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親如父子

韓墨睜開眼, 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上午10點半。房間裏沒人, 老秦不知到哪裏去了。韓墨從床上下來, 拉開酒店豪華房間的窗簾，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腳下熙城的街景發呆。

昨晚撞破喬陽和楊天河的密談之後, 他們投宿了向陽山所在的熙城。團夥裏明晃晃出了個叛徒, 昨晚墨陽四人都失眠大半宿。老秦和大虎小鼠湊在一起痛罵一番，韓墨坐在一邊默默聽着、默默出神, 可誰都沒有什麽辦法。

臨睡之前，老秦不安地問韓墨：“墨狐貍, 你、你有沒有向喬、喬陽透露什麽關、關鍵信息呀？”

韓墨躺在床上, 孩子氣地用被子裹住自己, 低聲說：“我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手機時間跳到中午11點的時候，房間門開了。老秦拿着一袋面包和一盒奶走進來，慈祥地跟屋裏的年輕人打招呼：“墨、墨狐貍, 你醒了？來、來吃點東西吧？”

“秦叔……”韓墨沒有回頭，聲音柔和溫順, 難得地換了稱呼，“我可以相信你嗎？”

老秦攥緊了手裏的面包，臉上笑容不變：“傻、傻孩子, 我跟你說什麽來着……混、混黑的，誰也不、不能相信誰……”

“可是我累了。”韓墨的鳳眼倒映在落地窗玻璃上，眸中似有水汽，“從我爸過世開始, 我一頭紮進從沒接觸過的世界，每天都活在僞裝裏，挂上一張笑臉做面具，說話永遠三分真七分假。我可以僞裝成任何樣子，僞裝得久了，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秦叔，”韓墨回頭，兩行眼淚奪眶而出，像是專程點綴他那張漂亮臉蛋的首飾：“我覺得自己是一張沒有臉、沒有靈魂的怪物。”

“哎呀……你這孩子……怎、怎麽就哭了……”老秦慌亂地放下手裏的食物，走到窗邊拉韓墨到沙發上坐下，又去洗手間拿毛巾。

韓墨趁此間隙伸頭看了眼牛奶盒和面包袋，在盒子上看到了一個微不可見的小針孔。他眼睛微眯，迅速恢複坐姿，眨眨眼睛，更多眼淚滑了出來。

短短幾秒鐘，老秦就從洗手間走出來。他來去都非常着急，從晾毛巾的杆上抽了一塊就走，大概是不放心外面的韓墨……至于是不放心他哭得傷心，還是他太過聰明發現什麽，那就只有老秦自己心裏清楚了。

韓墨伸手接過老秦遞來的毛巾，把臉埋進毛巾裏擦眼淚，說話聲音發悶：“秦叔，我做錯事……我實在是太累了，所以當喬陽跟我說他相信我、也希望我相信他，我……我把什麽都告訴他了，我把自己剖開，把一顆怦怦亂跳地心捧出來給他看，他接了我的心，沾了一手血，笑嘻嘻地亮給楊天河看……”韓墨說着，慢慢蜷縮起來，用胳膊肘和膝蓋護住自己的胸腔，似乎那裏已經沒了心髒，疼得令他窒息。

“你，哎……”老秦嘆氣，拍着韓墨的後背給他順氣。他粗糙的大手不時從青年人白皙纖瘦的脖子上劃過……這個人的脖子跟他的臉一樣精致漂亮，只要別人一用力就能親手掐斷。

“秦叔，你老實回答我，龍裔的內鬼是你嗎？”這時候，韓墨的軟弱似乎釋放幹淨了。當他從毛巾裏擡起臉，幾乎已看不出哭過的跡象。他專注地逼視着老秦，一字一頓：“給我一句實話。”

老秦臉上變色，嘴唇抖了抖，頹然地後退兩步坐在床上，雙手不安地交握，低聲說：“對、對不起……墨狐貍……”

“真的是你。”韓墨嘆氣，柔聲問他，“為什麽？”

“我、我對不起你……”

“到底為什麽？”

“有、有人跟我通風報信了……我知道龍、龍、龍裔想搞墨陽，所、所以主動跟他們聯系……我說我可、可以幫他們毀、毀了墨陽……但、但他們必須留、留下你……”老秦艱難地說。

韓墨的眉頭皺起來：“為什麽？”

老秦抿嘴，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來打字：“墨狐貍，我想除掉教授、兔兔和小太陽，他們始終在拖累你，你跟他們混在一起，太累了。”

“除掉他們……你就沒有想過會連同我一起除掉嗎？”韓墨言語中有些怒氣。

老秦着急地搖頭，指頭飛快按屏幕：“我知道你不會有事的，我知道你那間所謂的安全屋裏裝的肯定不是墨陽的行動存檔！”

韓墨挑眉：“你知道？可你那天表現得很吃驚的樣子。”

