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朋友”花店

南京路701號。

一輛哐啷作響的二手桑塔納擠了過來,車門推開,兩條長腿邁了出來,俞岳撓了撓雞窩般淩亂的雜毛,一邊關車門一邊啐了口:“我呸!”

就在十分鐘之前,他剛剛相了個離異帶娃的男人,男人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小俞啊,我的心可以給你,但是我的身體是屬于大家的,你不能那麽自私。

言下之意,他俞岳要跟不知道會從哪裏冒出來的甲乙丙丁一起分享他那根鑲了施華洛世奇水鑽的JB。

俞岳當場炸毛,端起咖啡就往他能數得清頭毛的腦門倒了下去,男人大怒,指着他的鼻子罵道:“像你這種老古板,活該屁/眼沒人艹!”

俞岳面紅耳赤,礙于面子,不得不壓低聲音:“就是生鏽了也輪不到你個死禿子!”

禿子冷笑:“我看你也就配去買個男朋友自我安慰,老子給你指條明路,出門左拐直走,有家店叫‘男朋友’,想買幾個買幾個,保證對你忠貞不二。”

一氣之下,俞岳果真開着他那輛突突作響的二手車沖了過來。

“男朋友”三個大字就吊在頭頂上,灰色的木頭雕刻而成,有種複古的破敗感。

走到門前,俞岳胸口那股惡心慢慢消散,澎湃的勇氣漏了個底朝天,他又變成了那個有些平庸、有些膽小的小慫鈣。

從門外看進去,這家店還挺有情調的,入眼全是鮮花和綠植,大約是白天的緣故,裏頭竟也沒有喧嘩聲,一點也不像是做那種生意的地方。

俞岳摸了摸口袋裏的銀/行卡,不知道從這裏買個男朋友要多少錢。

咬了咬牙,要是真能買到一個對他噓寒問暖,為他暖腳焐被窩,還能與他交流人生哲♂學的好男人,就算多花點錢,那也值了。

俞岳推門而入,在他右腳踏入這家店的一瞬間,屋內的鮮花與植物忽然搖晃起來,仿佛是在歡迎他的到來。定睛一看,卻又絲毫沒有動靜,剛才那一剎那,似乎是他出現了幻覺。

俞岳心底發毛,不知所措地站在入口處,左看右看,也沒人來招呼他,只看到窗臺邊坐着個年輕人,頭發染成彩虹色,做了個雞冠子的造型,手裏正握着手機,跟人通電話。

這家店實在太小,一眼掃去就能看清五髒六腑,連根毛都沒有,更別說男朋友了。

正對着店門的位置放着一塊白板,上面用記號筆寫着大字:本店出售男朋友,款式多樣,謝絕還價,一經售出,概不退貨。

看來地方沒錯。

俞岳吃了顆定心丸,輕咳一聲:“你好,請問……”

“九百九十九一盆,”雞冠子對着聽筒說,“不包郵,不退貨,沒售後,養不養得活看運氣,要不要?”

俞岳嘴角抽搐,這人……是老板?

雞冠子安靜地聽着電話對面的回答,沒有搭理俞岳。

花架上病怏怏的水仙晃了晃葉子,雞冠子仿佛有所察覺,這才回頭看了眼,目光在俞岳身上逡巡一周,話卻是對着聽筒裏說的:“說完了嗎?”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冷冰冰道:“傻逼。”随即挂斷。

俞岳:“……”

雞冠子抖了抖,朝俞岳走來,随手指了指花架上的水仙:“這個?”

俞岳呆了片刻,扭頭看了眼花架,頓時噎住了——這是……大蒜頭?

大蒜頭泡在一個透明的圓形水缸裏,蒜頭外包着一層深色的外皮,看起來有點像洋蔥。也不知道泡了多長時間,頂部已經抽出了綠色的葉子,只是營養不良,綠中帶灰,難看死了。

“你是老板?”俞岳一陣無語,他又不是廚子:“我不是來買蒜的,我是想請問,你們這裏賣不賣‘那個’?”他沖雞冠子擠眉弄眼。

“我是管理員。”雞冠子偏頭看了眼花架,“這是水仙。”

架子上的水仙仿佛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兩片抽出來的葉子陡然站立起來,筆直地沖天而起,朝俞岳的方向刺過來。可惜它的葉子實在太短,在俞岳眼裏,也就是晃了下而已。

俞岳奇怪地抓了抓頭發,店裏沒風啊。

管理員打量的目光讓水仙如臨大敵,緊張地抱緊了自己圓圓的身體,警告似的盯着他的眼睛,意思很明顯——我不要賣給他。

管理員沒有理會他的意思,直接将水缸拿下來塞進俞岳懷裏,順帶着塞了個小冊子給他:“九百九十九,不可刀。”

什麽玩意兒?

