笑着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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