老秦左腳不耐煩地輕輕蹭了一下地面，臉上卻挂着溫和縱容的笑，打字：“傻孩子，你怎麽會騙過我？我可是帶你行騙的領路人，還算你半個師父呢。”

“原來如此……”韓墨沉思，“你覺得那三個人是我的拖累，所以幹脆聯合敵人幫我甩掉包袱？秦叔，你看不慣其他人可以直接跟我提，怎麽能這樣自作主張？”

老秦嘆氣，看起來想起疼愛孩子卻好心辦壞事的蠢爸爸，打字道：“我跟你提會有用嗎？你這孩子心那麽軟，舍得丢開他們不管嗎？兔兔和老秦的退出已經能算皆大歡喜了吧？你想起他們不還是傷心嗎？”

韓墨有點孩子氣地撇撇嘴。

老秦被逗笑了，伸出大手揉揉青年的頭發：“你、你到底還是個孩子……又、又生性善良……世人都、都以為你墨狐貍鋼筋鐵骨、心狠手辣……只、只有我老秦陪你一路走來，看着你一點點成長，知、知道你有多善良……就、就連當時給你爸爸報仇，你、你都狠不太、太下心……傻孩子喲！”

“秦叔，就算是為我好，下次也不能再自作主張了！”韓墨從自己腦袋上把老秦的手抓下來，握住，語重心長，“雖然你總教育我騙子不能信任任何人，但你心裏知道的，我把你當第二個爸爸……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你在龍裔的事情上背叛了我一次，千萬不要背叛我第二次……如果這個世界上一個可以相信的人都沒有，我怕我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說到最後，他拼命看天花板，才能忍住眼淚。

老秦的眼眶也紅了，兩滴濁淚滑下，站起身抱住韓墨：“好、好……秦叔以後……什麽事都跟你商量……上次是秦叔錯、錯了……你原諒秦叔，啊。”

一老一少溫情相擁，畫面父慈子孝無比動人。

抱了一會，韓墨紅着臉推開老秦，似乎為自己的幼稚而羞赧，他嘀咕一句：“我肚子都餓了……”伸手去抓桌上的面包牛奶。

“哎，哎！”老秦伸手攔住他的動作，迎着韓墨困惑的表情咧嘴一笑，“已、已經到午飯的點兒了，別、別吃這些，叫上大虎小鼠，咱、咱們去餐廳吃吧！”

“也行，那我換衣服。”

“好。”老秦應聲，拿起牛奶和面包走出房間，敲門進了大虎和小鼠的屋子。

随着房門“砰”得一響，站在衣櫥前的韓墨動作一頓，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着身子站在換裝鏡前，審視自己一會，在鏡子上哈了口氣，用手指畫了個極其卡通的太陽，在上面蓋上了自己的唇印。

下午2點半。陽城的西城公安分局二樓會議室。路錦瑟神情嚴肅地跑進來，向站在白板前寫寫畫畫的楊天河彙報：“頭兒，剛跟熙城的線人接上頭，得到一條重要情報：大虎和小鼠昨晚搞了一包恰特草。”

“怎麽，他們倆吸毒？”楊天河問。

路錦瑟意味深長地說：“他們兩人都不吸毒，且沒有販毒案底。”

楊天河雙手抱懷，手指在胳膊上敲了兩下，吩咐道：“立刻跟熙城警方聯系尋求支援，包圍墨陽投宿的酒店，展開突擊掃毒行動，聲勢搞得大一點，敲山震虎。”

“是！”路錦瑟跑了出去。

“恰特草是什麽，毒品嗎？”原本坐在桌邊翻資料的喬陽問面色同樣嚴峻的陳洋。

陳洋嘆氣：“是阿拉伯那邊的一種軟性毒品，曬幹了看起來跟茶葉差不多，一般生吃或者沖服，效果跟□□相似，毒效驚人且成瘾性大。”

喬陽腦子轉了兩圈，騰得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楊天河：“他們是買來給韓墨用的……他們要讓韓墨染毒？操！”

“嗯。喬陽，你帶好證據，咱們立刻去熙城，我會想辦法安排你避開老秦，見韓墨一面。”

經濟特別行動署楊天河小隊的衆人立刻行動起來，收拾東西下樓。楊天河把自己跟喬陽安排在一輛車上，自己開車。

車內靜悄悄的，直到過了收費站開上城際高速，楊天河才開口：“喬陽，我早上說的話比較過分，你別往心裏去。”

“嗯？說我是瘋狗那段？”喬陽托着下巴盯着車窗外快速劃過的景色，“其實你并沒說錯，我今早實在太丢臉了……又或者說，其實我一直都非常沒用。仔細想想，雖然我聽你的建議加入了墨陽，卻一定忙都沒幫上韓墨。”