俞岳盯着小冊子封面上的介紹,嘴角狠狠抽動兩下。介紹上說,把水仙帶回家養一年,來年春天就能長出個男朋友。

俞岳:“……”

這年頭騙子幹活都這麽不上心了?

俞岳低頭看了眼懷裏的大蒜頭,那兩片葉子正晃個不停,仰頭又看了看面前的管理員,深刻懷疑自己是不是腦抽了,為什麽被那個禿子一刺激,就沖到了這個鬼地方來?

這分明是神經病該來的地方!

“呵呵,我……我不買了……”俞岳将水缸往管理員懷裏一塞,扭頭就要走,卻被人一把抓住袖子。

“哎你幹什麽?”俞岳着急了,“我不買了還不行麽?”

“不行。”管理員冷着臉。

卧槽,強買強賣啊!

俞岳臉一橫,手指指着管理員的鼻尖:“哎哎哎你給我老實點啊,你知道我是什麽人麽你?告訴你,我可是咱們街道辦事處的……”

話音未落,店外突然闖進來兩個人,一個中年婦女帶着個小姑娘,中年婦女懷裏抱着個花盆,盆裏是一棵枯黃的草,看不出來什麽品種。

一看到管理員,中年婦女将花盆朝他一扔,握緊拳頭就招呼上去,嘴裏罵道:“年紀輕輕的你不學好,你騙小姑娘錢,找死是不是?一千塊錢賣我女兒一盆狗尾巴草,還騙她說能長出來男朋友,你當她傻是不是?”

俞岳:“……”

管理員被打了也不說話,兩手抱着水缸和花盆往後躲。

俞岳雖然想跑,但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面前發生人命案,趕緊上前拉架,幾個人撕扯成一團,突然,管理員懷裏的花盆和水缸同時砸在地上,“砰砰”兩聲響,水缸碎了,水仙的身體碰撞到堅硬的地面,頓時眉頭一擰,“哎呦”一聲叫了出來。

聲音軟糯,帶着鼻音,聽起來像個孩子。

店內霎時安靜。

俞岳茫然地看了眼旁邊的人:“誰叫的?”

中年婦女搖頭,管理員也搖頭,旁邊的小姑娘更是一臉茫然。

聲音好像是從下面傳出來的。

俞岳低頭,除了那顆大蒜頭躺在地上,沒看到別人。

俞岳頭皮發麻,眼珠子亂轉,該不會有鬼吧?

水仙趁着衆人不注意,左邊葉子撐地,右邊葉子扶腰,費勁地爬了起來。他年紀還小,管理員又總是虐待他,長到現在葉子只有人類的拇指大小,一旦離開水,那更是要了他的命。

水仙饑渴地朝水池的方位蹦了蹦,突然一頭撞在管理員的褲腿上,他仰頭望着管理員,着急地快要哭出來。管理員黑着臉盯着他,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管理員怪異的舉動引起了俞岳的注意,順着他的目光朝地板望去,頓生疑惑,那顆大蒜頭本來在自己腳底下的,什麽時候跑到管理員腳邊去了?

這地方詭異着啊。

俞岳速戰速決,趕忙給兩人調解,最後管理員賠了五百塊錢,才将人打發走。

俞岳随手将水仙撿起來,葉子上濕漉漉的水珠沾在他手上,他用力甩了甩,水珠從葉片上滾落下去,水仙頓時慘白着一張臉,葉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下去,幾乎到了幹枯的邊緣。

将水仙扔回管理員懷裏,俞岳語重心長道:“你說你年輕輕輕的,幹點什麽不好,弄這玩意兒想騙誰?還長出一個男朋友,傻子都不信這一套。下回再被我逮到你騙人,我可就報警了啊。”

胡亂将手裏的小冊子塞給管理員,俞岳扭頭就走。

俞岳一出店門,方才安靜的店內突然響起了各種尖叫聲、口哨聲,以及對水仙毫不留情的嘲笑聲。

花架上的鮮花與植物群魔亂舞,安寧祥和的“男朋友”花店頓時變成了喧鬧的菜市場。

管理員重新找了個水缸,将水仙放進去,灌滿水,水仙吃飽喝足,兩片枯黃的葉子舒展開來,伸着懶腰,虛弱地呻/吟一聲:“疼死我了。”

如此矯情的聲音,立刻讓花架上的植物抖了三抖,繼而哈哈大笑。

“看啊,他又沒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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