楊天河沉默地聽。

喬陽喋喋不休：“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他的選擇非常危險，可我選擇逃避，回家過我自己的日子，放任他繼續沉淪。後來你出現，說服了我，我決定幫你把他導回正途，即使回來之後，他得為自己的離經叛道付出點代價。我以為自己可以做拯救他的英雄，卻只是一個惹他傷心的垃圾……他真的太聰明了，我在他面前什麽都做不了，無處遁形，只是條可憐的草履蟲。我們的距離太遠了……不是物理上的距離，而是其他的一些東西。”

喬陽閉上嘴，車內有沉默了，只能聽到發動機運作的輕微聲響。

楊天河考慮了很久再次發問：“喬陽，你有沒有想過，韓墨的團夥為什麽要叫墨陽？”

“這個問題我問過，他說是在如墨般黑暗的世界中被染黑，卻依然散發溫暖、指引方向的太陽。充滿了個人英雄主義的浪漫和臆想，十分狂妄霸道，是不是？”喬陽記性很好。

楊天河用手指敲敲方向盤，沒有評價喬陽的答案，而是說：“我一直以為，墨陽的陽，是喬陽的陽。”

這話從喬陽耳邊劃過，像是有人用小毛刷掃了掃喬陽的心尖，讓他心頭先是一酥又是一癢，猛得回頭看向楊天河：“你什麽意思？”

楊天河聳聳肩：“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喬陽的呼吸急促了一點，雙手搓着膝蓋，屁股不自在地動了動。

楊天河瞥他一眼：“這個沒有正确答案的問題先放到一邊，說說另一件事吧：你願不願意加入經濟特別行動署的楊天河小隊？”

“你的這個部門是說加入就能加入的？”喬陽從善如流地跟着轉移話題，畢竟剛才關于“墨陽”的簡短對話讓喬陽不敢細想，“還有，你們的保密工作也做的太不嚴謹了，我一個外人随随便便就在你們辦公的地方呆了一上午？”

楊天河輕笑出聲：“先回答你後面的問題。首先，你能看到的信息全部是可以給你看的信息，我們已經進行了篩選；其次，你能走進那間辦公室，是因為在此之前我們已經對你和你的家庭成員進行了嚴苛的政治審查，确定你除了認識韓墨之外沒有任何的違紀違法；最後，你不會以為你呆在辦公室裏時，沒有任何人在盯着你吧？一會你下車，詢問行動組的任何一個人，他都可以明确地告訴你你今天一上午都做了什麽，包括翻看過哪幾個文件夾、有沒有使用過手機、喝了幾杯水。”

喬陽嘆服。

楊天河繼續說：“至于加入……我并不是邀請你作為警員加入經濟特別行動署，畢竟這是公安的精英部門，想加入必須通過警察學校的專業學習、有三年以上基層崗位工作經驗且表現突出，除此之外還得有一技之長。我只是希望你作為專家顧問加入我的楊天河行動組，有薪水可領，只要向組織報備、通過政審就可以。”

“你為什麽讓我加入？”喬陽問。

楊天河有點含糊地回答：“你有獨特的才能。另外，你也需要理由參與對韓墨的抓捕。”

“加入的理由非常充足。”喬陽捏捏眉心，有點困惑，“但我不知道我有什麽才能……腦洞大、問題多、淚腺發達？”

楊天河輕聲笑：“不，你的才能就是：你是墨狐貍的小太陽。”

車裏再次安靜下來。

這次，終于輪到喬陽打破沉默，他用十分疲憊的聲音說：“我們東拉西扯了那麽久，現在談個尖銳的問題：如果韓墨已經被老秦他們騙得染了毒，我們該怎麽辦？”

楊天河回答：“那兩個人昨晚才弄到毒品，應該還沒來得及下手。”

“你也說是應該，萬一已經遲了呢？”

“熙城公安已經開始行動了，你害怕的萬一如果發生，韓墨會被警方帶走，反倒能借此機會幫他擺脫老秦的監視和控制。”

“……代價是韓墨染毒。”喬陽聲音發啞。

“嗯。”

“好，往好處想。假如我能順利跟韓墨交談，把老秦的真實身份告訴韓墨，韓墨會相信嗎？怎樣才能讓他相信？”喬陽又問。

楊天河道：“一會我會安排一個私密一點的空間給你們，你獨立完成說服韓墨的工作，我相信你。”

喬陽嘆氣：“我現在不相信自己……見到韓墨我可能會羞愧到擡不起頭，話都不敢說。我不知道怎麽才能說服他。”

楊天河敲着方向盤：“喬陽，我發現你總是試圖跟韓墨講道理，當初想加入墨陽的時候就是這樣……論說道理、玩話術，你不可能戰勝韓墨，所以你得想想別的辦法，只有你一個人能用的那種辦法。”

“我聽不太懂，”喬陽疑惑，“不跟他講道理，我還能跟他講什麽？”

楊天河終于繃不住風度翻了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操着他那口南方音大聲答：“講感情啊！”

作者有話要說：  楊天河：氣死我了！！！

楊天河很想親自跟墨狐貍談感情……

墨狐貍：拒絕。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